二中操场靠着墙根的地方种植了一排法国梧桐树，它们高大威风，像个将军似的笔直地守护着这个校园。梧桐树们熬过了沧桑，熬过了风雨，熬过了人生中各种版本的戏剧，把宁静和淡然扎在了根里。风姿永存，一颗颗梧桐树越看越耐人寻味，越看越有故事。
八点召开全体教职工大会，静姝七点四十就到了会议室。第一排是数学组；第二排是语文组；第三排是英语组；第四排是物理化学组；第五排是政史组；第六排是生物地理组。第七排是行政人员；第八排是后勤组。每一排有二十个座位，她坐在了从左往右第二排的第四个座位上。五排和八排各缺一个老师，其他座位上的老师都在。
会议室比热水锅喧嚣、嘈杂。逐利成风的人群实在是无聊之极，过了一个寒假，这些人依旧是老脾气：只要领导没有到场，就扯开嗓子在会议室嗨聊，一个比一个“八卦”。他们无非是通过议论别人来排遣时间，无非是他们也在“被别人议论”着。两三个老师头挤着头，一起钻进桌子下面滔滔不绝地聊天；三四个老师聊得起劲，放声哈哈大笑；头放在另一个肩膀上，两个老师眼睛互相看着对方，这一对老师聊得专注；几个老师坐姿东倒西歪，胳膊腿随意放着，聊天聊的没有了个人形象。十几个老师各自玩着手机，不和周围人聊天；七八个老师趴在桌子上睡觉。会议室里的老师们千姿百态，热闹极了。一片吵闹声从人群中铺天盖地地袭击而来：说话声、笑声、咳嗽声、唱歌声、电话声、游戏声......
静姝被人群传染，她也不由自主地加入了聊天大军，口无遮拦地尽兴尽情地嗨聊。“年级组长自己不会放屁，只会给校长拍马屁，真是人精。”她在津津乐道地向高老师吐槽。
高老师四十五岁，最擅长的演技就是向领导邀功：高老师喜欢给自己脸上贴金，甚至把别人脸上的金也抢过来占为己有。经常七十二变，和同事在一起的时候，高老师笑的比春风灿烂，说的话比蜜甜；和领导在一起的时候，同事的秘密就成了她升职加薪的资本。一头浓密的浅黄色的长头发，圆圆的脸布满了皱纹，笑起来嘴巴有点大，头发扎成了马尾，高老师给大家的印象是精明、能干、好强、工于心计。
“是不？给哪个马拍屁股都行，咱只管老老实实教书。”高老师习惯性地微微笑着说，那双眼睛快要合成一条缝。
“对呀，咱认真教书，校长能把咱怎么地。有本事把大家都开除了。大会小会校长都在骂人，而且骂的话没素质，就像个地皮二流子。真的把人听的气的。”静姝越说越带劲，越说越想说。她把话说出来，心里就爽快了很多。她就是这么个直性子，就是这么单纯不懂世故。
高老师今天穿着粉红色的毛呢长外套，一条黑色的打底裙，衣服搭配的很文绉绉。个子一米六五，身材没有发福，只是有点微微胖，圆润的脸蛋显得高老师更有福气。
高老师双手托住下巴，聚精会神地倾听着静姝的诉说。她倒核桃般劈里啪啦地说完了，高老师只是微微笑着、微微点点头而已，并不说上一两句话。
静姝大学毕业后来二中教书，在这里已经工作八个多月了。因为年轻无知，天真单纯，直率没有城府，她经常分享给同事们自己内心的想法，今天口无遮拦地和高老师议论领导。这次的多嘴，她闯了大祸，而她却不知，如同她也不知高老师的人品。在人际交往的世界里，她是一片荒芜。在识人方面，她一片黑暗。
突然之间，一秒之内，所有的声音都杳无踪影，安静得能够听得见每个人的心跳声，原来是领导们亮相了。
领导们出场的顺序是固定的、是按照级别大小排列的。走在最前面的是赫赫有名的一把手（正校长）田校长，跟在他身后的是二把手（副校长，主管教学）吴校长，依此排序，分别是：主管政教的周校长，教务主任张主任，政教主任田主任，教务副主任苟主任，办公室主任吴主任。
威风凛凛、高高在上，这是二中领导们走入会场时的固有风姿，堪称天下一绝。唯恐世人不知道他们是领导，走个路也要走出领导姿势。迈着骄傲无比的坚定有力的步伐，他们鱼贯而入，向主席台上自己的位置走去。主席台下密密麻麻地坐着一百六十多名老师，就像大臣们在迎接天子似的，老师们在虔诚地、畏惧地、崇拜地仰视着这些王。好像是在欣赏大红大紫的超级明星的真人秀节目，大家都在专注地欣赏着领导们的入场。
有一只不识相的蚊子飞进了会议室，它勇敢地来凑热闹，唱着哼哼哼的美妙歌谣，从静姝面前飞到了第三排，又飞到了第四排，飞到了第五排。它就是不肯飞向领导们就坐的主席台，难道蚊子也惧怕领导？也许蚊子好奇领导的姿容，想目睹他们长什么样；亦或是蚊子也羡慕他们的官位、官威；或是蚊子喜欢巴结领导。是不是蚊子梦见了庄子，或者是庄子变成蝴蝶给蚊子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宋国有个叫曹商的人，出使秦国，秦王加赐了他百辆马车。他拜见庄子炫耀道：“住穷弄窄巷里，贫穷潦倒而要靠编织草鞋谋生，枯瘦的脖子焦黄的耳朵，这都是我曹商所缺乏的；一旦见到拥有万辆马车的国君使其明悟而跟着得到百辆马车，这才是我曹商所擅长的啊。”庄子说：“王得病请的医生，使痈疖痤疮破溃的得马车一辆，舔尝痔疮的得马车五辆，所治疗的部位越低下，得到的马车就越多，您难道是治他的痔疮吗？为什么得到的车这么多呢？你还是走吧！”
二中的会议室里有很多很多曹商。
二中金字塔尖的人物是田校长，他今天穿的还是那身深蓝色的西服，里面配着浅蓝色衬衣。他经常戴着眼镜，有着文气书生的气质。眼睛是小小的老鼠眼，粗黑的、笔直的、短而稀疏的眉毛，显得他威严无比。贼眉鼠眼这个词和他放在一起很合适。端坐在台上的田校长，会不由自主地让人联想到清代黄景仁的两句诗：“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一米六，个子较矮的他正襟危坐，用惯有的威严、冷酷、凶恶的眼神迅速地扫荡着会场。他用力干咳了两声，办公室吴主任对他的声音心领神会，立刻站起来，气势饱满地对准话筒，眉毛翘起来，声音洪亮地说：“老师们，现在有请田校长讲话，大家热烈欢迎。”
吴主任的双手鼓掌时声音很响亮，脸笑成了弥勒佛，眉毛弯曲的像春天柔媚的柳条。此时此刻的主任像极了田校长豢养的宠物猫，他的笑完美地诠释着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笑面虎”是主任的特色，“见风使舵”是主任的资本。
一百六十多名老师不约而同地双手鼓掌，海啸般震耳欲聋的热烈掌声响起来。田校长对大家的热情很是满意，他缓缓地、缓缓地站起来，左手拿着话筒，右手做出停止掌声的动作，用洪亮的声音开始了他的讲话。
他的讲话内容多如长江水，他的讲话时间长到两三个小时，他的讲话词语俗到陈词滥调。
他笑嘻嘻地说着：“老师们，新年好。‘十五不过还是年’，明天是正月十五，我先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校长在祝福大家节日快乐，这可是来自最高领导的关心。老师们受宠若惊，激动地又鼓起了掌。最初是三分之一的人在鼓掌，不一会儿鼓掌的人越来越多。
田校长心满意足地笑呵呵地又做出了停止鼓掌的动作，掌声立刻消失，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瞬时，他的脸色变得狰狞起来。他很是生气，提高嗓音批评着老师：“你们有人生孩子不提前给学校报备，把工作当成儿戏吗？你不知道这样做给单位带来的麻烦吗？这种人只有私心，没有替单位着想。对工作不用心的人，就不要来上班了，就呆在家里养孩子吧。我告诉你们，怀孕生孩子提前三个月给我们领导上报，否则后果自负。你知不知道工作的重要性，不要眼里只有你家的那点事，更应该为单位着想，把工作当回事。国家每个月给你发工资干什么的，你对得起工资吗？不要以为有编制我就不能拿你怎样，你试试.....”
越骂越生气，校长的脸一会红一会白。他的怒气太大了，以至于眉毛都要炸裂了，圆圆的脸蛋也变得气呼呼的。可惜的是他的嘴巴太小了，如果长着大嘴巴，是不是他骂人的声音就会更大呢？
安静的会议室不安静起来，一些老师疑惑地、惊讶地小声议论着校长的话：咋怀孕还必须提前上报？不让人生孩子啦，没有产假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咋每次开会都骂人呢？......会议室里响起了嗡嗡嗡的议论声，有点吵。还有一部分老师被校长的话吓坏了，她们胆战心惊。这些老师沉默无语，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如何做能够博得校长的欢喜。
校长的话让静姝心烦意乱，就像是厌恶一只绿头苍蝇般，她在厌恶着他的讲话。她想让耳朵失聪，不想听到权力压榨的话语。可是，她偏偏坐在第二排，像椎子般，这些肮脏的话语刺得她浑身难受。她的脸涨得红彤彤的，额头发烫，但是她还必须端端正正地坐着听领导讲话。对她而言，每一次的教职工大会就是领导在致悼念词，煎熬无比。
“要议论回家议论去，管住嘴，别说话。再说话就扣绩效工资。”田校长凶巴巴地吼着。整个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
这个时候，第三排第三个座位上的刘老师站起来了，他对旁边的两个老师低声说：“麻烦让一下，我去前面接杯水，我刚刚忘了给杯子里接水。谢谢。谢谢。”
刘老师一米九的大个子，瘦高瘦高的。他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会议室后门的饮水机旁。他把杯子放在饮水机上，右手按下红色的热水键，水才接了棕色大肚杯的三分之一，最多600厘米。就在这时，他的左手抖了一下，一不小心碰到了杯子，杯子掉在了地上。叮当当、叮当当的刺耳的响亮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会议室。他害怕极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此刻脸色蜡像般惨白，就像一只白色的蝴蝶无力地惨死在暴风雨里。他太瘦了，宽大的黑色运动服在他的身上晃荡着。一股凉风吹进来，他的衣服在风里左右摇摆，他可怜巴巴地双眼盯着掉落在地上的杯子，不知所措地站在饮水机旁。会议室里安静的可怕，大家都知道祸事即将到来。
“要接水回家去接。这是在开会，不是在家吃饭，不是自由市场。”田校长铿锵有力地说着。
会议室安静得连空中尘埃的漂浮声都能够听得见。
从此以后，刘老师连续三年没有绩效奖金。
刘老师连续三年没有晋升职称。
刘老师连续三年没有资格评优。
有些墙头草对刘老师冷眼相看，排挤孤立他；有些“吃瓜者”幸灾乐祸，编造关于他的各种谣言八卦；可怜的刘老师，成为了案板上的鱼肉，被权力任意宰割。
静姝的心有些冷，她望着干净的校园发呆，觉得这里并不干净。这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树叶终究抵不过风，如同人生终究是悲伤多于幸福。雪崩之下没有幸运的雪花，在吃与被吃之中，人肉的宴席还在继续。冬天即将谢幕，人群继续逐利成风，就像黑压压的蚁群为了食物忙断肠。岂不知人间的事甚荒唐，到头来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八点召开全体教职工大会，静姝七点四十就到了会议室。第一排是数学组；第二排是语文组；第三排是英语组；第四排是物理化学组；第五排是政史组；第六排是生物地理组。第七排是行政人员；第八排是后勤组。每一排有二十个座位，她坐在了从左往右第二排的第四个座位上。五排和八排各缺一个老师，其他座位上的老师都在。
会议室比热水锅喧嚣、嘈杂。逐利成风的人群实在是无聊之极，过了一个寒假，这些人依旧是老脾气：只要领导没有到场，就扯开嗓子在会议室嗨聊，一个比一个“八卦”。他们无非是通过议论别人来排遣时间，无非是他们也在“被别人议论”着。两三个老师头挤着头，一起钻进桌子下面滔滔不绝地聊天；三四个老师聊得起劲，放声哈哈大笑；头放在另一个肩膀上，两个老师眼睛互相看着对方，这一对老师聊得专注；几个老师坐姿东倒西歪，胳膊腿随意放着，聊天聊的没有了个人形象。十几个老师各自玩着手机，不和周围人聊天；七八个老师趴在桌子上睡觉。会议室里的老师们千姿百态，热闹极了。一片吵闹声从人群中铺天盖地地袭击而来：说话声、笑声、咳嗽声、唱歌声、电话声、游戏声......
静姝被人群传染，她也不由自主地加入了聊天大军，口无遮拦地尽兴尽情地嗨聊。“年级组长自己不会放屁，只会给校长拍马屁，真是人精。”她在津津乐道地向高老师吐槽。
高老师四十五岁，最擅长的演技就是向领导邀功：高老师喜欢给自己脸上贴金，甚至把别人脸上的金也抢过来占为己有。经常七十二变，和同事在一起的时候，高老师笑的比春风灿烂，说的话比蜜甜；和领导在一起的时候，同事的秘密就成了她升职加薪的资本。一头浓密的浅黄色的长头发，圆圆的脸布满了皱纹，笑起来嘴巴有点大，头发扎成了马尾，高老师给大家的印象是精明、能干、好强、工于心计。
“是不？给哪个马拍屁股都行，咱只管老老实实教书。”高老师习惯性地微微笑着说，那双眼睛快要合成一条缝。
“对呀，咱认真教书，校长能把咱怎么地。有本事把大家都开除了。大会小会校长都在骂人，而且骂的话没素质，就像个地皮二流子。真的把人听的气的。”静姝越说越带劲，越说越想说。她把话说出来，心里就爽快了很多。她就是这么个直性子，就是这么单纯不懂世故。
高老师今天穿着粉红色的毛呢长外套，一条黑色的打底裙，衣服搭配的很文绉绉。个子一米六五，身材没有发福，只是有点微微胖，圆润的脸蛋显得高老师更有福气。
高老师双手托住下巴，聚精会神地倾听着静姝的诉说。她倒核桃般劈里啪啦地说完了，高老师只是微微笑着、微微点点头而已，并不说上一两句话。
静姝大学毕业后来二中教书，在这里已经工作八个多月了。因为年轻无知，天真单纯，直率没有城府，她经常分享给同事们自己内心的想法，今天口无遮拦地和高老师议论领导。这次的多嘴，她闯了大祸，而她却不知，如同她也不知高老师的人品。在人际交往的世界里，她是一片荒芜。在识人方面，她一片黑暗。
突然之间，一秒之内，所有的声音都杳无踪影，安静得能够听得见每个人的心跳声，原来是领导们亮相了。
领导们出场的顺序是固定的、是按照级别大小排列的。走在最前面的是赫赫有名的一把手（正校长）田校长，跟在他身后的是二把手（副校长，主管教学）吴校长，依此排序，分别是：主管政教的周校长，教务主任张主任，政教主任田主任，教务副主任苟主任，办公室主任吴主任。
威风凛凛、高高在上，这是二中领导们走入会场时的固有风姿，堪称天下一绝。唯恐世人不知道他们是领导，走个路也要走出领导姿势。迈着骄傲无比的坚定有力的步伐，他们鱼贯而入，向主席台上自己的位置走去。主席台下密密麻麻地坐着一百六十多名老师，就像大臣们在迎接天子似的，老师们在虔诚地、畏惧地、崇拜地仰视着这些王。好像是在欣赏大红大紫的超级明星的真人秀节目，大家都在专注地欣赏着领导们的入场。
有一只不识相的蚊子飞进了会议室，它勇敢地来凑热闹，唱着哼哼哼的美妙歌谣，从静姝面前飞到了第三排，又飞到了第四排，飞到了第五排。它就是不肯飞向领导们就坐的主席台，难道蚊子也惧怕领导？也许蚊子好奇领导的姿容，想目睹他们长什么样；亦或是蚊子也羡慕他们的官位、官威；或是蚊子喜欢巴结领导。是不是蚊子梦见了庄子，或者是庄子变成蝴蝶给蚊子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宋国有个叫曹商的人，出使秦国，秦王加赐了他百辆马车。他拜见庄子炫耀道：“住穷弄窄巷里，贫穷潦倒而要靠编织草鞋谋生，枯瘦的脖子焦黄的耳朵，这都是我曹商所缺乏的；一旦见到拥有万辆马车的国君使其明悟而跟着得到百辆马车，这才是我曹商所擅长的啊。”庄子说：“王得病请的医生，使痈疖痤疮破溃的得马车一辆，舔尝痔疮的得马车五辆，所治疗的部位越低下，得到的马车就越多，您难道是治他的痔疮吗？为什么得到的车这么多呢？你还是走吧！”
二中的会议室里有很多很多曹商。
二中金字塔尖的人物是田校长，他今天穿的还是那身深蓝色的西服，里面配着浅蓝色衬衣。他经常戴着眼镜，有着文气书生的气质。眼睛是小小的老鼠眼，粗黑的、笔直的、短而稀疏的眉毛，显得他威严无比。贼眉鼠眼这个词和他放在一起很合适。端坐在台上的田校长，会不由自主地让人联想到清代黄景仁的两句诗：“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一米六，个子较矮的他正襟危坐，用惯有的威严、冷酷、凶恶的眼神迅速地扫荡着会场。他用力干咳了两声，办公室吴主任对他的声音心领神会，立刻站起来，气势饱满地对准话筒，眉毛翘起来，声音洪亮地说：“老师们，现在有请田校长讲话，大家热烈欢迎。”
吴主任的双手鼓掌时声音很响亮，脸笑成了弥勒佛，眉毛弯曲的像春天柔媚的柳条。此时此刻的主任像极了田校长豢养的宠物猫，他的笑完美地诠释着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笑面虎”是主任的特色，“见风使舵”是主任的资本。
一百六十多名老师不约而同地双手鼓掌，海啸般震耳欲聋的热烈掌声响起来。田校长对大家的热情很是满意，他缓缓地、缓缓地站起来，左手拿着话筒，右手做出停止掌声的动作，用洪亮的声音开始了他的讲话。
他的讲话内容多如长江水，他的讲话时间长到两三个小时，他的讲话词语俗到陈词滥调。
他笑嘻嘻地说着：“老师们，新年好。‘十五不过还是年’，明天是正月十五，我先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校长在祝福大家节日快乐，这可是来自最高领导的关心。老师们受宠若惊，激动地又鼓起了掌。最初是三分之一的人在鼓掌，不一会儿鼓掌的人越来越多。
田校长心满意足地笑呵呵地又做出了停止鼓掌的动作，掌声立刻消失，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瞬时，他的脸色变得狰狞起来。他很是生气，提高嗓音批评着老师：“你们有人生孩子不提前给学校报备，把工作当成儿戏吗？你不知道这样做给单位带来的麻烦吗？这种人只有私心，没有替单位着想。对工作不用心的人，就不要来上班了，就呆在家里养孩子吧。我告诉你们，怀孕生孩子提前三个月给我们领导上报，否则后果自负。你知不知道工作的重要性，不要眼里只有你家的那点事，更应该为单位着想，把工作当回事。国家每个月给你发工资干什么的，你对得起工资吗？不要以为有编制我就不能拿你怎样，你试试.....”
越骂越生气，校长的脸一会红一会白。他的怒气太大了，以至于眉毛都要炸裂了，圆圆的脸蛋也变得气呼呼的。可惜的是他的嘴巴太小了，如果长着大嘴巴，是不是他骂人的声音就会更大呢？
安静的会议室不安静起来，一些老师疑惑地、惊讶地小声议论着校长的话：咋怀孕还必须提前上报？不让人生孩子啦，没有产假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咋每次开会都骂人呢？......会议室里响起了嗡嗡嗡的议论声，有点吵。还有一部分老师被校长的话吓坏了，她们胆战心惊。这些老师沉默无语，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如何做能够博得校长的欢喜。
校长的话让静姝心烦意乱，就像是厌恶一只绿头苍蝇般，她在厌恶着他的讲话。她想让耳朵失聪，不想听到权力压榨的话语。可是，她偏偏坐在第二排，像椎子般，这些肮脏的话语刺得她浑身难受。她的脸涨得红彤彤的，额头发烫，但是她还必须端端正正地坐着听领导讲话。对她而言，每一次的教职工大会就是领导在致悼念词，煎熬无比。
“要议论回家议论去，管住嘴，别说话。再说话就扣绩效工资。”田校长凶巴巴地吼着。整个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
这个时候，第三排第三个座位上的刘老师站起来了，他对旁边的两个老师低声说：“麻烦让一下，我去前面接杯水，我刚刚忘了给杯子里接水。谢谢。谢谢。”
刘老师一米九的大个子，瘦高瘦高的。他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会议室后门的饮水机旁。他把杯子放在饮水机上，右手按下红色的热水键，水才接了棕色大肚杯的三分之一，最多600厘米。就在这时，他的左手抖了一下，一不小心碰到了杯子，杯子掉在了地上。叮当当、叮当当的刺耳的响亮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会议室。他害怕极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此刻脸色蜡像般惨白，就像一只白色的蝴蝶无力地惨死在暴风雨里。他太瘦了，宽大的黑色运动服在他的身上晃荡着。一股凉风吹进来，他的衣服在风里左右摇摆，他可怜巴巴地双眼盯着掉落在地上的杯子，不知所措地站在饮水机旁。会议室里安静的可怕，大家都知道祸事即将到来。
“要接水回家去接。这是在开会，不是在家吃饭，不是自由市场。”田校长铿锵有力地说着。
会议室安静得连空中尘埃的漂浮声都能够听得见。
从此以后，刘老师连续三年没有绩效奖金。
刘老师连续三年没有晋升职称。
刘老师连续三年没有资格评优。
有些墙头草对刘老师冷眼相看，排挤孤立他；有些“吃瓜者”幸灾乐祸，编造关于他的各种谣言八卦；可怜的刘老师，成为了案板上的鱼肉，被权力任意宰割。
静姝的心有些冷，她望着干净的校园发呆，觉得这里并不干净。这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树叶终究抵不过风，如同人生终究是悲伤多于幸福。雪崩之下没有幸运的雪花，在吃与被吃之中，人肉的宴席还在继续。冬天即将谢幕，人群继续逐利成风，就像黑压压的蚁群为了食物忙断肠。岂不知人间的事甚荒唐，到头来是为他人做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