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以往,慕容蓿绞尽脑汁坑流玥,没一次成的,不成想,这回不坑他,而是帮他,却将他带进了阴沟里。

    好在,两人武力值尚可,多年干架也培养了不少默契,配合着冲出了翟国士兵的包围,最后借着水道遁走。

    北方入秋之后,河水冰凉刺骨。

    慕容蓿回忆着回忆着,忽觉身上也有些凉,好似记忆里那河水的冰凉被带到了现实里。方有的一点困意,因着这寒意又退了去。

    她摸了摸身上,这才发现半边被子被卷走了。

    流玥睡觉,喜欢睡床边边上,无论床榻多大,他都只喜欢占床沿那么一小块地方。而慕容蓿却跟他反一反,特别喜欢靠着墙,这就导致,两人一个这头,一个那头,一床被子根本盖不住。

    慕容蓿扯了扯被子,没有扯动。

    “大王。”

    “流玥。”

    “昏君。”

    “暴君。”

    “大魔王。”

    ……

    旁边人睡沉了,任慕容蓿怎么喊,愣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慕容蓿无奈,只得主动往他那边挪一挪。

    流玥睡得过于边缘,一部分的被子滑落到了床下。慕容蓿要想整个人能盖到被子,就必须挨得流玥很近很近。

    慕容蓿一点点挪过去,发现了这个事情。其实,她内心是挣扎的,但最后还是想要暖和点的想法占了上风,厚着脸皮贴了过去。

    她没有尴尬多久,就在快要贴上流玥后背的时候,她大大打了个哈欠,困倦袭来,眼皮不知不觉就合上了。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

    窗外小鸟啾啾,好不欢快。

    流玥人已不在,枕边只残留着他的气息和体温。

    慕容蓿抱着被子,心底有奇奇怪怪的情绪攀爬上来。她坐起身,拉开床帏,看了看床外。

    屋里并没有流玥的身影,只有青鸾候在一旁。

    她记得,他昨天有在屋里等她醒来。

    “大王呢?”慕容蓿脱口就问青鸾。

    青鸾略有些讶异。

    她家女爵从来都不关心秦君的动向,这醒来第一句就是问秦君,破天荒头一遭。

    青鸾眼底浮现揶揄之色,不过,她可不敢取笑慕容蓿,只老老实实回答道:“大王被李先生请了去,他命奴婢在这等夫人醒过来。还吩咐,让我们准备一下,等夫人用过早膳就启程。”

    兵书被夺,流玥是应该给李无涯一个交代。这会儿跟李无涯一块,也正常。

    慕容蓿轻轻“嗯”了一声,又问道:“李夫人如何了?”

    “这个奴婢不清楚,李夫人昨夜服了解药,应是无碍了。”

    “那等会儿,我们先去看看李夫人。”

    苦渡居书房——

    李无涯朝流玥郑重稽首:“楚之小民,李无涯,拜见秦王陛下。”

    “先生快快请起。”流玥扶起李无涯,“在外,我不是秦王,只是落英楼楼主,先生无需多礼。”

    “小民惶恐。”

    “不知先生是怎么猜到的?”

    “初见大王,只觉气度非凡,不似常人。心中多有揣测,却也没往这方向思考。直到那夜,猞猁来袭,尊夫人疲惫之时喊了您的名讳。流,秦王族之姓;玥,秦国君之名。普天之下,有此名讳者,唯大王一人耳。此为其一。”

    流玥仔细回想那晚的情形。确实,当时慕容蓿极为疲惫,没有刻意喊他“夫君”,而是直接喊了他的名字,而彼时,李无涯就在一旁。

    “其二,拙荆中毒,百里加急,从鬼医药庐取来解药。此非常人能行之。”

    “其三,”李无涯顿了顿,神色间多了几分讳莫如深,“北芪师弟曾有提及,秦王之剑,长四尺,名曰定阿。大王那夜所用之剑,剑脊处铭刻的正是‘定阿’二字。”

    “她倒是什么都敢往外说。”流玥嗓音沉沉,听不出喜怒,随即话锋一转,“先生可曾好奇,慕北芪,区区一个慕氏旁支之子,久居东海流霞岛,何以知晓秦王之剑是何模样?”

    李无涯快速抬眸扫了眼流玥的神色,带着几分试探地开口:“可是因为夫人?”

    “没错。”

    “所以,夫人的确就是——”李无涯的声音不自觉激动起来,喜出望外又不敢相信,“竟真是如此!”

    “先生心中清楚即可。”流玥面容平静、声音平静,但看着李无涯的目光隐隐携着威压,“还望先生守口如瓶,莫要在夫人面前提及慕北芪。慕北芪这个名字,不该存在。”

    许是怕自己说的不够清楚,流玥又补了一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楚将军慕北芪,只有秦王后慕容蓿。”

    简短的一句话,信息量却是巨大。

    李无涯神色变幻起来。

    当年诸多的疑问,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因为她是秦王后,所以当年秦国使臣的态度才会如此奇怪。既不像是来给秦君来挖墙角的,也没有一个外臣对待楚国重臣应有的礼数,倒更像一个长辈对着一个不懂事的小辈,言辞恳切,又气恼又担忧。临走还很不客气地搁下一句话:“谁都可以是楚国的上卿、上将军,独足下不行!望君三思!”

    也正因为她是秦王后,与秦君怎么割席都割不干净,所以萧令羽一查就能翻出许多证据来。而那些证据,她也无力辩驳,只能默认。然而,就算如此,楚廷上下却是不信,诸大臣上书陈情,言说这些证据只能证明慕北芪与秦君有所往来,不能证明他叛国通敌。

    萧令羽深觉,慕北芪已得楚国朝野之心,对其杀意更甚。为了让天下人确信慕北芪通秦,他或威逼、或利诱,让李无涯等一干亲信做伪证,以坐实罪名。

    “大王,恕无涯冒昧。”李无涯拱手而立,犹豫了片刻,又徐徐开口,“但事关师弟,我这做师兄的,总归是想弄得清楚些的。当年,我听闻北芪于狱中自尽,萧令羽也亲自确认过,缘何夫人如今无恙?她当初是怎么离开的?是大王派人带走的?”

    “当年之事,起于寡人。但先生所问,我亦不知内情。那时,我同你们所有人一样,以为她死了。以为,是我逼她太甚,她不惜以死相抗,宁死也不愿归秦。”提及旧事,流玥双眸泛起淡淡的血色,嗓音越发低沉,听着让人不寒而栗,“直到一年后,有人从一鱼腹中剖出一卷帛书,其上用拙劣的针脚绘着星辰,星辰背面绣着‘流玥’二字。帛书上有秦君名讳,那人直觉有异,便以‘河出图,秦有天下’的祥瑞之名,将东西送来了栎阳。”

    “我看到帛书,就知道是阿蓿的手笔。这世上,除了她,还有谁敢直呼我名。也只有她,最会搞这套装神弄鬼的东西,绘星辰于帛书,藏之鱼腹,如此隐秘求救。她倒也不怕那鱼死了,白费一番功夫。”

    “求救?”李无涯一愣,“一幅星辰图,一个名字,大王就能断定是她在求救?”

    这夫妇俩当真是默契。李无涯如是想。

    流玥缓缓合上眼睑,言辞间却颇为苦涩:“若非到了绝境,阿蓿是绝不会与寡人有所牵扯的。”

    李无涯诧异,就听对面的秦君继续说道:“帛书上的星辰并非随意绘制。古之先人筑城,常以星辰之序作参考,并以星辰之名命之。我与阿蓿少时略有涉猎,知道一些地名。她所绘的星辰,暗指燕、陈边境的几座城。她在告诉我,她在那里,她遇到了麻烦。”

    “燕陈边境?”李无涯轻轻呢喃了一句,猛然想到,就在一年之前,秦国一反昔日温和之态,拔燕陈边境数十城。

    原来,秦君当时是为了寻人?李无涯心下了然,再去细看对面人的神色,这才发现,流玥此刻的神情阴霾可怖。

    他看着李无涯,声音冰寒似铁:“先生可知,我当时看到的阿蓿,是何种模样?”

    流玥这辈子都不敢再回忆当时的场景。

    他庆幸,庆幸在那时找到了她。若是没有找到,她也许就此曝尸荒野了。

    慕容蓿向来要强,就算身手已废,困于囹圄,也会想尽办法逃出来。在流玥找到她之前,她就自己逃出来了。

    彼时,她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旧伤新伤交错。可,即便只剩下一口气,她见到他的第一眼还是笑着的:“我就知道,当不能指望自己的时候,指望你总是没错的。”

    李无涯听着流玥的描述,心中一紧:“是何人伤她至此?这些年,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此事,不方便与先生细说。”

    流玥已经说了许多,关于慕容蓿曾经的遭遇,他并不打算再说给李无涯听。

    李无涯是聪明人,知道秦君不愿说,便换了一个问题:“听大王所述,夫人当时并未失忆,是伤势太重,醒来之后没了记忆?”

    “并非如此,是我喂她吃了断尘丹。此药出自鬼医药庐,以南疆惊厥虫入药,辅以丹砂、蟾酥等五种毒物,服之可抹去人的记忆。”

    “那都是些有毒之物。”李无涯皱起眉头来,温和的声音里藏着些许不满。

    流玥面无表情:“不该记得的,不必记。先生,可明白?”

    李无涯微微低下头:“无涯知矣。”

    “此番来苦渡居,并非是为了让夫人见故人。”流玥换了一个话题,眼中已经没有方才谈及旧事的种种情绪,“先生有大才,却困于旧事,蜗居山林,实是可惜。大丈夫立于世,求闻达于天下。寡人赖宗庙之灵,承百年基业,欲止天下兵戈,唯恐志大才疏,辱没先人,亟需先生这般有才干之人。”

    李无涯错愕。秦君无意暴露慕容蓿的身份,自然不是为了让她见故人,他明白。但秦君是想要招揽他,却是没有想到。自当年为苟全性命而做伪证起,他就背上了卖主求荣的骂名,已是声名狼藉。

    而秦国之内,人才济济。李无涯自认,他之能力并没有多么超绝,值得秦君一请。

    李无涯躬身作揖:“大王抬爱,无涯愧不敢当。”

    “寡人无需先生现在答复。”流玥退下左手的玉扳指,递了过去,“若先生厌倦了尔虞我诈,只想做只闲云野鹤,终老山林,此物便是对先生照拂阿蓿多年的感谢;若先生还是想一展心中抱负,兼济天下,便拿着它去栎阳,寡人虚位以待。”

    “这……”李无涯受宠若惊,见流玥将那玉扳指往他跟前递了递,忙恭敬地接过,“谢大王。”

    另一头,慕容蓿吃饱喝足就去了李夫人处。

    李夫人服下解药,人已经醒了,只是伤了肩头,失了点血,面色尚有几分苍白。但她也是个闲不住的,感觉自己并无大碍,就下了床继续为这两日乱糟糟的事情去善后了。

    慕容蓿到的时候,她正吩咐李游擦拭慕北芪的银甲。

    那一身铠甲,银光闪闪,在日光下尤为耀眼。

    李游擦拭得极为仔细,每一道缝,都来回擦了不下五遍。

    “这就是那日披在郭衍身上的、慕北芪的甲胄?”慕容蓿眯着眼打量,啧啧两声,“这是不是太扎眼了些?”

    无论是秦楚,还是其他诸侯国,铠甲皆以朱黑两色为主。而慕北芪这一身铠甲,白到发光,在千军万马之中绝对瞩目。对战之时,他穿这一身行于军阵,那是明晃晃在告诉对面敌军:“我在这里,有本事就过来杀我!”

    那场面,慕容蓿有点不敢想:“他真的穿这一身上阵?”

    李游点点头,颇为自豪:“师父勇冠三军,无所畏惧。”

    还真是。慕容蓿轻笑一声,下了结论:“是个狂徒。”

    “明夫人。”李游有些不高兴,“您是师父的表妹,李游当敬如师长,但您若出言不逊,辱我师尊,小子也不会客气。”

    慕容蓿眉眼一弯:“这是,一句不是,都不让说了?”

    她语气随意,带着开玩笑的口吻。

    李游却极为郑重地点头,回道:“是。”

    “行!你师父神圣不可侵犯。”慕容蓿被李游这般认真的神态逗笑了,目光一转,又凑近看了看那银甲,“咦?”

    这套银甲分外炫目,更为奇特的是,每个甲片的一角都用金丝错出了一支伸展的桃花枝,枝头上三朵小桃花,一朵盛放,一朵闭合,一朵半开半合。这一支桃花极为微小,若不是凑近了看,根本发现不了。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图案。慕容蓿指尖滑过甲片,脑海中忽的闪过一个画面,可惜,这画面闪得太快,她没能抓住。

    就在这时,她闻到了流玥身上那股幽幽的兰花香,随之而来的是他清冷如冰泉的声音:“东西可收拾好了?”

    青鸾欠了欠身:“回公子,已收拾妥当。”

    流玥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掠过那身铠甲,看向慕容蓿:“夫人,我们启程吧。”

    慕容蓿乖巧地点点头。

    李夫人在屋内听到流玥要走,忙出来送行。一家三口,将人送到了苦渡居大门外,

    封缭早已牵着马,候在那里了。

    慕容蓿看到门口那三匹精神烁烁的马,忽的想起方才一闪而过的画面是什么了。她回头看向李游:“李小郎君,你师父的马是不是四个蹄子雪白雪白的?”

    李游一愣:“明夫人怎么知道?”

    “猜的。就觉得,他应该配这么一匹马。”

    话音一落,慕容蓿察觉到身旁流玥的气息不对,错愕间,胳臂一重,人已经被他拎上了马。闻得一声鞭响,流玥带着她就驾马跑远了。

    封缭和青鸾拜别李无涯一家,立刻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李夫人望着四人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有些忧心。她侧眸看向李无涯:“夫君,为何我总觉得明楼主和明夫人之间有些不对劲?”

    四人已驾马远去,尘埃却还未落。

    “是啊,又敬又怕,又爱又恨,如此矛盾。”李无涯自袖中拿出流玥给的玉扳指,日光之下,羊脂白玉剔透温润,他像是下了一个决定,“夫人,待扶郭兄的灵柩归乡,我们去栎阳吧。”

    “但凭夫君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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