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未年四月十六,天兰贵国君重返皇城,诏令科考于下月初进行,各地官员和将领不必赴京述职,留在当地协助百姓种植粮食。

    四月十九,驻京官员同天音阁诸方负责人到达宁远,丞相木坷辞奉国君之命将官员邀请至府,商议利州一事。

    在京官员高达七十人,不论品阶高低,皆不愿去往利州,纷纷推辞,偏偏国君下了命令,若是他找不到自愿的人,就领着他的妻儿去往利州戍边,部分功高的臣子更是怒怼他,称这个丞相毫无作为。

    冷月和白晔有事耽搁,迟了半个时辰才到,木府里吵得厉害,一直和木坷辞不对付的欧阳振华尤其气愤,若不是有人拦着,铁定要上前打人。

    “做什么!”白晔呵斥着。

    见到白晔,欧阳振华态度恭敬了起来,上前道明情况,“王爷,欢欢身体抱恙,小倾和妙妙因战事牺牲,只剩下一个孩子,木坷辞还让我们去利州,他就是公报私仇!”

    “现下只是商议,具体如何安排明日朝会再做决定,木坷辞无论如何都是丞相,你这样大吼大叫,成何体统!”

    尽管欧阳振华是朝中老臣,白晔也没有给他留情面,这种不敬上级的举动天兰贵绝不姑息。

    白晔开口,欧阳振华虽不服也只能忍下,他们一家为天兰贵贡献那样多,木坷辞虽有点本事,到底处事不如前丞相,经历建国的那批臣子都不服他。

    冷月看着一众官僚,问着木坷辞,“你们商议出了什么解决方案?”

    “科考一事已有完整的计划,粮食的事也不算太急,只是如今没有官员愿意前往利州赴任。”

    木坷辞说完沉默起来,大伙的心思他都明白,只是他奋笔勤书多年,家里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他并不想去蛮荒之地从头开始,若没有灾难他的后代还有希望,但如今战事频发,时刻都有毁天灭地的可能,利州注定是个不太平的地方。

    “民以食为天,粮食怎么就不急?”冷月看着木坷辞,等待他说出合理的解释。

    木坷辞起身,将放置在桌上的几封信件找出,双手奉给冷月,“郡主,各地的百姓很看中粮食,天气稍有不对他们就采取了相应的措施,损失不算大,收成不会太差,眼下最重要的是利州之事。”

    “原来如此。”

    白晔扫了一眼堂中的人,年轻人大都是官家出身,家中至亲牺牲不少,只得将目光移向去年新晋的官员,“张伯景,你怎么看?”

    礼部张伯景摇了摇头,“臣倒是想去利州,只是臣能力尚浅,恐担不起此任。”

    安护府为天兰贵重城,派一个新晋官员确实不太妥当,白晔又将目光对准无尘,“你呢?”

    “王爷,臣不可能一个人去戍边吧。”无尘并不注重衣食住行,可他忍受不了寂寞,李弘就是个药罐子,他的妻女全都走不了。

    苏亦眠和沈臾站在角落里,白晔一想到殒命的苏萌和苏亦枫夫妻,也不好开口,逐一问过后,每个人都有足够的理由。

    冷月看着一群人,也只能看着,若强制要求去往安护府,难免不会有人叛变。

    商议无果,木坷辞只能让众人离去,单独和白晔谈了一阵,若国君明日在朝堂上点名要他去,他只能辞官返乡,他不怕死,也不怕累,但他的孩子还小,利州严寒地带,他们自幼长在北州,适应不了那边的气候。

    白晔对此也有考虑,目前天兰贵急缺人手,赵霆因为两个儿子阵亡一病不起,杜若然整日照顾两个孙儿,不参与朝政之事,当初和他同朝的官员死的死,辞官的辞官,还有远在各地的人,图大和雒容几人守了数十年边城,因着那年的战事他们身体损伤严重,于情于理都不该开口。

    出了木府,冷月看向白晔,“这件事怎么办?”

    “若是官员都不愿意,就只有天音阁和水月山庄,又或者是轩辕氏。”

    “小汐正在清查天音阁,他们这些年损失不小,水月山庄大战死了那么多人,若还要他们出面,怕是会引起动乱,还有轩辕氏,他们若是去了边城,天兰贵经济会大打折扣,再说他们是个人势力,无官无职,又没有这方面的经历,戍边这种事还是要交给官员。”

    “再说吧,先回去,欣悦应该快到家了。”林金荣叛国,林彦深兄妹三人全被下狱,牵连的人全被关押,唯独他们家特殊,只关了林彦俊一人。

    “小晔,你觉得他们几个会不会叛变?”

    “彦深和彦俊都在宁远,这些年为了天兰贵鞠躬尽瘁,他们叛变的可能性不大,彦如就难说了。”白晔深知自己的女儿,玉兰欣悦定然会让他们去求情,可那么多人牺牲,他实在没脸开口。

    “流星和威严走的那么突然,我们都还没有告过别。”冷月说着,情绪涌上,眼泪不受控制在眼中打转,她和流星四十多年姐妹,却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不要哭,他们渡劫成功了,极灵大陆很安全。”

    “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牺牲。”

    “不要想太多,至少现在我们都活着,日子也还过得下去,我先送你回去,待会还要进宫一趟。”威严离世,他肩上的担子更加重,好在白宗兴经商能力足够,白家的资金链不会断掉。

    木府位于清源街上,白府位于永恒街,距离较远,冷月也想进宫看望林金奕,夫妻二人一同走向宫门。

    宁远衙门中,李弘和李金琪坐在审讯室,对面牢房里关押着众多天音阁的人,他们没有辩解,没有吵闹,年纪小的孩子吃着东西,分外安静。

    天音阁为天兰贵贡献颇多,又全是极灵,得知林金荣叛变后相关的人接二连三到宁远衙门自首。

    “天尊,祖父当初收到您的旨意才假意投敌,那份圣旨祖父公开了,他知道这次去九死一生,小琴希望天尊能查清真相,若祖父真的叛变投敌,我们甘愿接受律法制裁,若祖父是被控制,还请天尊为祖父洗清冤屈。”林雅琴朝李弘跪下,她不相信林金荣会叛变。

    一群人纷纷跪下,求国君查明情况,这些年各地都在传林金荣造反,天音阁的人却明白,林金荣并没有那份心思,他向往安定,喜欢待在一个地方,若不是李弘的圣旨,他还在天音阁含饴弄孙,又怎会背上叛国的骂名。

    “爹,林金荣人呢?”李弘看向李金琪,他们只是气愤林金荣叛变,并未想过他会被人控制。

    “还在利州。”李金琪此刻也生了怀疑,林金荣真的叛变了吗?

    李弘起身,看着那一群被关押的人,又想起威严离世前的怒吼,神色一凛,“就算他是被控制,害死那么多人罪名也不轻,若他没有叛国,本尊自会放你们离开,若他真做了叛徒,你们…”

    看着那一双双眼睛,李弘脑海里浮现出太多画面,天音阁的人为天兰贵做了太多贡献,何况这些人本身没有什么过错,不论是处死还是贬为暗卫都太残忍,现下又是缺人之际,自断臂膀只会亲痛仇快。

    “他若真做了叛徒,你们所有人都要挨一百鞭子!罚两年俸禄!”

    走出天牢,李弘目光殷切看着李金琪,那眼神分明是想让他跑一趟利州。

    “明□□会很重要,让蚩少梓去吧。”

    李金琪并不想因为一个林金荣让李弘受累,向映月不蠢,绝对能想到去看他的过往,这几天都没有消息传来,只能证明林金荣有罪。

    “牢里那些人怎么办?”

    李弘问着李金琪,他刚才不知道说什么胡乱编了一条罪,那襁褓里的孩子哪能挨鞭子,暴力若是能解决问题,世上也没有那么多麻烦事。

    “明日朝会过后再放,要是没有官员愿意去利州,正好让他们将功赎罪。”

    “要是再有人叛变呢?”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利州情况糟糕透了,谁去心里都会不爽,叛国之罪按律当诛,他们逃得一命,或许会心生愧疚。”李金琪没有绝对的把控,特殊情况只能用特殊法子。

    “那行,就这样决定了。”李弘加快脚步,他现在最想知道林金荣究竟有没有叛变。

    没走几步,李弘又停了下来,“爹之前抓的灵识呢?”

    “你有喜欢的人?”李金琪面露笑容,“是哪家的姑娘?”

    李弘摇头,“如今灵灵失去双亲和弟弟,心里肯定难过,把那个灵识给麟儿吧。”

    李金琪听到这话,严肃起来,“你真打算后半生一个人?”

    “爹不也是一个人?”

    “爹有你就够了。”

    李弘看了眼李金琪,坏坏的笑着,“那我把李琛和李璨轰出去。”

    “你这孩子!就知道调侃爹。”

    “我是个薄情冷性的人,对谁都不会有太炽烈的感情,现在这样挺好。”他忘不了这些年发生过的事,他没有害过谁,却有太多的人因他而死,他是国君,生系千千万万条性命,他身边不能有任何危险因素。

    “好,爹把那个小灵识送给麟儿。”李金琪揽着李弘,父子二人朝大街上走去,来来往往的人热情和他们打着招呼,二人以笑容相回。

    宁远皇宫

    湖心亭上,几盆冰鉴摆在角落,若雾和细雨轻摇小扇,不小的亭子甚是凉快。

    林金奕躺在藤椅上,翻看着各界传来的讯息,玉兰婷倚在美人靠上,翻阅着朝中官员的最新状况。

    “婷儿,神界有意示好,你怎么看待此事?”

    神界出尔反尔,尽做背信弃义之事,此番损失巨大,更没有修道之人供他们利用,兴许真能安稳一段时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们迟早还会弄出大乱子,我们做好分内之事就行。”玉兰婷说完,指了指桌上的药,“快喝,凉了药效减半。”

    林金奕望了眼黑乎乎的药水,一阵反胃,摆了摆手,“是药三分毒,我体内的灼热之气已经散了,不用再喝。”

    “不行,唐冰没发话你就得喝。”玉兰婷放下宗卷,端起药碗送到林金奕嘴边,埋怨道,“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护,再等几十年你浑身病痛。”

    “我们是极灵,又不是普通人,哪有那么多病痛。”林金奕乖乖接过碗,捏着鼻子将汤药送入口中,随即露出难受的表情。

    “喝个药就跟要你命一样。”玉兰婷用签子戳了一块甜瓜喂给林金奕,“来,去去苦味。”

    接连吃了几块甜瓜,林金奕才躺回椅子上,慵懒道,“婷儿,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都五十多岁了。”

    “嗯。”

    又聊了几句关于利州之事,白晔和冷月就在连月的带领下来了亭子。

    “太皇,无人愿意前往利州。”

    玉兰婷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没有多说,反倒提起了玉兰洲的妻儿,“小洲离世,暖暖想要离开,小凡你们暂且接到白府,宫里难免寂寞。”

    玉兰洲娶了栾如许的女儿范暖,这些年他们相敬如宾,谈感情实在勉强,她提出回家孝顺父母,玉兰婷只能成全。

    冷月看着躺在一边默不作声的林金奕,问道,“姐夫身体怎么样了?”

    “难得你关心,没有大碍了。”林金奕瞥了眼冷月,这么多年,他第一次从冷月口中听到姐夫二字。

    “明日我们也去朝堂,看一看有哪些人心生反骨。”玉兰婷将已经看过的宗卷放到桌上,让冷月和白晔了解一番。

    约莫两刻,玉兰初言的声音在湖心亭周围响起,“姐!我真没有勾搭别的女人,你别走啊!”

    玉兰汐驻足,抬手就是一巴掌,“我亲眼所见还有假!”

    “我就喝了点酒,我什么都不知道!”玉兰初言拽着玉兰汐的衣袖,“姐,你不要告诉爹娘,也不要给刘瑑说,都是那群人算计我。”

    玉兰汐反手又给了他一巴掌,“不要脸的事都做了,你还想要脸!”

    随着姐弟二人逐渐靠近湖心亭,在亭中的玉兰婷几人都听清了这玉兰汐的话,林金奕顿时从躺椅上坐起,“这个混账!”

    枉他林金奕一世英名,养了这么个不懂事的玩意,如今国家危亡,他竟然私下何人去寻欢作乐!

    玉兰婷同样觉得脸上无光,碍于白晔和冷月在场,只能将火气忍下。

    “姐,初言知道有风月场所不查抄,还和风尘女子夜宿,实在不像话。”

    冷月一直以为他和流星的儿子不务正业,哪曾想白宗兴继承白氏后一心经商,不仅家庭和睦,白氏发展也越来越广,玉兰洲从军后勇猛杀敌,又多次献计,这两个不被看好的人都有一番作为,相反,自幼聪颖的玉兰初言行事乖戾,不仅不管国事,还再三挑衅国法。

    没等林金奕走下亭子教训人,路过的李弘和李金琪已经将玉兰汐和玉兰初言拉开。

    “汐儿,你做什么!”李弘将初言护着,看着他那张青紫的脸,用灵力缓缓替他止痛。

    “玉兰初言,你告诉大哥,我为什么打你!”玉兰汐说完气冲冲的离开,她深知双亲的脾气,林金奕伤势未愈,玉兰婷因神界之事心烦意乱,若爹娘知道玉兰初言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定会将他打个半死。

    李弘看着泪水满面的初言,“你做什么惹到她了?”

    玉兰汐的性格和玉兰婷相差无几,年幼时就爱欺负初言,当了国君倒是没怎么管过他,玉兰汐气成这样,该是多严重的事。

    “大哥,我真不是故意的。”玉兰初言带着哭腔,将李弘抱住。

    李弘越发疑惑。

    李金琪正打算看初言的经历,沉着脸的林金奕拎了根拇指粗细的棍子,满含怒气,“滚过来!”

    见到林金奕,初言吓得一怔,双腿不受控制跪了下去。

    “你长本事了!”林金奕扬起棍子,劈头盖脸抽了上去,“你有没有羞耻之心!”

    “爹,言儿是被人算计,爹不要气坏了身子。”

    玉兰初言抱住林金奕,他一直用刘少爷的身份和那群家族公子探讨时论和琴棋书画,从没想过宁远会有风月场所,他今早被玉兰汐从床榻上揪下来时才知闯了大祸。

    “你平日里吃喝玩乐就罢了,现在还做出这种事,皇室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林金奕的棍子越发凌厉,锦衣破开口子,丝丝血迹染上棍子,玉兰初言疼得脸色惨白。

    听了林金奕的话,李金琪拉着李弘站远了些,身为一国王爷,醉酒狎妓,属实荒唐,若是被有心人传开,皇室颜面何存!

    林金奕下手颇重,李弘想上前制止,李金琪伸手将他拽住,不允许他参与此事。

    从没吃过苦的初言瘫在地上,嗓子嘶哑,林金奕的棍子还是向他身上招呼。

    就在初言快要坚持不住时,玉兰婷出现,将沾血的棍子握住。

    “林金奕,你先歇着,换我来。”

    玉兰初言拼命摇头,“娘亲,我真的不知道,我…”

    “错就是错,爹娘可有告诫过你,要你学习治国之道,你倒好,学到女人堆里去了。”玉兰婷再度拿起棍子,朝初言腿上招呼。

    “大哥,大哥。”初言拼力唤着李弘。

    李弘终是不忍心,上前拦下玉兰婷的棍子,“娘,言儿假扮刘少爷也是为了探听消息,是那群人心术不正,小叔教训过了,饶过他吧,弟妹那边让他们自行商议。”

    “那你打他三十棍。”玉兰婷松开棍子,退后两步,“使劲打,不然不作数。”

    “娘?”李弘面露难色,他哪下得了手。

    “娘亲出手就不是三十棍,你看着办。”

    “大哥,你打吧。”玉兰初言略带乞求看向李弘。

    李弘咬了咬牙,将棍子挥到初言背后,玉兰婷的声音立刻传来,“没吃饭吗!不算,重来!”

    第二棍李弘着着实实抽了上去,玉兰初言疼得惨叫一声。

    三十棍抽完,地上全是血迹,李弘衣袍上也沾了不少,玉兰初言疼得昏死过去,嘴边还有微弱的□□声。

    “弘儿,你把他送回去,如实告知刘瑑这件事。”玉兰婷觉得这种事不该瞒着人家姑娘,她有权知道。

    李弘带走玉兰初言,玉兰婷将目光看向李金琪,“天牢什么情况?”

    “他们怀疑林金荣被控制,已经通知了蚩少梓,让他去一趟利州。”

    李金琪对林金荣的事不太在意,叛徒也罢,无辜也罢,左右翻不起风浪,牢里那群人无非是求个态度,也不会用身家性命去为一个沾有污名的人讨公道。

    “若不是顾及天音阁,林金荣就要去无间道度过余生。”

    “官员调度你怎么看?”利州这个烫手山芋,但凡是个聪明人都不会接。

    玉兰婷轻哼,“君王若是被臣子拿捏,江山还能稳固?”

    白晔和冷月走下亭子见到李金琪,行了一礼才离去,玉兰婷将林金奕扶着,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李金琪,“此去神界,紫薇大帝可有同你讲什么?”

    李金琪摇头,紫薇大帝虽不喜战事,也站在神界那边,不会为他们传递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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