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过去
离开苦渡居，流玥没有往官道上走，而是继续在山林中行进，走的尽是偏僻的小道，有时甚至让玄鸟卫辟出一条新路来。
晓得的，知道他们是要去雍城；不晓得的，还以为他们是来开荒的。
慕容蓿很是不解。待到日落下山，一行人寻了处山洞休整的时候，她忍不住问起了封缭：“封缭，你家大王为什么放着舒舒服服的官道不走，舒舒服服的驿站不住，一个劲地往深山老林里钻，他真的是要去雍城吗？”
“这是近路。”封缭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
慕容蓿扯了扯嘴角：“我是没看出近在哪。我只知道，若是走官道，我们马上就能到雍城，而你说的这条近路，走上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到，若是运气差，说不定就在什么地方迷路了。”
胡说八道被拆穿，封缭也没有不好意思，又笑眯眯道：“许是大王忆苦思甜。大王的先祖们与戎狄杂居，筚路蓝缕，披荆斩棘，方有今日煌煌之大秦。咱们这一路，斩草辟路，一边摸索，一边前进的，像不像重走了一遍老祖宗们的路？”
好吧。封缭自从上次透露慕北芪之事，转头就被她告发之后，就学聪明了，但凡是她问的问题，一律用胡说八道打发。
慕容蓿又好气又好笑。
“阿蓿，过来。”流玥沉沉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倚靠着一块大石头坐在篝火前，看着闲聊的慕容蓿和封缭，隐隐有不悦之色。
慕容蓿挺想拒绝的。这一整天，她都跟他骑在一匹马上，可谓是亲密无间，这会儿，她比较想拉开点距离透透气。
但是，流玥见她没有立刻动，脸色沉了沉，无形的压力就笼罩了过来。
“公子，我去打只野兔来。”封缭识趣地遁了。
慕容蓿认怂，乖乖巧巧地挪了过去：“大王，有何吩咐？”
流玥拨弄着面前的篝火：“可还记得，在翟国时，我同你说过什么？”
翟国？他提这个做什么？
那时，她不小心将他带到了敌国境内，险些被翟国士兵活抓。虽然，她一再解释不是故意的，但流玥始终一副想掐死她的表情。后来，还是她忙前忙后，又是烘干衣服，又是寻草药给他处理伤口，他脸色才好看了一点点。
他那时，跟她说的话不多。
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在她拿出羊皮地图研究怎么回秦国的时候。
他当时盯着那张地图，眉头紧锁：“这是谁给你的地图？”
“那个冯副将，就曾经在你东宫做过属官的那个。”
流玥脸色一白：“你是按这地图走的路？”
慕容蓿点点头，随后又露出苦恼之色，在地图上比划：“奇怪，我确实走的是这条路啊，怎么离目的地越来越远了？难道是在这个三叉路拐错了？”
慕容蓿脑壳疼。在看地图、辨方向这事上，她的确不在行，所以当时还让那个冯副将画得仔细些，尽量将沿途有特色的标志物一道画出来。她找路的时候，也看得极为仔细，再三确认没错才往前走。
可哪想到，最后还是走错了。
慕容蓿不开心。流玥那厮以后定会拿这事嘲笑她一年半载。
这边，慕容蓿苦苦思索自己错在了哪里，流玥却一把抽走地图，将它远远扔到了河水里。那条小河不宽，水流却是很急，羊皮地图一入水，就被冲出去好远。
慕容蓿瞪圆了眼睛，不满地瞪着流玥：“流玥，你干什么？！你还想不想离开这鬼地方了？”
流玥神色冷淡：“这地图是假的，只会引着你去敌军大营。”
“啊？”慕容蓿一呆，“假的？怎么会？那冯副将不是你的人吗？他害你作甚？”
“他不是我的人，是父王的人。”
慕容蓿一愣，就见流玥转过身，一对幽幽的眼瞳盯着她：“父王要置我于死地。”
山风拂过。
慕容蓿只觉一股凉意自脚底蹿起，侵染四肢百骸。
不用流玥多说，她立刻就明白了。
这一次，秦君定不会让流玥活着回去。今日可以是诱导着去敌营，明日也可以是“战死沙场”。想来，定是秦君寻不到正当的理由废立，就准备借着与翟国的战事行非常之手段。
虎毒还尚不食子，秦君这回着实泯灭人性。慕容蓿心情复杂，暗自庆幸她选了绑人这个法子。若不将流玥从战事里摘出来，等待他的就只有一个字——死。
“流玥，你有没有想过，把太子之位让出来？大王如愿了，也便不为难你了。”
“不为难？”流玥冷笑，“让出来，便是死得更快。”
慕容蓿转念一想，觉得流玥说的不无道理。
流玥真的是一个合格的储君，虽不及那些多年在朝堂摸爬打滚的大臣，但足够有魄力和手腕，假以时日，不会弱于现在的秦君。他即使让出了太子之位，可在朝堂的影响仍在，威望仍在。但凡秦君立了新太子，就会为新太子铺平前路，不会允许存在一个贤明的前太子。
流玥，必死无疑。
“其实，还可以逃。”慕容蓿小心翼翼地建议，“那鸠国的先祖不就是当年让了王位，逃到蛮荒之地，保全了自己，还建立了鸠国吗？”
说实话，她一直觉得，流玥这日子过得过于不如意，整日如履薄冰，胆战心惊的。他完全可以换一个活法。
“我无过错，为何要让，要逃？！”流玥眼尾微微泛红，沉郁的嗓音带着质问的口吻，“他流明皎是儿子，我便不是了吗！”
听得出来，流玥是带着满腔怨气和不甘心的。
成安君明皎自小被秦君偏爱，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要什么有什么。就算他想要天上的星星，秦君也会想办法满足他。而流玥呢？小小年纪就被送去齐国当质子，好不容易回来了，秦君也是处处刁难，想着法地折腾他，就没享受过一天父爱。
慕容蓿想了想自己，自幼父母双亡，虽有太后之爱护，却总感觉少了什么。而流玥，父母尚在，父亲却视他如仇敌，只有母亲可仰仗依赖。他这有爹的，还不如她这个没爹的。
慕容蓿忽然有些心疼他。她看着眼前这个清冷坚强的少年，恻隐之心顿起，鬼使神差地上前抱了抱他。
小时候，只要她流露出一点伤心难过，华阳宫里的老嬷嬷就会那样抱抱她。在老嬷嬷温暖而强有力的臂弯里，她的心就变得无比宁静。
她想要流玥也感受一下这样片刻的宁静。
吓？！她那时候竟然像个老母亲一样抱过流玥！！慕容蓿被自己记忆里的画面吓了一跳，震惊之余，她又想起来了。在抱流玥之前，为了抚平他的怒气，她还狗腿地大献殷勤，帮他处理过伤口，处理伤口的时候，那是不仅看了他，摸了他。
慕容蓿扶额。
就在这时，她那转得飞快的脑袋瓜子又联想到了慕容芙给的那些话本册子。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话本册子里有类似的桥段——少男少女被困山野，朝夕相对，互帮互助，然后暗生情愫。
难道流玥也像那些狗血话本子的主角一样，因为她救他于水火，就对她这个死对头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这个推断实在匪夷所思。慕容蓿涨红了一张脸，赶紧甩了甩脑子里奇怪的念头：“在翟国的时候，大王说过好些话，您是指哪句？是说先王要至您于死地那句？”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慕容蓿特别想抽自己。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尽往他痛处戳。
“不是。”流玥神色平静，似乎没起什么情绪，“我说过，无论何时，无论何事，我们都可以开诚布公地谈。”
“嗯，然后呢？”他想表达什么呢？
流玥看慕容蓿的表情，看出来她并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他抿了抿唇，神色略有些局促：“你若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问我，无需总是问阿缭。”
秦君有点小小的不开心。慕容蓿总是与封缭和青鸾说话，言谈间，笑意盈盈，十分自在。而到了他面前，就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但那小眼珠又不停转啊转，一看就知道转了不少脑筋。
“问你？”慕容蓿狐疑地问。
她那是什么表情？流玥皱了皱眉：“对，问我。”
慕容蓿想笑，但当着流玥的面又忍了忍：“大王，你可还记得，你最常说的一句话？”
“哪句？”
慕容蓿清了清嗓子，模仿着流玥一贯冷淡的表情，沉声道：“别问，去做！”
晓得的，知道他们是要去雍城；不晓得的，还以为他们是来开荒的。
慕容蓿很是不解。待到日落下山，一行人寻了处山洞休整的时候，她忍不住问起了封缭：“封缭，你家大王为什么放着舒舒服服的官道不走，舒舒服服的驿站不住，一个劲地往深山老林里钻，他真的是要去雍城吗？”
“这是近路。”封缭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
慕容蓿扯了扯嘴角：“我是没看出近在哪。我只知道，若是走官道，我们马上就能到雍城，而你说的这条近路，走上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到，若是运气差，说不定就在什么地方迷路了。”
胡说八道被拆穿，封缭也没有不好意思，又笑眯眯道：“许是大王忆苦思甜。大王的先祖们与戎狄杂居，筚路蓝缕，披荆斩棘，方有今日煌煌之大秦。咱们这一路，斩草辟路，一边摸索，一边前进的，像不像重走了一遍老祖宗们的路？”
好吧。封缭自从上次透露慕北芪之事，转头就被她告发之后，就学聪明了，但凡是她问的问题，一律用胡说八道打发。
慕容蓿又好气又好笑。
“阿蓿，过来。”流玥沉沉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倚靠着一块大石头坐在篝火前，看着闲聊的慕容蓿和封缭，隐隐有不悦之色。
慕容蓿挺想拒绝的。这一整天，她都跟他骑在一匹马上，可谓是亲密无间，这会儿，她比较想拉开点距离透透气。
但是，流玥见她没有立刻动，脸色沉了沉，无形的压力就笼罩了过来。
“公子，我去打只野兔来。”封缭识趣地遁了。
慕容蓿认怂，乖乖巧巧地挪了过去：“大王，有何吩咐？”
流玥拨弄着面前的篝火：“可还记得，在翟国时，我同你说过什么？”
翟国？他提这个做什么？
那时，她不小心将他带到了敌国境内，险些被翟国士兵活抓。虽然，她一再解释不是故意的，但流玥始终一副想掐死她的表情。后来，还是她忙前忙后，又是烘干衣服，又是寻草药给他处理伤口，他脸色才好看了一点点。
他那时，跟她说的话不多。
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在她拿出羊皮地图研究怎么回秦国的时候。
他当时盯着那张地图，眉头紧锁：“这是谁给你的地图？”
“那个冯副将，就曾经在你东宫做过属官的那个。”
流玥脸色一白：“你是按这地图走的路？”
慕容蓿点点头，随后又露出苦恼之色，在地图上比划：“奇怪，我确实走的是这条路啊，怎么离目的地越来越远了？难道是在这个三叉路拐错了？”
慕容蓿脑壳疼。在看地图、辨方向这事上，她的确不在行，所以当时还让那个冯副将画得仔细些，尽量将沿途有特色的标志物一道画出来。她找路的时候，也看得极为仔细，再三确认没错才往前走。
可哪想到，最后还是走错了。
慕容蓿不开心。流玥那厮以后定会拿这事嘲笑她一年半载。
这边，慕容蓿苦苦思索自己错在了哪里，流玥却一把抽走地图，将它远远扔到了河水里。那条小河不宽，水流却是很急，羊皮地图一入水，就被冲出去好远。
慕容蓿瞪圆了眼睛，不满地瞪着流玥：“流玥，你干什么？！你还想不想离开这鬼地方了？”
流玥神色冷淡：“这地图是假的，只会引着你去敌军大营。”
“啊？”慕容蓿一呆，“假的？怎么会？那冯副将不是你的人吗？他害你作甚？”
“他不是我的人，是父王的人。”
慕容蓿一愣，就见流玥转过身，一对幽幽的眼瞳盯着她：“父王要置我于死地。”
山风拂过。
慕容蓿只觉一股凉意自脚底蹿起，侵染四肢百骸。
不用流玥多说，她立刻就明白了。
这一次，秦君定不会让流玥活着回去。今日可以是诱导着去敌营，明日也可以是“战死沙场”。想来，定是秦君寻不到正当的理由废立，就准备借着与翟国的战事行非常之手段。
虎毒还尚不食子，秦君这回着实泯灭人性。慕容蓿心情复杂，暗自庆幸她选了绑人这个法子。若不将流玥从战事里摘出来，等待他的就只有一个字——死。
“流玥，你有没有想过，把太子之位让出来？大王如愿了，也便不为难你了。”
“不为难？”流玥冷笑，“让出来，便是死得更快。”
慕容蓿转念一想，觉得流玥说的不无道理。
流玥真的是一个合格的储君，虽不及那些多年在朝堂摸爬打滚的大臣，但足够有魄力和手腕，假以时日，不会弱于现在的秦君。他即使让出了太子之位，可在朝堂的影响仍在，威望仍在。但凡秦君立了新太子，就会为新太子铺平前路，不会允许存在一个贤明的前太子。
流玥，必死无疑。
“其实，还可以逃。”慕容蓿小心翼翼地建议，“那鸠国的先祖不就是当年让了王位，逃到蛮荒之地，保全了自己，还建立了鸠国吗？”
说实话，她一直觉得，流玥这日子过得过于不如意，整日如履薄冰，胆战心惊的。他完全可以换一个活法。
“我无过错，为何要让，要逃？！”流玥眼尾微微泛红，沉郁的嗓音带着质问的口吻，“他流明皎是儿子，我便不是了吗！”
听得出来，流玥是带着满腔怨气和不甘心的。
成安君明皎自小被秦君偏爱，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要什么有什么。就算他想要天上的星星，秦君也会想办法满足他。而流玥呢？小小年纪就被送去齐国当质子，好不容易回来了，秦君也是处处刁难，想着法地折腾他，就没享受过一天父爱。
慕容蓿想了想自己，自幼父母双亡，虽有太后之爱护，却总感觉少了什么。而流玥，父母尚在，父亲却视他如仇敌，只有母亲可仰仗依赖。他这有爹的，还不如她这个没爹的。
慕容蓿忽然有些心疼他。她看着眼前这个清冷坚强的少年，恻隐之心顿起，鬼使神差地上前抱了抱他。
小时候，只要她流露出一点伤心难过，华阳宫里的老嬷嬷就会那样抱抱她。在老嬷嬷温暖而强有力的臂弯里，她的心就变得无比宁静。
她想要流玥也感受一下这样片刻的宁静。
吓？！她那时候竟然像个老母亲一样抱过流玥！！慕容蓿被自己记忆里的画面吓了一跳，震惊之余，她又想起来了。在抱流玥之前，为了抚平他的怒气，她还狗腿地大献殷勤，帮他处理过伤口，处理伤口的时候，那是不仅看了他，摸了他。
慕容蓿扶额。
就在这时，她那转得飞快的脑袋瓜子又联想到了慕容芙给的那些话本册子。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话本册子里有类似的桥段——少男少女被困山野，朝夕相对，互帮互助，然后暗生情愫。
难道流玥也像那些狗血话本子的主角一样，因为她救他于水火，就对她这个死对头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这个推断实在匪夷所思。慕容蓿涨红了一张脸，赶紧甩了甩脑子里奇怪的念头：“在翟国的时候，大王说过好些话，您是指哪句？是说先王要至您于死地那句？”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慕容蓿特别想抽自己。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尽往他痛处戳。
“不是。”流玥神色平静，似乎没起什么情绪，“我说过，无论何时，无论何事，我们都可以开诚布公地谈。”
“嗯，然后呢？”他想表达什么呢？
流玥看慕容蓿的表情，看出来她并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他抿了抿唇，神色略有些局促：“你若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问我，无需总是问阿缭。”
秦君有点小小的不开心。慕容蓿总是与封缭和青鸾说话，言谈间，笑意盈盈，十分自在。而到了他面前，就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但那小眼珠又不停转啊转，一看就知道转了不少脑筋。
“问你？”慕容蓿狐疑地问。
她那是什么表情？流玥皱了皱眉：“对，问我。”
慕容蓿想笑，但当着流玥的面又忍了忍：“大王，你可还记得，你最常说的一句话？”
“哪句？”
慕容蓿清了清嗓子，模仿着流玥一贯冷淡的表情，沉声道：“别问，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