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二是第二个怀疑柔勉的人,姜殷心里陡然一动。

    柔勉和她的事情几乎毫无沾染,这么多年一直安分守己,姜殷不觉得她会和此事有关。然而她无法欺骗自己——引导她往这个方向思索的人亦或是始作俑者和必然有着柔勉千丝万缕的关系。

    柔勉无父无母,是姜殷看着长大的,脾气秉性都足够了解,和其他人也没有什么过分亲近的关系。姜殷心里存了个疑影,却并没有半分依据可以佐证这个结论。

    唯有一样,那便是这些年唯一能近得了姜殷身的便只有柔勉一人,她无论去何地都一定要将柔勉带在身侧,虽然有些事情着意不让她多听,但若是柔勉有心留意……

    姜殷紧锁眉头,想:“难道有奸人利用柔勉,或是逼迫她?”

    她沉吟片刻,对乙二说:“你说的事情我想过,日后我会留意。”

    乙二神情严肃:“神女以为还有时间么?您若伤势没有大碍,不日便该回大宁宫了。阿眉姑娘一死,唤灵山上乱成一团糟,不然神女以为我为何日夜兼程跑来。”

    她顿了片刻,又低声续道:“倘若要问,便是今日。勉姑娘还在您帐内,可需要乙二请她来么?”

    姜殷好像没听见乙二的第二句话,只是摇了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的伤没有大碍,咱们越早启程越好。只是奸细还没找出,柔勉不是唯一值得怀疑的对象,还有偌大的千鹤军……裴晗昏迷不醒,我不能走。”

    乙二见姜殷听不进她的话,有些急了:“尉迟将军为人可靠,您交给他就行了。神女,您没办法把控一切的,没人做得到!虽说军律森严,但您过分辣手无情,怀疑功臣,只会伤了千鹤军几万将士的心。我明白您急怒攻心需要出了这口恶气,然而您也要冷静下来思量思量——您来千鹤军前,的确没出过这般事。”

    忠言逆耳,这话说得没错,姜殷听乙二这番话听得心内不宁额前突突的跳,仿佛下一秒就要发作。

    但她不是没有理智的人。

    过了好些功夫,她才终于同意:“乙二,你说得对,我应该听你的。”

    姜殷敛眉续道,“你受苦了,我会喊人备下车轿,咱们今日便回唤灵山。只是阿勉是我亲手带大的,我不信她会做这等事,即便真有也必然是有奸人挑拨,内里究竟我还得和她私下言明,除了你们九个,我只带她一个回大宁宫。”

    *

    裴晗当日和姜殷交谈过后便注射了麻药昏睡过去了,再醒来时姜殷一行人早已离开大营,只留下一张字条。

    裴晗手颤颤巍巍打开字条,上头字迹苍劲有力不失秀丽,一看便知是姜殷的笔体。

    上方十分简明扼要写了几句话:“急务须行,不日即归,勿念。善养病体,持重局事,搜奸勿恤。”

    落款是一个“殷”字。

    裴晗十分珍重地将字条叠好放在胸口,眼神却不似轻松些的模样,反而更为凝重。

    裴晗忽然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牵动着身上零碎重伤显得更加脆弱般,声音却有让人不容拒绝的凌厉。

    他吩咐副将道:“即刻派人追上姜大人的车马,务必护她周全。我思量着大宁宫外必然有人守株待兔,若能拦得住必须拦住,若拦不住……”

    副将还来不及辩解说姜殷临走前并没吩咐她是为何离开又要去哪里,根本追不上,裴晗却先自己摇了摇头。

    他道:“不行,来不及了。你现在召几位将领到我帐中议事,刻不容缓。”

    “可是殿下,你的伤……”

    裴晗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

    他双眉紧锁,喉间苦涩难言,喃喃道:“她走也是情理之中……”

    ……

    另一边,姜殷已经到了唤灵山脚下,远山白雪凛冽,她立在大宁宫前,却没来得及入内。

    和裴晗的预料几乎一模一样——只见晋王此刻领着浩浩荡荡一群人马堵在大宁宫门外,几乎是等着姜殷到来。

    姜殷一路上寻了契机和柔勉开诚布公谈了,然而柔勉的反应几乎没有破绽。

    姜殷问她,为何裴晗脱口称她孙姑娘,柔勉答这是子虚乌有之事,她根本不记得父亲姓甚名谁,又哪里来的孙姑娘一说。

    姜殷问她,裴晗和姜殷相见那晚她在何处,她答自己早早歇下了,几位红衣箴女都可作证。

    真是毫无破绽。柔勉从来不过问姜殷的事,在阙京时忙着和几位公主切磋诗书棋艺,来了军中也只是跟在姜殷身边当个没用的摆设,根本无从疑起。

    然而却恰恰是这毫无破绽,才真正使得姜殷起了疑心。

    先前裴晗在阙京时的暗示便已经足够奇怪,乃至后来柔勉本来受困阙京,却最早得了她在裴晗身边的消息赶来,其实这件事本身便极为说不通。

    她和柔勉本是最熟悉的人,她的每一问柔勉却答得极为完美没有分毫破绽。这本就不像是和姐姐闲谈,反倒像是早就料到她会出言问。

    姜殷满腔狐疑,还没来得及思量好对策,棘手的事便多了一桩——来者不善的晋王。

    姜殷自然不会露怯,她本来坐在轿中,此刻披上了神袍下轿纵马上前,朗声问道:“不知晋王殿下有何贵干,您贵人事忙,怎么今日有空到唤灵山来了。”

    一别数月,晋王想来殚精竭虑,也衰老了些许,但气度架势和从前不无分别:“唤灵山本就是大齐疆土,我如今也算是没正事可做,在本国疆土内稍转转,神女不会介意罢。”

    姜殷冷笑一声,没有回答他的话:“听闻晋王殿下前些日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遇刺,不知是否有大碍?殿下爱走动是好,却也该时常多注意自己军中的防范哪,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呢?”

    晋王:“劳神女挂心,本王无碍,刺客大约也付了代价。小事一桩,实在不足神女挂齿的,只是另有一件——无论是本王还是西凉百姓都挂心的事情,还不曾请教神女。”

    晋王挑眉:“前些日子西凉祭典,本是神女最该出席的日子,却由一位婢女假冒,甚至触碰了进献永宁神的祭品,登上了唯有神女才可涉足的祭台,是为对无限天大不敬,不知神女对此事是否知情,又有何解释?”

    他话音未落,身侧的第一领主接着话音道:“那日在下正与王爷在一起,已经下令处死了那胆大包天的婢女。只是此事我们皆以为神女并不知情,才遍邀众领主至大宁宫问神女安,谁知今日神女却从大齐军中来,在下不能不疑心神女得位非正,有叛国通敌之嫌!”

    姜殷丝毫不为他质问之言所动:“本座生于大齐,本就并非西凉国人,领主莫非今日才得知?无限天庇佑天下生灵,岂是西凉国所独有?凭国别之事就敢犯上作乱,对无限天不敬之人是谁?”

    她这三问厉声铿锵,一下震慑得全军鸦雀无声。

    无人敢在神女面前不敬,皆是敛眉低目,垂着头恨不得就地消失。

    第一领主本就和晋王并非一路人,听多了耳旁风才有此问,见姜殷怪罪,又没有丝毫动容,一时心里动摇,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跪地答道:“在下不敢。”

    “还有谁有什么话要说么?”姜殷偏了偏头,将晋王身后众人从右至左扫了过去。

    “我有。”人群中传来一声响亮的女声,走出来的是第十八部领主钭莲。

    原第十八部领主年迈,两年前病逝,钭莲是他的长女,也是阿兰邓的长姐。

    钭莲道:“传闻那日神女与先狼神一战,狼神在晋王麾下被提前下了药,这才致使神女轻而易举便得胜,不知他所言是否属实?”

    姜殷不解她的意思。

    “狼神已死,神女此位无法分明。正值此刻,祭典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不能不让我们众人怀疑您那日胜之不武。”钭莲解释道,“永宁神女之位容不得半分有疑,本该请神女再战狼神之后,然而这样做未免太过失了尊卑。在下有一幼妹,已经在前日先替神女胜过了那狼神,倘若神女能胜过她,在下便再不对神女之位起疑。”

    姜殷怒不可遏:“本座还活得好好的,无病无疾,你竟敢提这般大逆不道之言?阿兰邓呢?她也敢么?”

    阿兰邓此刻不见踪迹,也不知她究竟是早有异心还是为人所迫。

    没有狼神前,神女之位更替规则仍旧是生死,却也有一道不成文的规定——唯有现神女患有疾病或是年逾七十才可禅让。

    姜殷还年轻,钭莲此时提此事是大不敬,不怪姜殷发怒。

    姜殷身后的乙二也匆忙冲上前来道:“什么下药,什么胜之不武,又是哪里来的消息?可有证据?”

    钭莲:“有晋王殿下举证,大藏林的首徒作保,请神女恕在下不能不疑!”

    大藏林是从前调教狼神的人,曾名噪一时,如今早就退隐。传闻他座下有四个徒弟,个个犹如鬼魅,只是受他规训从不入世。

    甲一忍不住出言:“大藏林的首徒?是谁?”

    钭莲的眼神缓缓侧移——

    那是一个头上戴了白纱兜帽的女子,她脸颊白皙,衬得嘴唇红艳艳的,仍是那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只神色是冷的,凄凄清清立在十八领主身侧。

    这样响亮的名头加身,即便配上美人的脸庞,也没有普通人敢多瞧她一眼。

    这身影过于熟悉,姜殷一声阿勉差点就要叫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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