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奚妙到底是没答应邬泽渂的邀约。

    夏季的雨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潮湿混着燥热,每一寸肌肤都渗透着难受的黏腻感。

    乌云密布,清风徐徐。

    江靳野人还在国外,短时间内无法归航,言奚妙也尽量推掉了其它工作,成天泡在健身房,锻炼,塑形,打算以最完美的状态,下个月进韩静姝的剧组。

    蝉声渐渐,蛙鸣悠悠,七月步入尾声,迎来了八月的开端。

    前些年,公司为言奚妙配过一个私人司机,本以为可以节省时间,谁曾想,那人是言奚妙的黑粉,恨之入骨的那种,迟到,旷班,那都是常有的事,最过分是有一次,言奚妙拍戏出外景,荒郊野岭,手机信号微弱的可怜,那司机简直毫无人性,骗她说车子抛锚,需要维修,将言奚妙忽悠下车后,那司机便开着车子扬长而去,言奚妙与外界失联了二十个小时,林挽到现在仍对此事感到心有余悸,一有时间就亲自来接送,生怕给言奚妙造成二次阴影。

    灼热的阳光焚烧着□□,林挽坐在车里,给言奚妙发去消息:

    [下楼,我在楼下等你。]

    对面很快回:[收拾好就下来。]

    见字,林挽吭嗤一笑,就言奚妙那磨蹭性子,没个十几二十分钟肯定下不来。

    估摸着言奚妙平时出门的时间,一抬头,果然撞见他们的大明星,拎着小巧精致的包包,全副武装,帽子,墨镜,口罩,一样不落,蹦蹦哒哒的跑过来,又蹦蹦哒哒的上了车。

    言奚妙摘下帽子,剪水秋瞳倒映着希冀:“林姐,跟你商量个事呗。”

    听这小心谨慎的语气,林挽太阳穴突突直跳,明知来事不妙,但又不得不接着话往下问:“什么事?”

    修长的手指抚过发梢,言奚妙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等拍完韩导的电影,我想把这玩意儿给染成金的。”

    话落,言奚妙忍不住美滋滋的幻想自己留着一头金发的画面。

    林挽一时无言,幽沉的目光仿佛是在质问她──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想到言奚妙的合约还有好几年,林挽难免开始担惊受怕自己没法完好如初的活到退休。

    “祖宗!你消停点吧!”

    与此同时,远在郊外高尔夫球场的林潮发出了同样的感慨:“我的邬少爷哟,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更何况,人家言小姐都名花有主了,咱再喜欢也得克制点,你说是吧?”

    说完,林潮还不忘偷瞄一眼身侧散发阴冷气息的男人。

    良久,那人才给出一丝丝动静。

    邬泽渂收了球杆,眼睫下方投出一片阴影:“首先,不是你的邬少爷,其次,我已经很克制了,老子一没插足他俩感情,二没怂恿他俩分手,你还想老子怎样?”

    林潮皮笑肉不笑,小声嘀咕:“可不是嘛,你就差套个麻袋扛着言小姐跑路了。”

    空气僵执半晌。

    邬泽渂一杆进球,语气凌厉:“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怂货。

    云卷云舒,天光明媚。

    因为不是什么重要场合,邬泽渂只随意套了件无袖上衣。

    艳阳肆虐,棱骨分明的额角渡上了一层薄薄细汗,沿着销魂的锁骨流淌而下,滑进令人遐想非非的衣领中:

    “她接下来有什么工作安排?”

    这个她指的是谁,林潮心知肚明。

    “言小姐一周后会进韩静姝的剧组拍摄电影《名伶》。”

    邬泽渂微微拧眉,又重复了一遍:“韩静姝?”

    果然,他不记得了。

    林潮轻咳一声,提醒道:“我们的大学校友,不过不同系不同级,前些年程其峰组局,她就坐在你旁边,怎么,贵人多忘事,就把人家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可笑,邬泽渂下意识反问:“我应该记得她吗?”

    “……”林潮无语至极。

    你就念着你的言妹妹好了。

    邬泽渂撩起下衣摆,擦了擦额角的汉渍,语气难得的正儿八经:“你跟韩静姝关系怎么样?”

    一股不好的预感直直涌上心头。

    碍于邬少爷强大的背景支撑,林潮如实答道:“还行吧,偶尔会约着一起吃个饭,唱唱歌。”

    “那你跟她联系一下,就说,她的电影,我愿意全额投资,唯一的要求是──”邬泽渂将手里的球杆递给服务员,语出惊人:“我全程跟组。”

    “……”林潮再度失语。

    哥们,你恋爱脑吧。

    进组那天,是个难得的阴雨天。

    林挽是青云的招牌经纪人,公关手段一流,炒热度方面更不必多说,放在行业内,是极为抢手的存在。

    实力如此雄厚,手底下肯定不止言奚妙这一个艺人,每天焦头难额的,根本没办法全程跟组。

    出于多方面考虑,公司临时给言奚妙招了个助理。

    新来的助理是个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的女生,叫阮艺慈,圆圆的眼睛,肉肉的鼻头,一身背带裤穿搭,很是可爱。

    选择阮艺慈,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

    她是个实打实的言粉。

    从出道起粉到现在的那种。

    此时此刻,自己的偶像就站在跟前,阮艺慈激动的上蹿下跳,好一番压制,才忍着没表现出来,避免了在偶像面前颜面尽失的丑相。

    “言……言老师,你好,我是你的新助理,我叫阮艺慈,以后就由我来跟进你的日常工作,请多多指教。”

    哭晕。

    还是改不了一紧张就口吃的毛病。

    阮艺慈无声呐喊着。

    看穿了小助理的彷徨情绪,言奚妙弯唇笑了笑,音调也不受控制的软了几分:“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叫我一声妙妙姐。”

    天上白掉的馅饼,不捡白不捡。

    阮艺慈想也不想,斩钉截铁道:“不介意,当然不介意,谢谢妙妙姐关照。”

    不愧是她粉了五年的人,人美心善不说,而且还温柔体贴。

    简直是人间宝藏,入股不亏啊。

    开机仪式上,言奚妙撞见了久违的邬泽渂。

    半个月不见,他似乎变了很多,爽朗,洒脱,大家都在与时间做斗争,恳求上帝多赐予他们一些光阴,只有他在逆向生长。

    两张面容重叠,言奚妙看见轮廓分明的侧脸浮现出十七八岁少年的稚嫩。

    那是十七岁的邬泽渂。

    又在胡思乱想了。

    言奚妙掐断念想,转身朝韩静姝所在的方向走去。

    “韩导。”

    韩静姝正与电影里的男主角谈的津津乐道,被这么一打断,眉眼间闪露过一丝不悦,直到看清来人是言奚妙,韩静姝这才懒懒撤下阴仄,转而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拉着男主冲她介绍道:

    “这是侯淮生的扮演者,任维安。”

    在韩静姝的有意搭桥下,言奚妙说了句:

    “任老师好。”

    任维安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有韩静姝这尊大佛在,他可没有胆量跟异性多表露出半分热忱。

    资本面前,人格尊严也不过是飘渺浮云,必要时刻,抛去,摒弃,明哲保身,实乃上上之策。

    在娱乐圈这顶染缸泡久了,言奚妙身不由己的生出了几分精明,甫一靠近,她便察觉出韩静姝、任维安两人间蕴含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过这在圈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毕竟,韩静姝的电影,十部有八部由任维安饰演男主角。

    你要说他们之间没点什么,才最令人目瞪口呆。

    似乎搅乱了二人的好事,言奚妙感到丝丝歉意,丢下句“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便匆匆逃离了案发现场。

    然而,天不遂人愿,不等她抬腿离开,身后蓦然传来了一道沙哑低沉的嗓音制止了她的动作。

    “韩学姐,好久不见。”

    他们似乎很熟悉,她听见韩静姝捏着音调打趣道:“是好久不见了,久到你连学姐的名字都记不清了。”

    她指的是高尔夫球场的那件事。

    林潮提及她时,他的迟钝,他的讥诮,事后林潮都事无巨细的转述给了她。

    当时她是怎么回复的?

    哦,她想起来了。

    她说:

    “邬少爷贵人多忘事,见识过的女人,从这里排到法国巴黎,我哪敢惦念着人家大少爷记得我一个无名小卒的名讳呢。”

    说不气馁是假的,但人家背景强大,无从得罪,只能借着玩笑的口吻倾泄而出,以此来纾解心中的郁闷。

    邬泽渂又怎会让她得逞,避重就轻,转移话题道:“几年不见,学姐又变漂亮了。”

    这话简直说到了韩静姝的心坎里,放声大笑,眉眼眯起。

    见气氛不再凝重,邬泽渂也不再遮掩自己的来意,目光下垂,落在了言奚妙苗条的背影上:“言小姐,又见面喽。”

    晦气。

    有外人在场,言奚妙也不好驳了邬泽渂的面子,毕竟,公众人物最忌讳仗势欺人。

    言奚妙咬牙切齿道:“是啊,真是太巧了!”

    两人相识,这是韩静姝万万意想不到的,她瞳孔瞪大,懵懂发问:“邬少爷和奚妙认识?”

    一簇火花在言奚妙思绪里猛烈迸发。

    她望向邬泽渂暗含恶意的清眸,琼首轻摇,脉脉桃眸似是在说──

    别说。

    她是真的一点牵扯都不想和他沾上啊。

    邬泽渂垂头苦笑,眼眶发酸,好半晌才缓过这股劲儿,悻悻开口:“我是言小姐的小迷弟。”

    从十六岁到现在从未终止过的迷恋,将来亦是如此。

    韩静姝顿时大彻大悟,脸上挂着的笑变了意味:“原来如此,那学弟你和奚妙多聊聊,我和维安就不做打扰了,省得讨某人的嫌。”

    这某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韩静姝前脚刚走,言奚妙后脚便打算不告而辞。

    周围人来人往,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拍到她和邬泽渂独处,还不知道外界会颠倒黑白成什么样子。

    未雨绸缪,总归是万无一失的。

    擦肩而过的瞬间,邬泽渂下意识抬手,死死扣住一截纤细的白腕,发狠,用力,硬生生勒出一道道红痕也不肯罢休。

    仿佛言奚妙是他几世的仇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两败俱伤也甘之如饴。

    手腕处传来的刺痛延着神经末梢一路向上,麻痹了整条胳膊。

    言奚妙微微皱眉,脸色不是很好看。

    “邬泽渂,你别胡闹了。”

    她觉得他这是在胡闹。

    闻言,邬泽渂松开了桎梏住她的手,眸光低垂,宛若一头与家人走失的幼兽,可怜,弱小,就连声音也自然而然的缀上了几分呜咽: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分开七年,他们之间寥寥无几的温存也早已经被时间泯灭,冲淡,再见面,顶多算是最熟悉彼此的陌生人。

    言奚妙在圈内,是出了名的有原则。

    烂戏不拍。

    有问题的演员不合作。

    没新意的题材不接。

    这是演员的加分项,也是走的长远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可当她瞥见邬泽渂神情恹恹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那颗坚如磐石的心有了动摇。

    回头,语气莫名别扭:“跟我来。”

    林园别致,廊腰缦回,民国时期的建筑古色古香,置身其中,一阵天旋地转,仿佛穿梭回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言奚妙将邬泽渂领到一处鲜少有人路过的长亭,目光所及,景色昳丽,言奚妙却无瑕欣赏,单刀直入:

    “我有没有和你再三强调过,跟我保持距离,若是被狗仔偷拍到,你知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会惹多大的麻烦。”

    邬泽渂嗫嚅半晌,才有气无力的吐出一句:

    “你爱他吗?”

    停顿片刻,他又补充了句:

    “你爱江靳野吗?”

    窸窸窣窣的风声湮灭,铿锵有力的心跳声也随之沉沦,七年了,愣是改不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恶习,言奚妙喃喃了声“傻子”,然后才神色严肃的回答起这个荒谬的问题:

    “人活在这个世上,相不相爱其实并不重要,尤其是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门当户对远比情投意合要合适。”

    言外之意不必多说。

    “好了,你想要的答案我给你了,邬泽渂,既然已经分开七年,就让我们之间的故事停留在那个风华正茂的十八岁,我们彻底终止,别再苦苦纠缠了。”

章节目录

蝴蝶咒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不识惊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不识惊也并收藏蝴蝶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