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池府院中的鸟雀开始出巢,隔着窗户传来声声微弱又清脆的啼鸣。

    池鱼今日醒来得早,她那双平日里润泽精神的眼眸今日却稍显疲惫,堪堪从睡梦中醒来也无丁点惺忪,反倒像是在沉思中。

    这几日她心中一直挂念着严家的事,朝荣夕悴的事在朝堂上不为罕见,但要想翻身却不是易事,更何况前户部司使严袖清夫妇已死,严家的覆灭基本已成定局。

    只是有一处让她不解,那夜严琅神情恍惚,悲恸之中问她,他爹娘要不要他替他们报仇?按理说,若是这位严司使当真贪墨户税,那只是流放已是圣上开恩,那对夫妇死在路上也是各人命数,哪来的仇怨一说?

    那夜严琅的真切的神情也不似作假,难不成严家是冤枉的?

    可是严司使位居三司之一,乃是朝中重臣,发生了贪污一州赋税的大案,朝廷是断不会草率处置的。

    池鱼仔细思索了许久,勉强想到了一个可以解释的原因,或许是严琅年少便经此家破人亡的祸事,心中承受不住,找个依托的念头吧,又或者,他对自己父亲所犯下的罪行一无所知……

    房中响起一声少女稍显惆怅的缓缓叹息,不管是哪种可能,池鱼都不禁对严琅产生怜悯的情绪。

    父有过,罪不及子,况且严琅也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原是身份尊贵的世家子弟,还是十六岁的解元,日后必当前途无量,可一夕之间就家破人亡,还断了以文入仕的路,只能窝在寡情刻薄的舅舅舅母家中连下人都可以欺凌。

    这云泥的落差,对一个正当年少意气风发的少年而言是何其大的打击!

    只要一想象到严琅一个人靠在角落里,默无声息地嚼碎家破与前程断送的痛,池鱼胸口就难受得一阵喘不上气来。

    她深深吸气吐气几口,往窗外瞧了一眼,看天色差不多了,便朝门口唤了声,让青蓝进来给自己梳洗了。

    前几日赵兰昕送来的点心的确很合她的胃口,那日赵兰昕再送来时池鱼心情不好给回绝了去,今日打算亲自去七宝斋瞧瞧。

    七宝斋果然不愧是京中有名的店家,新品已经出来多日,现今店中也还门庭若市。池鱼挑了几样卖相极为漂亮的,刚欲叫了店家来,欲要付了银钱,却被告知已经有人帮付了。

    店家是个长相艳丽的女子,扭着婀娜的身段估计也为店里吸引来不少男客人,她面带揶揄朝池鱼笑道:“奴家已经收到旁边那位小公子替您付的银子了,这位漂亮姑娘只管把糕点拿走好了!”

    “您若是喜欢吃,下次就别亲自来了,奴家这店里男人多,挤到您给姑娘身上沾到一身臭汗就不美了,旁边那位小公子估计是乐意为你走这一趟!”

    池鱼微微蹙眉,朝店家示意的方向看去,竟发现是赵珏正看着自己。她微微一愣,想起今日是书院休沐的日子,赵珏会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谁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可他叫人打了她几板子的账还没算呢!就算赵二只以为打的是个丫鬟,可她却是不愿意吃了个闷亏还要对人和颜悦色的!

    池鱼微微蹙起的眉头拧得更厉害了,连多看赵二一眼都不愿意,立即就扭回头去。

    她话音冷冰冰的,朝店家道:“我又不是付不起,谁给了钱店家你把东西卖给谁,店家还需谨言慎行,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跟这些外男有甚的关系。”

    话音一毕,池鱼叫青蓝付了糕点的钱,眉目矜骄目不斜视地从赵珏旁边跨出门去,浑身就写满了拒人于千里。

    店家得了池鱼的话,形容顿时变得有些尴尬,姑娘已经付了糕点钱了,先前那小公子的自然要还回去。

    赵珏的神情实在算不得好,一番好意被人这么公然拒收,委实失了颜面!他双唇抿成了一条线,面色涨得比女儿家抹了胭脂还要红。

    店家自然会看人脸色,可她不得不上前去:“小公子,这,这银子您收好,或是奴家也给您装些糕点带回去?”

    “用不着,就当赏给你了!”赵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到。

    店里客人不少,他刚才被池鱼冷冷打脸的情景不知被多少人看了去,他脸上挂不住,转身就快步离开了。

    他一路回了府,口中不断骂池鱼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他一番好意,池鱼哪来的莫名其妙的针对?!

    回自己院子时视线扫过厨房的方向,忽地想到上次抓住的那个丫鬟,说那食材是池鱼送来给那姓严的,顿时他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凭什么池鱼连对那姓严的都可以这般好,对他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他在怒气中脚步极快,在回廊转角处竟撞上了个丫鬟!

    “你走路不长眼睛啊?!冒冒失失,府里怎么尽养了些蠢货?!”

    赵珏破口大骂,瞬时将那丫鬟骂懵了,只会仓惶地低着头浑身颤抖,连求饶的话也不会说。

    赵珏骂了一会儿,才发现面前穿着粗使丫鬟衣裳的丫头似乎有点眼熟,伸手抬了抬丫鬟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才发现竟然这么碰巧,这就是那夜他下令杖责,却被那姓严的踩着腿保下来的丫鬟。

    这丫鬟看起来跟上次见到时不太一样,上次她眼中凶得很,还敢顶嘴,这回却怕得跟个鹌鹑似的只能站在他面前发抖,不过仔细一看,这张脸还是眉清目秀有可取之处。

    赵珏忽然想到什么,上次……娘不是说要给他选伺候的丫鬟么。

    既然那姓严的要保这个丫头,那他就选这个好了。

    他这么想着,方才从池鱼那惹来的不痛快,忽然就消散了。

    点翠最近每日清晨醒来都不记得自己昨夜睡前的情形,上次那池家小姐所说的话让她心神难安,白日里越发神情恍惚。

    此时点翠下巴被赵珏捏在手里,视线被迫直面他,顿时不禁吓地哆嗦起来。

    赵珏见她这模样略微不喜,却仍然道:“让你来伺候爷你愿不愿意?”

    点翠听见这话,浑身的颤抖渐渐止住了,愣神了片刻之后面上浮起狂喜的神色。

    难道这就是否极泰来?她近日里遭逢的这些怪诞的事难道就是为即将到来的走运铺垫?!她只是赵府最下等的丫鬟,就算是以色侍人也轮不到她来,她从未想过自己也有攀上主子的一天!

    赵珏不耐地催道:“愿不愿意?”

    点翠回过神来,忙点头欣喜若狂回道:“愿意愿意!能伺候二公子是奴婢的福气!”

    虽然就算这个丫鬟不愿意也无碍,可听到这个回答赵珏仍忍不住地得意。看,这就是身份的尊卑,那姓严的往日就是再压在他头上,现在也什么都不是。

    赵珏松开手,回府时沉重的脚步轻快了几分,回院时叮嘱了点翠一句。

    “去找我娘吧,就说我选中你了,让她叫人把你收拾干净了再来找我。”

    “好,好!”

    等赵珏走远,点翠欲要马上往夫人院子里去,她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终于就要熬出头了,她连多一刻都等不了!

    然而她刚走到这条回廊的尽头,就被一个修长的身形拦在面前,那人似乎已经在这里有些时候了,只见他幽幽转过头来,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他不带情绪地问:“你要去伺候赵珏?”

    这张脸点翠看了太多回,以前欺辱他的时候有多畅快,经历了这段时间的经历,再看这张脸就有多恐惧,说不准她这些时日的怪诞经历都是这个人带来的!

    点翠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但一想到自己即将飞上枝头就又硬气了点,强撑着道:“对,我以后就是二公子的人了!我……”

    她话没说完,整个人忽然就晕了过去。

    严琅收回从她颈侧一击的手,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瘫倒在地的身体,动作轻柔地将人抱了起来,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去。

    他自言自语道:“小神仙晚上还要来,不能让你去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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