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严琅竟是笑着的,他的双眼形似桃花,当里面的阴沉凶狠褪去之后就显现出他的漂亮来。少年已经瘦脱相了,实在算不得俊朗,可从他的骨相就能瞧出来,他原也是个无需鲜衣怒马就可偷人芳心的贼。

    两人挨得实在太近了,池鱼别扭地不去看他,还试图往旁边诺挪一挪。

    “嘶——”她只稍微动弹了一下,扯动了背上的伤口,痛得她忍不住龇牙咧嘴。

    池鱼再不敢乱动了,破罐子破摔地跟严琅躺在一起,难为情这种情绪,克制一下也就不觉得了。可少年脸上的笑容碍眼得紧,她为了他吃了板子,他自己也还断了根骨头,两个伤残堆一块儿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她不乐意地朝他瞪了一眼:“不许笑!”

    严琅却笑得更欢了:“凭什么不能笑?你这小神仙真是坏脾气还不知好歹,我救了你,你却朝我横眉冷对的。”

    他就在池鱼枕侧撑头侧卧,不足一尺的距离让池鱼连他脸上的细小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一脸的盈盈笑意就更加扎眼。池鱼见多了这张脸冷眼无情的样子,这突然的转变让她颇有些不适应,可看见这样的笑颜,她心中到底是鼓不起气来。

    她小声别扭道:“这都是我自己熬过来的,你怎么就成了我的救命恩人了?”

    严琅没应声,只挑着一边眉静静注视着她,待缓了缓,池鱼才后知后觉……她背上被板子打坏的伤肉已经被上药包扎处理过了。

    可赵珏当她偷了东西,怎会给了三十棍的惩治之后还找郎中医治?

    并且,受过杖刑之后的身子虽然伤痛,可远没有达到险些要了人命的程度,除非——她没有受满那三十棍。

    待反应过来,池鱼双眸微睁,面带讶异看向严琅,严琅在赵府的地位她是晓得的,赵珏怎么会因为他的阻拦而饶过她?

    昨夜。

    行刑的家丁打到一半就发现点翠已经昏过去了,便停下来朝赵珏禀报:“二公子,这丫鬟昏过去了,还要不要继续打?”

    赵珏年少英气的脸庞上余怒未消,立即冷声吩咐:“继续打!”

    他心中窝火憋气,那姓严的简直就是阴魂不散,白日里父亲拿来和他做比教训他,夜里竟还碰上他的事!那小丫鬟行窃的真假是无所谓,可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说是池二小姐特意照看那姓严的!

    赵珏其实知那丫鬟大抵没胆子撒谎,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怒不可遏。池鱼将来是要成为赵府二夫人的,却对严琅那落魄东西另眼相看,着实让人心头不快!

    家丁得了他的吩咐,棍子重新落下的一瞬,却骤然被一道力量拿捏住,刑杖被钳制住停在空中。

    突然出现将棍子紧紧攥在手中的少年,他一字未言,可那双阴沉如死的目光盯得家丁毛骨悚然,使家丁不禁愕然:“表、表少爷……”

    这个家丁和府中的新人不同,他在赵府已经待了许多年,见过这位公子往日造访赵府时光风霁月的模样,至今也无法将他当做赵家的一个落魄亲戚。

    “你停下来干什么?!”赵珏大声吼一声,目光却十分不善地看向严琅,脸上还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

    刑杖还被握在严琅手中,家丁为难了一瞬,还是准备听话继续打。表少爷曾经是身份尊贵,可如今在赵府说话也不作数。

    却不想少年不知从何爆发出一阵蛮力,硬生将刑杖夺了过去,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疾步靠近赵珏手中刑杖一甩就重力打在他腿上,在他双膝一软的瞬间,严琅一脚踩在他膝下那截小腿上,使赵珏狼狈地跪倒在地却无力起身。

    这突然的变故让赵珏怔愣了一瞬,待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以这样屈辱的姿势处于下风,顿时恼羞成怒:“严琅!你他娘的有病啊?!”

    严琅垂着头,以胁迫的姿势按着赵珏的肩膀,腹部断裂的肋骨随着方才的大动作错了位,他强忍着沉声道:“放开她。”

    “姓严的你就是个白眼儿狼,我赵府教训犯错的丫鬟关你什么事?你吃我的住我的,还敢威胁我!我们赵府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赵珏叫嚣得厉害,严琅却压根不理会他,仿佛在等什么人。

    赵珏朝一旁的家丁大吼:“你们都是木头不知道帮忙?!给我拿下他啊!”

    家丁刚一动作,严琅就加大了脚下踩住的力度,使赵珏痛得闷哼出声。

    严琅面无表情,平静地拿刑杖在他腿上一敲:“不想我打断你的腿就老实点,我在威胁你,不是吓唬你,别冒险。”

    庭中三更半夜持续的大呼小叫终于将住在主院的赵恪吵醒了,主院的灯逐渐点亮,赵恪披衣而起,在小厮提灯照明中前来查看。

    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庭中的长凳上趴着个丫鬟背部已经鲜血淋漓,人已经昏了过去,旁边的家丁踌躇不定地站在一旁,而赵府地位尊贵的二公子却被人按着跪倒在地,一片混乱。

    看清庭中场景,赵恪最后将目光定在严琅身上,不悦地沉声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大动干戈的成何体统!”

    赵恪做了几年不大不小的官,这两年又晋升了品级,说起话来都威严了不少。

    严琅的肩背弱不胜衣,可背脊却挺得笔直,一如山巅的细瘦松柏。面对赵恪时他目光中也没有丝毫怕的,泰然自若地开始提条件:“我们做个交易——”

    “放了这丫鬟,找郎中来好好医治,往后她归我,赵府的人就别掺和了。”

    “至于我能给你的,便是赵珏的文举及第,我虽无应试之资格,却有那个能耐叫赵珏上位。比起赵珏往后的仕途,一个丫鬟而已,舅舅应当舍得。”

    少年语气笃定,似乎认定赵恪定然会答应他的条件。

    赵恪朝长凳上已然晕过去不知姓名的丫鬟瞥了一眼,沉吟片刻后,态度果然如严琅料想的一般:“好。”

    对赵府而言,这是不亏本的买卖,赵家此时凭着和池家的姻亲的确今时不同往日,可要想再往上走就缺一个在皇上面前展露才能的机会了,科举是最近的机会。

    无论最后严琅是否能让珏儿金榜题名,有他教珏儿都能让胜算翻倍,而一个小丫鬟对赵府而言就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价值罢了。

    “爹!”赵珏一听立马急了,“我不用他教,我又不像大哥资质平庸,我靠自己也能考中!”

    可赵恪已经决定下来的事,赵珏就是再不情愿也无法违逆。

    偷东西这一茬就此不了了之,而严琅在这场对峙中对大的损失,恐怕就是那错位的肋骨。

    这一切池鱼都分毫不知,此时正面带疑惑地问:“那赵珏怎么肯听你的话的?”

    严琅翻身平躺,抻了抻修长的腿,突然他闷哼一声,捂着腹部某处低声抽气:“他哪肯听我的,只不过是我替你挨了剩下的十五棍罢了。”

    听到这话,池鱼脑子嗡的一声顿时慌了,也顾不上自己背上的伤,扒拉严琅要往他背上看。

    少女焦急的音调中带着一丝哭腔:“你都断了根骨头了还逞什么能?!若是日后落下残疾可如何是好……”

    然而她手摸到少年的背部,薄薄的衣衫下平平整整,甚至连平顺的肌理都能感受到,没有一点受伤的迹象。

    担忧的声音戛然而止,寂静的房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捎带着恼意的拍打声,以及少年吃痛真切的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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