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萝扶娆,夜景阑珊。

    栈道上双影皎洁。

    两人姿态颇近,分明眼中有情,却各退一步,克制那些淅沥迷失的意想。

    她说。

    担心。

    难道他不是?

    同样惊世才华,流离在外,自渡而危险,他一直都有发觉,这人一腔孤妄,强自镇静的襟怀。

    身如不系,天地馀清。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他忍了忍恼火,喉间轻滚,荒唐地阖了下眸。

    再看她时宛若一池星子,平铺光练,耐心又包容,“你遇到事,也会畏首畏尾?”

    凌依眼波晃了晃,否认的话尚来不及,听他接着道。

    “区区一个比赛,就算魂导器战而成名,引出不少贪婪蛆虫,”他嗓音一如清越,“你我过往皆是登峰造极之人,对付他们小打小闹而已,用什么担心。”

    她亦明白,却双肩略微塌动,轻叹了声,“你不懂。”

    少女眉心拢着的烟雨润色,纤秾依旧,清愁动人,惹他多少无奈。

    他退了半步,灯火映在两人之间,澈透又朦胧的距离。

    “你怎知我不懂?”

    她指尖捏了捏,反问道,“那这两年,你从未归家。”

    是什么原因。

    气氛微滞。

    云咫拿她没办法,眼角情绪一抑再抑,头一次尝试哄人,只是。

    这让他如何回答。

    心跳……竟有几分失控。

    停静的分秒,那双琉璃清滟的瞳眸一点点敛落,她好像知道自己有些过界,可……

    就问一回,放纵一回。

    凌依唇瓣翕动了下,复又缄语,她面色皙净如常,心思却滚烫,繁乱。

    清醒时,带着一缕自己都觉察不了的失望,转瞬而逝,她默了片刻,轻声道,“有些晚,先回去罢。”

    少女脚步偏去了,裙裾似软的波浪,悄然浸透夜色。

    原先的地方。

    皎月般的人靠在墙檐,手背搭笼着眉心,指骨寡白,闭眼的姿态没有素日冷硬。

    无可奈何。

    ……

    翌日,开幕式。

    司仪主持,而高台三座居首,雪夜、宁风致、白金主教萨拉斯,次第发言,暗流涌动。

    满场喧哗。

    史莱克学院要对战天斗皇家学院副队。

    大多数人看来,史莱克还仅是籍籍无名的草寇,这场团战,孰胜孰负无有悬念。

    事实是符合某些人预料的,甚至本不被看好的那方队伍赢得太快,流泻不断的呐喊呼号都停了停。

    在一开始,史莱克学院便给出证明,将所有的置喙、怀疑,踩在脚下。

    潜移默化地,部分观客期待起他们的个人赛。

    天斗皇家学院的副队当先派出的是一名身形偏瘦的男子。

    控制系魂尊,武魂圆环。

    虞莺轻跃上台。

    在裁判示意信号后,两人具是不甘示弱地攻袭向对方。

    圆环梭梭飞窜,声势莫不凌厉,而兽武魂的小姑娘非但不慌,更甚游刃有余。

    白鳍牙鱼的形态不露利齿时,容易叫人感觉通灵可爱,其身若豚,鳞游纯白,鱼目漆黑,敏锐且滑溜。

    那位控制系魂尊还是轻敌了,白鳍牙鱼张嘴撕咬,圆环被生生压过一头。

    史莱克其余几人亦关注战况。

    凌依与绛珠坐着长椅,悄悄话也停了。

    “逼出了对方的第三魂技,”凌依弯了弯唇,“阿莺很有进步啊。”

    绛珠也笑,“她没告诉你,真正的招数还藏着呢。”

    一袭黑色猎装的少女眨了眨杏眸,绛珠却不多透露,两人接着瞧看赛台。

    白鳍牙鱼凶狠起来,气势节节攀升,魂力卷浪出滔,盘踞在虞莺背后。

    她相貌俏丽,打法是惊人的粗暴干脆,要么兽魂附身横冲直撞,要么在魂技的增幅下利齿泛寒地钉去。

    虞莺稳稳地落于台心时,天斗皇家学院两次败北,再无咄咄逼人的底气。

    “下一个。”

    虞莺轻展手掌,白鳍牙鱼翼然驰游,水浪般的意境中,兽武魂的小姑娘姿态灵动,眼神却骄狂。

    对面派出了同是强攻系的副队长。

    三十七级,武魂双刀。

    他甫一出招,就是第三魂技,摆明要掰回一局,容缓士气。

    刀芒铺展,锋挥万钧。

    虞莺未乱,闪避过一波金戈之意后,翻跃上前,“第二魂技,沧浪。”

    那名强攻系魂尊嗤了声。

    有不少人觉得她托大,试图以百年魂技抗衡对方。

    鱼潜在渊,不尽浪淘。

    下一瞬,白鳍牙鱼暴躁地腾踊,尖齿披泽。

    “吞舟。”

    白影湮沉,直迫刀风。

    台下,凌依指尖缓慢一点一落,玉色琬琰。

    “这是,自创魂技?”

    绛珠点了点头,“她就是用这招过得考核。”

    凌依了然轻笑,“难怪,我就说她多强防御才能在赵老师那儿撑一炷香。”

    是好事。

    白鳍吞舟,爆发力足够凶猛,虞莺抓着对方惊骇的一瞬,凭借第三魂技提身纵过攻击,一拳将人送下台。

    她魂力几乎抽空,面色略苍白,支撑到胜者宣昭,嘴角上扬。

    被凌依与绛珠搀回来。

    小姑娘没流血,刀海一遭落下几处磕碰的淤青而已,她嘟囔道,“我自己能走,你们这是破坏我的英姿。”

    凌依哼了声,力道微而碰了碰她臂上的伤,看她不禁龇牙咧嘴,知道喊疼。

    “逞什么强。”

    绛珠要用魂技替她治疗,虞莺拒绝了,“只是小伤,凌依帮我涂下药油就没事了。”

    猎装干练的少女刚托着药瓶转身,束起的发梢流逸过秀毓弧度,仪容幽蕴。

    云咫寻眸,复又垂下眼睑,指骨或轻或重地一敲一顿。

    她是不是。

    还在在意。

    少年眉弯烦闷地低撇,绯薄的唇微抿,胸腔像团棉花堵塞般,实在难言。

    泰隆要上场了。

    云咫目光掠过守台人,状若无意提醒了句,“近身,速战速决。”

    泰隆脚下一顿,同时欲开口的大师默了默,到底没再说什么。

    柳二龙轻瞪过去,没好气地道,“既是关心,就不能好好说明白。”

    ……

    另一头。

    虞莺十分享受凌师拿捏恰好的手法,绝对是,打架受伤后最适宜的一次。

    她眼睛眯了眯,啧啧叹叹。

    凌依奇怪地瞅了一眼,微摇了摇头,接着替她揉开淤血。

    小姑娘细声嚷嚷,“我可真羡慕云咫。”

    少女剪水眸光轻滞,动作未停,语气浅淡平常,“羡慕什么。”

    “自然是羡慕他每回就算挂彩,也能有这么温柔妥帖的待遇。”她陷到椅靠里,喟叹道,“也不算白挨打。”

    凌依指尖也顿住了。

    “你少乱说。”

    “我才没有乱说,”虞莺窃窃声声,“我上次还看到,他跟马红俊打完,你替他包扎了。”

    “他从不去找医师,竟然只许你靠近呀。”

    小姑娘眼神多了点热闹的意思。

    凌依想起来,也因着她的话,宛若被蛰了一下,不疼,只痒,蝶睫恍惚地掀动。

    果真是。

    身在局中,不自知晓。

    她一点点的抬眸,仿佛摆渡的一叶舟船,寻岸牵送,渐落在玉雪琢姿的少年人,从他清浄不染的轮廓中明白。

    原来,那次。

    她是真的想挽留他。

    也难怪,昨日一缕没由来的执念,能扰她心乱,思绪漂泊。

    许是少女眼中波澜太浓,又或者她看过来的时候久,而他亦有所顾忌,挣扎太多。

    云咫轻叹一息。

    倘若宣之于口,她是否心甘情愿,站到他身边。

    他眉宇间是玉质堆砌,眸似湛露,凝看时,有清风舒卷,涟漪也轻。

    欲言又止,心若蚁啮。

    两人皆敛目还悬。

    ……

    风云雨暗。

    高座上亦有交锋。

    “想不到这一届开场就有如此精彩,”雪夜不吝夸赞,“先是万年第四环,又有自创魂技。”

    “宁宗主看好的这支队伍,委实出人意料。”

    右案的宁风致修雅而温煦,他握着手杖,话语谦持,“陛下谬赞,也是史莱克的孩子们有这本事。”

    有人声嘲讽,武魂殿那名忝席的主教漫不经心开口,“说来,天斗皇家学院的二队确实技不如人。”

    萨拉斯眼中藏笑,“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雪夜目光晦了一瞬,刚开始扬言胜券的雪星亲王脸色难看。

    台下史莱克之人接连筹赢,萨拉斯摸了摸下巴,精光微闪。

    知其沉吟,宁风致眉目端稳,唇角不明显地勾了下。

    可惜,这位白金主教的算盘终究落空了……荣荣,唐三,幽冥白虎,哪一个也不会为他们所招揽。

    至于那两人,身世成谜,惊才艳艳。

    宁风致皱了皱眉。

    依旧无从确定,如白雪般少年的立场。

    初赛一天,史莱克载誉而归,弗兰德恶贯满盈。

    总之是顺利。

    凌依朝胃口津津去觅食的虞莺挥了挥手,转角往自己的房间。

    身后有人唤了她。

    “凌依。”

    清澈如撞珠的少年声线,被曛酝的风丝点染,捎送到她耳畔。

    凌依忍不住捏了捏掌心。

    纤窕生动的身影微折转,她回眸看向他,低低嗯了一句,又迟缓着出声,“我……”

    “昨天。”

    她音色清紊,吐字磕绊,其实在他一靠近,心思便如打翻的妆奁,绊着流光,采玉皆乱。

    理也理不清。

    他走近前,着黑衣修领,外套虚搭在手腕。

    峭意濯雪,积玉如琢。

    凌依仰起面庞,才望得见他目光。

    褪去斗魂场上的孤桀,与人相争的冷讽,他素练纯白,宛若无瑕月色,湛浄的桃花眼安然微垂,也在看她。

    数不清的思量与情绪。

    比九级魂导器的核心法阵还要难拆解,难看透。

    “昨天,”他轻声道,“对不起。”

    少女琉璃般的瞳仁晃了晃,默了半晌,她镇静着开口,“你来,就是与我说这个?”

    “不是。”

    云咫抿了抿唇色,下颔线皦絜写意,“来解释,和……哄我们魂导师开心。”

    她指尖一颤,所幸双手交叠,看不出来。

    “我没有不开心,”凌依话语温然,“但解释还是要听的。”

    “好。”

    他应声道,眸光浅淡地拢着她,而少女秀毓钟灵,亭亭若荷,眉眼宛含初霁的珑色。

    她听,他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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