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两仪,灵物聚生。

    须发墨绿的长者席地而坐,眸中尽是深思,倚着树干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落下,看着不远处。

    宛若放养的,三只兔子。

    短发少年对面,凌依翻着本晦涩的矿历图册,软磨硬泡,问东问西。

    这一天到头,兴许她一年都瞅不着怪物般的便宜小学长。

    唐·活百科·三表示,他可以写信解答她此后一段时间的诸多疑难,而凌依摇了摇手。

    山高水远,你好好修炼。

    可别下次再被人悄无声息地弄到不知名的山隰。

    云咫一脸无谓地听一高一矮两个谈东论西,自己寻了颗翡木,卧在枝梢,依山观澜。

    四周灵蕴无声无息地围拢在他身畔,盈长他之前一番损耗,少年眉目轻舒,一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掌心微握着玉色折扇,光亮透过密叶的缝隙,在银发少年衣袍上映出细碎的影。

    他阖眸浅寐,午梦清幽。

    见到了一个执扇的女子。

    ……

    “云咫。”

    声线温和的,轻而静若的一句。

    就像梦中那人。

    “醒醒。”她站在翡云木下喊他。

    云咫眼睫缓然掀开,怔了一瞬,偏头朝下面望去。

    “做什么。”

    少年的嗓音干净,带一丝低哑,不知是不是将醒来的缘故。

    凌依浅浅仰着头,嘴角含着一抹笑意,像在哄人,双手背在身后,衣袖飘然,裙褶烂漫。

    亭亭芰荷,窈窕似玉。

    他没有被人扰醒犯低气压的毛病,此刻却不出声,眼眸湛露清浄,盛放一人之姿,久久未动。

    “去找吃的。一起吗。”

    他轻哼一声,笑意淡淡,凌依半晌没听他回答,撇撇嘴要转身的时候,少年翻身落下,衣不染尘,站在很近的距离。

    云咫眉梢微动,道,“又没说不去。”

    “陪你就是了。”

    她不明显地弯了弯唇,两人于是不紧不慢地缀在毒斗罗和唐三后面,往别府那边走去。

    大宅院宽敞明亮,就是没什么人气。

    没指望剩下两人会什么东西,唐三、凌依摇摇头,挽着袖角进了厨间,不一会儿切洗翻炒的动静传来。

    空气中弥漫着热腾腾的食物香气。

    这边却氛围滞晦。

    独孤博靠在藤椅中,转头看向身姿散漫的银影,他开口道,“小子,你的武魂好似不一般呐。”

    云咫执着茶盏,闻言未动,“毒斗罗看出了什么,不妨说说。”

    “我也好讨教一二。”

    他神色太过平常,不过一只手都数得来的年纪,半大点儿的娃子,面对如封号斗罗级别的强者,还能宠辱不惊,独孤博抬了抬眼,不知他到底有何依仗。

    “听唐三说,你也是史莱克的学生?”

    “是啊。”

    独孤博若有若无地打量着他,“能在我手下过一炷香,以你的天赋,去武魂殿进学都绰绰有余,史莱克有什么好。”

    云咫浅搁下茶杯,话音清淡,“唐三如此天赋,他也在史莱克,毒斗罗以为,”

    他看过去,眸中似是而非地笑意讽然,“唐三怎么没到武魂殿?”

    还能因为什么,他左手那柄锤子足够阐明一切。

    独孤博心下唏嘘,又对云咫一骨碌的不答反问疑窦暗生,这小子到底什么身份,端看一身气度,不像寻常人家。

    “史莱克哪来的运气,纳得下你们这帮孩子。”他不由微嗟。

    “史莱克确实运气不错,否则也不至于上来就踩着你那孙女的队伍晋了级。”云咫一手支颐,跟他言语往来,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独孤博哼了一声,“嘴上功夫倒是厉害,怎么你没去参加斗魂?”

    “看不上。”

    黑衣长者捏了捏拳,一忍再忍的火气此刻蹿到了顶。

    他还不信邪了!

    独孤博冷冷地睥着银发俊逸的少年,他亦不为所动,如玉修长的指轻轻落在杯沿,拨出叮叮的响。

    “老毒物,”他轻慢地啧了声,“怎么一直盯着我的眼睛。”

    少年眉眼清浄,宛若上好的黑曜石细细琢磨,碎星子般,淡漠无尘。

    “你……”

    独孤博甫一出口,厨堂的门帘掀开又落,饭菜的馨香溢满庭院。

    两人便都偏开了视线。

    一会儿。

    凌依夹着一筷子青菜,愣在嘴边,她难得冒出些无语的情绪来。

    “见过么,封号斗罗跟十岁孩子抢食。”

    唐三艰难地咽下一口,难以想象,又啼笑皆非,“这还,真没见过。”

    饭菜上桌,着实也谈不上山珍海味,凌依、唐三也只会些简单不过的样式。

    蒸个饭,荤素各两道,还洗了一盘子花果。

    哪知会如此,世风日下。

    独孤博看在多吃了一块排骨的份上,大方地摆了摆手,表示他的药圃,可以借他们赏玩一日。

    凌依可问唐三的东西就更多了。

    云咫随手折了朵花走在她旁边,一身清练。

    三人最后坐在冰火两仪眼上方的一处崖嘴,一齐看着暮色逾野,萤火弥漫,星河肆意流淌,月辉浸洒无边。

    “这样的世外之地。”凌依刚出口一句轻慨,接着道,“适合养老。”

    云咫懒得吭声。

    唐三笑道,“才多大,就想着养老。”

    身旁银发少年轻哼了句,掀了掀唇,“不是教过你,别看表面。”

    说不准她就是想养老。

    “唐三,毒斗罗为什么要你替他解毒,”凌依疑惑,“亦或,他武魂属性不就是毒,又缘何要解?”

    唐三还未言,另一人便已给与答案。

    “独孤博要解得不是毒。”他告诉她,“是反噬。”

    “反噬?”

    “嗯,”云咫躺下来,双手垫着,明澈眼眸中倒映着满夜幽色,少年嗓音清越,轻而慢地,响在她耳边。

    “毒,戾气,杀意。”

    “任何强大的,以己作刃的手段,都会带来反噬,束缚自身。”

    他声音落得很远,“就像我们上次碰到的鬼傀,一身罪业。要么收敛厉鬼气,图谋进化,同时修为尽数消散,沦为平庸,要么,一条独木桥走到黑,至暗至恶,以命辄偿。”

    “他那蛇毒,也一样。”

    听着字句,凌依微皱了眉,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魂导器。

    她之所以在军政处有着职称,一方面赖于身份与实力,另一方面,她的研究对帝国十分重要。

    那些人开玩笑说,凌师一个人就能完成前锋营进击的三步,支起炮膛,填入光弹,瞄准敌方的中心往那儿一轰,就是敌人毕生难忘的血灾,而遭遇反击时,镜障一出,刀啊枪啊根本碰不着人,这时候,凌师就可以拿起光讯牌,传令回营……正当他们还在异想天开,谈论着让她去三军九营哪一部插个班时,师兄柳红尘一顿霹雳,任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她又想,诸如魂导器的强大,又寄托于人,发挥作用,可魂导器会带来怎样的反噬。

    她一直被保护在后台。

    并未知晓。

    ……

    “凌依,还没问,”唐三顿了顿,还是开口,“你的魂导器都是从哪里学来的,闻所未闻。”

    云咫偏头看去,“你的暗器也是闻所未闻。”

    “是啊。”凌依也回眸,笑意狡黠。

    “唐三,你的暗器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得。

    谁也别问谁。

    唐三摸了摸鼻子,岔开话题,“等院长他们来,你们就该回去了。”

    “我还是得留下来完成与独孤前辈的交易,约摸两年的功夫。”

    云咫枕臂抬眸,语气微讽,“这两年,独孤博不会让你出去。”

    “与被圈禁何异?”

    凌依眼眸微动,“不然……”

    “别想。”云咫挡住她的话,“他就是在赌。”

    “没错,”短发少年也仰倒身子,跟他们一同眺望这漫山遍野的黄昏将尽的曛景,月与宸一点一滴地流转挪移,积蓄起临近黑暗的明亮色泽。

    “我想跟他赌。”唐门绝学不会受空间异世的桎梏,而他与史莱克七怪再聚之时,大家也一定能重夺光辉。

    独孤博的身影闪现在不远的树轮。

    “回去后替我告诉小舞,让她别担心,……”唐三站起身,看着面前同样毓秀出挑的两个人,“我送你们。”

    凌依听了他的话,轻声慢道,“会与小舞说的,不过。”

    “你也要把命留好才是啊。”

    “不用送了,就在这里。”云咫眉梢扬了扬,“下次见面记得说你赢了。”

    赌输了挺丢人的。

    唐三停在这处崖台,目送着两人的身影乘风远去,越过山水花树,直到所见只剩两点星子,熠熠流光。

    ……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他们往结界的方向穿行而去,无需抬头就是溶溶皎色,冰晶玉轮,潋滟星辉。

    “就这么灰头败脸地回去?”

    “那不然,”云咫话音无波无澜,“好处都留给唐三了。”

    凌依眉眼无奈,“人放在那儿,算什么好处。”

    “独孤博吃人嘴短,又有求于他,以唐三的才质,只会被当祖宗供着。”

    “可唐三的性命不也受人要挟?”她不解,但反应也快,“你看到他的双生武魂时,目色有惊。”

    “为何?”

    她果然不知昊天锤。云咫思绪微动,面上却平常,依旧一派清霁淡漫,皎浄如初,“上三宗,七宝琉璃塔,蓝电霸王龙,还剩一个是昊天锤。”

    “唐三左手的武魂就是,被叫作大陆第一器武魂。”

    凌依心下咯噔一声,声音弱了几分,“哦,我没,认出来。”

    这话鬼都不信,凌依闭了闭眼。

    然云咫并未追究,少年嗓音干净,一尘不染,偏生话语透着凛冽意气,难阻难消,“时至今日昊天之名早已落入泥泞,不仅第一宗门的气魄皆土,就连附属势力也如鼠散,个个藏头露尾,骨气尽失。”

    “等唐三这个双生武魂的昊天锤磨炼出来,我一定要,挫挫他的锐气。”

    “找他打一架。”

    凌依摇头笑了笑,他可真是,前半句老成冷讽,后半句幼稚睥睨,若非有这个底气,旁人只怕难以置信。

    世上竟会有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星垂平野,月澹明台。

    二人牵引着各自的武魂,溯风渐行,一冰一明两种光辉,秋色平分,像悄悄下来的悬夜之子。

    云咫将随手折下的那朵雪白的花绕了一圈,系在腕间,它藤芽如翠,一丝瑕疵也无,而花瓣净若玉雪,静绽的姿态仿佛定格。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朵假花。

    眼下,度行在夜幕里,冷白手腕上的花骨竟微微颤动,少年寻眸看去,发现白雪般的花瓣缓然收拢,如同要开始默默攒聚着什么。

    凌依也注意到他手上一只纯色凝萃的花苞,见他盯着它,迟疑地问道,“怎么……”

    而她略近过来几分,雪白花苞便像是嗅及到某种掩埋的气机,扮作一条光练,倏忽蹿入凌依右手浮动的菱镜。

    她始料未及,武魂却被不知名的事物毫不客气地融承,整个人如同被攥了一下,霎时脚下不稳,跌落而去。

    云咫亦是惊然,难以接受一朵随手薅来的花儿能出这番变故,他见她状态如创,心一紧,上前将人扶住。

    凌依只不适了一瞬,她反应过来,正被少年轻稳地携着,面前是皎月披襟的怀抱,她稍微仰头,两人的眉目便离得极近,眼波流转,清息洒然。

    她将那些焦灼的、惊动的担心,瞧得明白,正因为看得清晰,心思愈乱,才更感知到他们现在的姿态,有多亲近,多难缠。

    分不清彼此。

    云咫眼神微沉,身影渐落,即寻一处坦地察看她的情况时,凌依轻挣着出声,“我没事……先松开。”

    “可刚才那般,你真没事?”他怀疑道。

    之前来得突然,菱镜被一下子收了回去,此刻复被召出,涟光依旧,玉色饱满。

    看起来确是无恙。

    他这才放开她。

    云咫默了一息,问,“那花和你的武魂……”

    凌依也拧了下眉,“我也不知。”

    但是。

    她抬手抚了抚胸口,总感觉,随着那片花苞的汇入,体内的那一线金色好似被极浅地拨动了一下。

    有隐隐冒出头的趋势。

    转眸见云咫听了回答,一脸荒唐地瞅着她,凌依眉梢微动,“别担心,不算是坏事。”

    云咫皱着眉凝了她片刻,确定她心里有数,才略松散下来。

    “不过,”凌依想起一茬,“你摘了它作甚么。”

    “觉得好看。”

    像一支莹白的芰荷。

    凌依于是没再说什么。

    他们依稀能看到弗兰德等在结界外面,而仰眸去看时,云行月移,宛若停在原处。

    今日面临独孤博,一个封号斗罗级别的对手。

    来日只会更强更多。

    ——他们本就属于这个层次,没什么可担心的。

    恢复实力,重归巅峰。

    “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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