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琉璃宗。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良宴会。

    凌依应邀而来,客随主至。

    ……看在宁荣荣的面子上,那一星半点的勉强意倒可囫囵。

    她余光看了眼坐在主位,言辞谨雅的宁风致,包括护宗骨斗罗,昨日,那名本欲挑事的魂圣根本没有朝他们下手的机会,便被卸了力气,同犄角旮旯的废材扔到一起。

    还有拍卖场时的人情,她不能真的不识好歹。

    宁风致这会儿也无别的事扯及她,凌依离了席位,四处晃悠。

    七宝琉璃宗连庭画苑,晴台玉宇,景色颇佳,堂间坐席清谈的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亦有小辈弟子,嬉闹池台边,觥筹交舞,青春欢乐。

    确实如宁宗主之前所说,摆了不少珍品出来。

    镶宝秘银,鎏金石翡。

    凌依慢自赏着,眸光澹静高华,轻轻拂掠。

    她一袭羽缎,紫纱覆映半边面孔,而乌发如瀑,杏眼含清,肤雪赛仙。

    极标致、窈窕的美人。

    “凌姑娘。”

    一个碧纹宗服的弟子近前来,仪态彬彬,容貌疏朗,他微欠一礼,伸出手,“可以请你共舞一曲吗?”

    她拢握着的粉玉般的指将抬一点,又顿住,瞅见一道银逸的身影漫步走来。

    那人衣襟皓雪,发梢银灰,星眸亦浄,身姿渟然,让一众才俊弟子都黯然失色。

    “你怎么来了?”

    凌依目色夹杂着些微疑惑,语气纯然。

    云咫挑眉,“又没说不来。”

    他唇角没什么意味地勾了勾,眸光不轻不重掠过她身旁杵着的,白面书生。

    轻啧了声。

    “打搅两位了,”尾音尽然无辜,“你们,继续?”

    凌依只好略含歉意地看向那弟子,他似也通晓这些关系,失落之余维持体面,冲她点点头,便出声离开了。

    纤质少女转眸望着本不该来的他。

    少年随意地倚着一方高脚架,似笑非笑地端详过来时,浄漓双眸,眼角细微的弧度要落不落,绯薄唇色总能引人遐想。

    云咫对上她的眼,嗯了声,“我们魂导师在七宝琉璃宗好受欢迎啊。”

    凌依眸光轻动,一时未言。

    而少年直起身,徐徐走近,半步之隔,俯下来的时候,气息都相贴。

    “不好意思,”他嗓音干净潋滟,“把你的舞伴气走了。”

    “……没有,”她才挣了句,此刻竟有些心虚,从脊骨蔓生出些微的痒和酥麻,她面纱下的颊畔染上热意,而他无遮无掩的精琢玉颜,咫尺之距,无比清晰。

    “那你想同谁?”那双碎星流淌的含笑眉眼,显然不肯罢休。

    凌依恍惚觉得呼吸烫了几分,脸肯定红透了。

    她无措般遮了下眼睫,背过身去,宛若受了惊后又被花海馨香包拢环绕的玉蝶,明澈,姝柔。

    少女强撑着表情,半晌,身影微侧,藕臂轻抬,手指拨划过秀丽婉转的弧度,等着他接。

    声音又软又低。

    “想跟你。”

    云咫眸色如明月停潮,生动掀落,抬手牵住那样纤秾的温度,感触到对方一点点回握。

    流霞悱恻,风丝曛迭。

    舞池上多了一双珠联璧合的仙影。

    古榕站在宁风致身畔,神色犹疑。

    “他们,还没荣荣大吧?”

    “管不了啊,”将收回视线的剑尘心笑叹了声,“听你们说,这俩小孩脾气大的,都做得了自己的主。”

    宁风致不言,古榕倒是哼了声,“胡乱扯这些作甚,叫你来是看看,那白毛小子的武魂。”

    剑尘心身姿岿然,却摇了下头,直言道,

    “看不出。”

    两人俱看向他。

    “只能摸到一点边,没什么用,”剑斗罗仰了仰颔,语气平朗,“他身上有东西屏蔽窥测。”

    “那小姑娘也一样。”

    宁风致思忖道,“莫非又是魂导器?”

    这谁晓得。

    “无妨,下次我陪宗主去斗魂场辨一辨。”

    究竟是何等人物。

    ……

    七宝琉璃宗受托照顾二人。

    到底是传世大宗,这一个月,凌依在宁家很长见识。

    她把魂导器搞出了新花样,期间三两次,每回都能惹出嗟叹无数,惊憾不少人的所知。

    或攻或御的诸般神奇,宁风致当即与她互成交易。

    她天赋如此,面对招揽依旧只接受挂名,尽管已又被奉称“凌师”。

    魂导器在这方天地,终归有些无根浮萍的意思,是长路漫漫,她要做的还远不够。

    而另一边。

    恰逢全大陆高级魂师学院大赛预热,史莱克几人亦在返程路上。

    预赛开篇,宁风致也会带人前往,他们与大师一行人在皇家斗魂场汇合即可。

    在那里会有真正的热闹可瞧。

    临行前夕,凌依难得想歇一歇。

    连日埋头在魂导器的零零总总里,一刻不停,像个搞研究的疯子,像少时在日月与师兄共事的时候,许多名堂,许多奇迹。

    青春好梦,易沉醉。

    今夜月明人尽望。

    欲挽星明,故里远。

    少女独坐亭中,额角轻靠在棱柱一面,眸光滢滢溶溶,如秋水,清静矣。

    她觉察到他气息的那瞬,一块剔透纯色的琉璃石映在眼前,耳畔听见平素漫淡的话语。

    “舍得从屋里出来了?”他几次来,这人若非被一众惊喜若狂的弟子围拱,便是自己闷在制备台锵锵碌碌。

    忙得很。

    夜色渡入琉璃,浅晕的光华中,凌依缓慢地眨了眨,蝶睫翕忽,眉眼重新渲染上闲散意致。

    她语气轻轻,葱软的指尖抚过珠翡边缘,“哪来的小玩意。”

    琉璃石被放下,躺在她手心。

    “自是有人景仰,甘愿奉上。”

    凌依听得溢出笑声。

    云咫现在也算是斗魂场上常胜的擂王,每每对阵,押他输赢的不在少数,扬言与他赌注的敌手仆仆继继。

    这想来也是赢了的彩头。

    她把玩两圈,翡色的琉璃流晖映彩,拂落在两人的发上、衣袍间,欢喜流连。

    少女纤颈微仰,螓首偏看向身边之人。

    他松松散散地站着,肩背倚着同一块亭柱,皓衣银绣,行云落月。

    她唇色轻抿,些微慌乱的心意中,只好又转玩这块上品的琉璃石。

    “嗯?”他不解。

    凌依寻话,“怎么不给荣荣带。”

    云咫递去她颇有些不知好歹的一眼,掀了掀唇,“她叫声爷爷,我兴许捎块给她。”

    “”,凌依一噎,抬眸瞅向少年人,“好嚣张啊你,在人家的地盘上叫板。”

    云咫无所谓,这儿又没别的人。

    他眼睫微垂,看着在七宝琉璃宗藏头露尾,砥砺了大半个月,依旧姝质秀毓的女子。

    嗓音清越,透着少有的温和耐心。

    “凌依。”他问,“大赛后,作何打算。”

    她姿态停了停,才唔一声,“我……大概会在此处多待,继续制魂导器。”

    月辉凝滞半边衣裳,少年眸光亦淅微。

    她还在说,“我反正,趁着比赛要将名号打出去的,你说,史莱克能封顶吗。”

    云咫冷声,“那群小崽子若是赢不了,枉费我三载功夫……我就把他们丢进极寒拟态,好生磨炼一番。”

    凌依心说不信,却折回之前的一问。

    “你呢?”

    少年在她面前坐下,望见时,眉宇间有种玉琢清暇。

    洒然一副,皎浄风华。

    “我自然是,”他矜声漫淡,“寻一处极佳的烟波浩渺之地,提升修为,不至功成不出。”登琼顶,俯众生,他知道她从未有这般念想,魂导师,实则是与魂师截然不同,完完全全的另一道路,她不适合罪孽深重的攻伐,又循序渐进着自己的目标。

    是个怪胎,偏偏教他遇上。

    凌依又沉默半晌。

    遂浮现的,往日少年总喜欢独自一人,遥意升平,月下漓寒。

    山巅白雪,亦心存华光。

    他是这样的人,又隔云端,不可及,生生将自己与尘樊相拚,因而不染,因而孤高。

    然,从初时相见,他确有一些柔软的变化了。

    云咫听见少女滞了滞,温温絮絮的话语,仿佛随同月光落与一处。

    “你怎么,”她蝶睫倏颤,“倘若不能留下,也记得告诉我,去了哪里。”

    “等我魂力长一些,便可以做出另外的魂导器,足矣在危险时护你无虞,待再相见,你还是完好的,一点皮都没有擦破的模样。”

    她眉心轻拧着,紧张而不安,原本烟雨含霏的气质被惊动,像隐士兀自低鸣的琴弦,一声叹意忍着不说。

    并不阻拦。

    “云咫。”她望进少年湛露般的眸,轻问,“你以前,总是如此么。”

    他反而笑了下,“别担心,我从不在修炼上出岔子。”

    她的话,他有在听。

    竟头一次觉得,夜色微暖,雪月溶溶。

    “以往除了偷闲,大段大段的时日,都用来提炼修为,其他人也一样,经年闭关……九十五级之后,甚少相聚。”

    云咫看着眼前人的凝蹙被拂散后,又吃惊于他的坦白,几许愣怔,至于无措。

    他不禁弯了弯唇,袍袖掩着的手掌微握,趁着这点功夫,缓声道,“你之前,多少级?”

    她却不上当,定了定神,思绪渐次收回来,杏眼剪水,清涟泛漪,“倒不怕我察消息。”

    他嗯了一句,玉颜悠慵,“建议你别察,会被人找上门来。”

    皎月歇于枝梢,池畔景色幽然。

    她移开目光,不知从何说起故事,“我九十五级的时候,刚醒来,就成了又小又弱的样子。最得意的作品即将出世的时候,一眨眼,遍地贫瘠,在这个地方知道魂导器的都寥寥无人。”

    恍惚想起初见时的情形,尽管缘起诡谲,迷雾未解……眼下,也不算太坏。

    他们对付得来。

    ……

    明廊氛静,胧玉照双。

    “云咫。”

    少女停在屋门前,搭在门锁上的指微微捏着力道,发丝袅娜,衬着纤白颈线。

    他被那样澄映的目光拢着,听见她说,“大赛过后。”

    她眸色琉净,近乎剖白,“我想陪你……”

    才出声,修长洁皙的手掌覆住了她剩下的话。

    云咫对上她眼中所有深繁、淅沥的情绪,最后一点不解,像是疑惑他的遮挡,而将纯澈双眸,缀染秀昳。

    让人难以拒绝。

    溃不成军。

    他抬掌轻轻盖着她的眼,喉结忍不住地滚了滚,睫影悬滞,湛色翻涌。

    “瞎说什么呢。”

    他嗓音轻越,一压再压,唇角勾起一抹浅然无奈,是言不由衷,甘愿妥协。

    终于惊觉,冒出头的心意。

    有细微的风声敲打在窗棂,来去匆匆,自如痕迹。

    他放下手指,柔腻温暖的触觉久萦不散,她掌心还轻攥着那块晶透的琉璃石,眸光亦滢滢。

    “那些话,骗你的都听不出来。”少年银逸恣色,霜雪也潋滟。

    凌依一瞬不瞬地凝着他。

    “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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