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
文/明月竹台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2024.5.25
/
立夏，北城。
五月初，刚入夏，天气预报报道近日高温潮湿，多雨闷热。
火球似的烈阳嚣张的烘烤着灰白色的水泥地面，仿佛要使出全身的威力将它晒出龟裂的痕迹。
毛发被灰尘覆盖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流浪狗蜷缩成团，懒洋洋窝在台阶上打盹儿，小肚子缓慢轻盈的一起一伏。虽然享受着屋内吹出的凉风，但此时里面剑拔弩张的氛围丝毫没有影响它享受自己的午休时光。
“安静，说说怎么回事。”
嘈杂的调解室里，民警抬眼看着刚被送过来的年轻男女。
随意扫过去各个都身穿价值不菲的名牌，她摇头叹气，又是一群被家里惯坏的二代。
“我先说！”
“警官，我我我！”
站在最前面的女孩子和脸上被扇出巴掌印的男生同时开口，一个控诉对方性骚扰，一个控诉对方故意伤害。
双方争议很大，民警让他们逐一陈述事发经过。
年轻男人捂着脸，龇牙咧嘴地叫嚣着：“警察同志，我要疼死了，你看看我的脸被那臭丫头打成什么样了，我要她们赔偿医药费还有精神损失费，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沈舒言那时全程在场，看他那样子只觉面前是一场无比拙劣的恶人先告状，她轻嗤一声，而后不动声色的移动到赵岚娜身前。
果不其然，那边话音刚落，身后的人就腾的站起身，眼里都是愤怒。
她转身将赵岚娜轻轻按回座位，给她一个安抚性的眼神，示意她看旁边的店长手里的u盘，意思是：我们有证据，不怕他胡扯。
朋友火爆脾气，她再清楚不过，可在警局动手，有理也怕会变成没理。
安抚好赵岚娜，她又平静的开口：“既然都到这儿了，你也别耍无赖，现在到处都有监控，是谁的问题，看过后自然会一清二楚。”
“我耍无赖？老子脸上这巴掌印就是你打的，我记得清清楚楚！”男人说着就要朝沈舒言扑过去，也顾不上捂自己脸上滑稽的红印，还没站起来就被民警抓住重新按回到椅子上。
一旁默不作声的老板顺势递上监控录像的u盘，“警察同志，这位先生在我店里发酒疯，视频里面都有。”
看着警察接过U盘，男人的脸上露出慌张，又强装镇定道："你这是污蔑是诽谤！我要告你，送你上法庭！"
沈舒言：“先把视频看完，你再告我。”
男人怔愣几秒，被沈舒言丝毫不惧的样子吓住，他突然感到害怕，下一秒便口不择言。
“你少在这冤枉我！是你和老板串通好了要害我！我是喝醉了不小心碰到的！”他色厉内荏，随即开始胡搅蛮缠，“对，我就是不小心碰到的，别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你们！再说你打我这几下就是故意伤害！”
话没说完，一名警察进到调解室，紧随其后的是李明哲，敞开的黑色衬衫里搭配大片奇怪涂鸦的T恤，脖子上戴着浮夸的项链，看起来极其不好惹。
看到沈舒言，他皱着眉几步跨到她身边焦急地问：“言言，你没事吧？”
“没事。”
站在旁边的警察向里面几位民警点头示意后，开口说：“你知不知道打人是犯法的？”
“知道，我是正当防卫，”沈舒言气势不减，与警察对视，条理清晰，“是他先动手的。”
旁边的男人正欲开口，调解室门口传来一声：“好好跟警察说话。”
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沈舒言不可置信的扭头看过去，确认是心中所想的人，头顶上冒出的火星滋啦滋啦地被水一点点浇灭，嘴唇不易察觉的抿起，别扭的叫了声哥。
周良宴缓步走进来稍稍抬眼，目光在沈舒言的身上掠过一瞬便收回。
看上去瘦弱的人，此时面上却是无比坚定，仿佛全副武装炸毛的小兽，将同行的好友护在身后。
算起来上次见面还是两个月前，前段时间两人因小事起摩擦闹了点不愉快，出差那天她气结还在心口没去机场送他。
现在这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她整个人越发瘦削，白色的衬衫罩在身上看着空荡荡的，后背上的肩胛骨微微凸起，在屋内的冷白灯光下，仿佛下一秒就要迎光破茧而出的蝴蝶翅膀。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沈舒言自然是注意到那目光在自己身上掠过的瞬间，低下头，等回过神，周良宴已经走到她身边与面前的警察握手，“刘队，打扰了。”
“你可以把人带走了，监控录像我们刚才已经看过了。”
“好，麻烦你了刘队。”周良宴说，而后扭头看向偃旗息鼓的沈舒言，“走吧。”
旁边的李明哲小声说：“以前那些小事哥能帮你摆平，进警局我要再帮你瞒着，你哥非整死我。”
沈舒言幽怨的看过去，“他也要整死我的。”
“瞎说，你哥整死他自己都不会动你一下。”李明哲转头，“老周，店里刚才来电话，我有点事先走了。”
说完没等对方回应，径直走向自己的保时捷，几分钟后便发动油门扬长而去。
出来时已过午后，浓厚的乌云层层叠叠错落在上空，黑压压的一片遮盖太阳酝酿狂风暴雨。
周良宴面无表情的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看不出喜怒，“上车。”
沈舒言看他一眼，磨磨蹭蹭地移步过去，只怪没让李明哲叫人把自己的车开过来。
她坐进车内的瞬间，鼻腔便涌入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似青橘在手中爆开，绿意清冷扑面而来。
周良宴系好安全带，不动声色的轻屏一下呼吸，看她一眼目视前方问，“今天是因为什么。”
沈舒言摇头沉默。
周良宴从后视镜里望她一眼，平静的解释：“刚才在警局语气有点重，没有怪你的意思。”
车厢里空间静谧，预料中的雨已经轰隆落下，豆大的水滴一颗一颗砸在车窗玻璃上。
不知道沈舒言有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解释，过了好几分钟，她才蚊子般“嗯”了一声，瞬时便消匿在雨中。
回家的路上，两人再没有一句交谈。
沈舒言也没觉得不自在，毕竟周良宴一贯如此，审慎少言，克己自持。
况且在周良宴成年之后，兄妹二人都有了各自的人生轨迹，或多或少的缺席了对方的某个成长阶段。
周良宴上大学时，沈舒言正埋头啃书，整日为复杂的友情和陡然繁重的学业苦恼。等他大学读完出国进修，沈舒言开始准备人生中的第一次大考，太多的原因垒在一起，两人的联系逐渐变少。
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兄妹都是这样，成年后因为太多说不清的因素，哥哥和妹妹的相处中往往都是亲密之间透露着隐隐的生疏和边界感。
很快到达目的地，车子稳稳停在一幢独栋别墅前，周良宴扶了下镜框，金丝边眼镜的镜片折射出冷光，“还是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沈舒言犹豫一瞬，那样子像誓要将沉默进行到底。
周良宴看着眼前的情形也已了然，不强迫她开口，点头后便不再问。
暑日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拉开车门，刚才还一副要把这世界淹没的瓢泼大雨已经转小，抬头看过去无数根银丝从天上落下。
周良宴打开后备箱，拿出一把黑色的雨伞。
伞是自动伞，撑开时“砰”的一声，像气球爆炸时的尖锐声音被过滤后的钝声。
沈舒言打开车门，下一瞬，周良宴已经走到她身边，头顶被雨伞罩住，挡住细密的雨滴。
头顶上的伞足够大，但两个人一起站在伞下也难免会有肢体碰触，尽管沈舒言竭力面无表情地保持距离，可裸露在外的葱白色的纤细胳膊还是会时不时撞向周良宴一侧的衣袖。
她捏紧手上的挎包，悄悄将整个身体往旁边移，在肌肤碰触不到身旁的西装面料时才松下口气。
从玄关处走进客厅时，与从棋牌室出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唐淑玲越过客厅，满脸笑容的拉上沈舒言的手，“言言回来啦，阿姨可真是好久都没见你了，这趟来还专门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点心呢。”
沈舒言叫了声妈，转头回复：“唐阿姨好，谢谢您还记挂着我，我刚好也有样东西要送给您，还说明天就给您送家里呢。”
唐淑玲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更大，把已经二十六七的她还当作小孩子，亲昵地摸摸头发，捏捏脸颊，看着安静乖巧的人儿心里更是喜欢极了，嘴里一直嘀咕着言言怎么感觉又瘦了。
严瑾华放下茶杯接话，“天天钻到工厂里对着破石头和烂泥巴，也不好好吃饭，不瘦才是怪事。”
才不是什么破石头，那都是我的战友我的武器。
沈舒言在心里默默反驳，这些话她在已经听过无数遍，听着听着大脑便自动生成免疫力，她不准备因为这种小事和家里人起争执。
懒得，也没必要。
还没等沈舒言整理好情绪，严瑾华已经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她，“今天因为什么事进警局？”
严瑾华出身豪门，是个视规矩为圭臬的人，对子女的教育方面更是严苛。
她从小便要求两个孩子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能出一点差错，兄妹两个若一人犯错要集体挨罚，靠墙站两个小时不准驼背，每次都是周明竹求情，她才会松口。
那个时候她对两个孩子的学业和功课都是精益求精，到了现在对两人的事业与婚姻也是没有一点马虎，她不止一次的跟他们说过，必须要听从家里的安排工作，要和父母认可的人结婚。
尽管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严瑾华早已经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简单粗暴的惩罚犯错的孩子，但沈舒言还是会在某些时刻没来由的紧张害怕。
就像现在，她没想好要怎么回答母亲的问题，局促的站在椅子旁边没动在脑海里斟酌措辞，指尖扣着椅背上的花纹，感觉指腹微微有痛感腾起。
周良宴踏着严瑾华的尾音走进客厅，随即开口解释，“妈，言言的朋友和别人起了点小摩擦，没什么大事。”
严瑾华没理，只看着沈舒言问，“言言，是这样吗？”
沈舒言看周良宴一眼，那人一如既往的平静。
她转头向母亲回复道：“是。”
严瑾华这才满意，伸手端起茶杯，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却不怒自威，“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玩儿，良宴你也一样。”
沈舒言小声反驳，轻柔的声调里透露出坚定：“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
眼见气氛焦灼，唐淑玲出来打圆场，“哎呀，良宴你这衣服半边怎么都湿了，快进去换一件，别再冻感冒。”
沈舒言也跟着上楼回到卧室。
衣柜里都是下摆超过膝盖的长裙，这是很早前严瑾华定下的规矩。
女孩子就要有个女孩子的样，穿衣要得体，站姿坐姿要大方，吃饭走路更是不能马虎。
她随手从衣架上取下一条裙子，从脖颈处依次往下解扣子，准备换衣服。
屋外响起几下敲门声，同时房门被轻轻推开：“言言——”
沈舒言身上的衬衫正脱到一半，白嫩圆滑的肩头和黑色胸衣带裸露在空气中，她转头看过去，乌黑沉静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周良宴，没有惊慌。
周良宴手里提着医药箱，怔愣几秒，将门往回半阖上，没说话。
过了约莫几分钟，沈舒言说：“进。”
周良宴闻声推门走进房内。
沈舒言问：“什么事？”
周良宴：“胳膊上的伤口，需要消毒。”
沈舒言皱眉，低头看了眼胳膊，才发现内侧有一处并不明显的伤口，她自己都没发现。
“小伤口，不需要这么麻烦。”
“需要。”
周良宴惜字如金，说话时语气平稳，但是那表情显然是丝毫没有商榷的余地。
沈舒言无奈，没再拒绝。
“行，你放那儿吧。”
周良宴点头，没说话，走向前几步后放下手中的医药箱，又在房间内站定。
沈舒言摸不准，他这是要看着自己上药？
没想太多，她一屁股坐在房间的沙发上，撩起胳膊上的布料，可伤口的位置实在令人头大。
显然这是一项无法一个人单独完成的任务。
正当她不知从何下手时，身体被一道黑影笼罩。
似乎是早已经料到，周良宴几步走到沙发这头，沉默不语的轻轻拉住布料，接过沈舒言手中的消毒棉签。
瞬间，便感觉到酒精的凉意爬上肌肤，接着，她听到他轻声说：“你还在生我的气？”
文/明月竹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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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北城。
五月初，刚入夏，天气预报报道近日高温潮湿，多雨闷热。
火球似的烈阳嚣张的烘烤着灰白色的水泥地面，仿佛要使出全身的威力将它晒出龟裂的痕迹。
毛发被灰尘覆盖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流浪狗蜷缩成团，懒洋洋窝在台阶上打盹儿，小肚子缓慢轻盈的一起一伏。虽然享受着屋内吹出的凉风，但此时里面剑拔弩张的氛围丝毫没有影响它享受自己的午休时光。
“安静，说说怎么回事。”
嘈杂的调解室里，民警抬眼看着刚被送过来的年轻男女。
随意扫过去各个都身穿价值不菲的名牌，她摇头叹气，又是一群被家里惯坏的二代。
“我先说！”
“警官，我我我！”
站在最前面的女孩子和脸上被扇出巴掌印的男生同时开口，一个控诉对方性骚扰，一个控诉对方故意伤害。
双方争议很大，民警让他们逐一陈述事发经过。
年轻男人捂着脸，龇牙咧嘴地叫嚣着：“警察同志，我要疼死了，你看看我的脸被那臭丫头打成什么样了，我要她们赔偿医药费还有精神损失费，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沈舒言那时全程在场，看他那样子只觉面前是一场无比拙劣的恶人先告状，她轻嗤一声，而后不动声色的移动到赵岚娜身前。
果不其然，那边话音刚落，身后的人就腾的站起身，眼里都是愤怒。
她转身将赵岚娜轻轻按回座位，给她一个安抚性的眼神，示意她看旁边的店长手里的u盘，意思是：我们有证据，不怕他胡扯。
朋友火爆脾气，她再清楚不过，可在警局动手，有理也怕会变成没理。
安抚好赵岚娜，她又平静的开口：“既然都到这儿了，你也别耍无赖，现在到处都有监控，是谁的问题，看过后自然会一清二楚。”
“我耍无赖？老子脸上这巴掌印就是你打的，我记得清清楚楚！”男人说着就要朝沈舒言扑过去，也顾不上捂自己脸上滑稽的红印，还没站起来就被民警抓住重新按回到椅子上。
一旁默不作声的老板顺势递上监控录像的u盘，“警察同志，这位先生在我店里发酒疯，视频里面都有。”
看着警察接过U盘，男人的脸上露出慌张，又强装镇定道："你这是污蔑是诽谤！我要告你，送你上法庭！"
沈舒言：“先把视频看完，你再告我。”
男人怔愣几秒，被沈舒言丝毫不惧的样子吓住，他突然感到害怕，下一秒便口不择言。
“你少在这冤枉我！是你和老板串通好了要害我！我是喝醉了不小心碰到的！”他色厉内荏，随即开始胡搅蛮缠，“对，我就是不小心碰到的，别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你们！再说你打我这几下就是故意伤害！”
话没说完，一名警察进到调解室，紧随其后的是李明哲，敞开的黑色衬衫里搭配大片奇怪涂鸦的T恤，脖子上戴着浮夸的项链，看起来极其不好惹。
看到沈舒言，他皱着眉几步跨到她身边焦急地问：“言言，你没事吧？”
“没事。”
站在旁边的警察向里面几位民警点头示意后，开口说：“你知不知道打人是犯法的？”
“知道，我是正当防卫，”沈舒言气势不减，与警察对视，条理清晰，“是他先动手的。”
旁边的男人正欲开口，调解室门口传来一声：“好好跟警察说话。”
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沈舒言不可置信的扭头看过去，确认是心中所想的人，头顶上冒出的火星滋啦滋啦地被水一点点浇灭，嘴唇不易察觉的抿起，别扭的叫了声哥。
周良宴缓步走进来稍稍抬眼，目光在沈舒言的身上掠过一瞬便收回。
看上去瘦弱的人，此时面上却是无比坚定，仿佛全副武装炸毛的小兽，将同行的好友护在身后。
算起来上次见面还是两个月前，前段时间两人因小事起摩擦闹了点不愉快，出差那天她气结还在心口没去机场送他。
现在这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她整个人越发瘦削，白色的衬衫罩在身上看着空荡荡的，后背上的肩胛骨微微凸起，在屋内的冷白灯光下，仿佛下一秒就要迎光破茧而出的蝴蝶翅膀。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沈舒言自然是注意到那目光在自己身上掠过的瞬间，低下头，等回过神，周良宴已经走到她身边与面前的警察握手，“刘队，打扰了。”
“你可以把人带走了，监控录像我们刚才已经看过了。”
“好，麻烦你了刘队。”周良宴说，而后扭头看向偃旗息鼓的沈舒言，“走吧。”
旁边的李明哲小声说：“以前那些小事哥能帮你摆平，进警局我要再帮你瞒着，你哥非整死我。”
沈舒言幽怨的看过去，“他也要整死我的。”
“瞎说，你哥整死他自己都不会动你一下。”李明哲转头，“老周，店里刚才来电话，我有点事先走了。”
说完没等对方回应，径直走向自己的保时捷，几分钟后便发动油门扬长而去。
出来时已过午后，浓厚的乌云层层叠叠错落在上空，黑压压的一片遮盖太阳酝酿狂风暴雨。
周良宴面无表情的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看不出喜怒，“上车。”
沈舒言看他一眼，磨磨蹭蹭地移步过去，只怪没让李明哲叫人把自己的车开过来。
她坐进车内的瞬间，鼻腔便涌入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似青橘在手中爆开，绿意清冷扑面而来。
周良宴系好安全带，不动声色的轻屏一下呼吸，看她一眼目视前方问，“今天是因为什么。”
沈舒言摇头沉默。
周良宴从后视镜里望她一眼，平静的解释：“刚才在警局语气有点重，没有怪你的意思。”
车厢里空间静谧，预料中的雨已经轰隆落下，豆大的水滴一颗一颗砸在车窗玻璃上。
不知道沈舒言有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解释，过了好几分钟，她才蚊子般“嗯”了一声，瞬时便消匿在雨中。
回家的路上，两人再没有一句交谈。
沈舒言也没觉得不自在，毕竟周良宴一贯如此，审慎少言，克己自持。
况且在周良宴成年之后，兄妹二人都有了各自的人生轨迹，或多或少的缺席了对方的某个成长阶段。
周良宴上大学时，沈舒言正埋头啃书，整日为复杂的友情和陡然繁重的学业苦恼。等他大学读完出国进修，沈舒言开始准备人生中的第一次大考，太多的原因垒在一起，两人的联系逐渐变少。
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兄妹都是这样，成年后因为太多说不清的因素，哥哥和妹妹的相处中往往都是亲密之间透露着隐隐的生疏和边界感。
很快到达目的地，车子稳稳停在一幢独栋别墅前，周良宴扶了下镜框，金丝边眼镜的镜片折射出冷光，“还是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沈舒言犹豫一瞬，那样子像誓要将沉默进行到底。
周良宴看着眼前的情形也已了然，不强迫她开口，点头后便不再问。
暑日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拉开车门，刚才还一副要把这世界淹没的瓢泼大雨已经转小，抬头看过去无数根银丝从天上落下。
周良宴打开后备箱，拿出一把黑色的雨伞。
伞是自动伞，撑开时“砰”的一声，像气球爆炸时的尖锐声音被过滤后的钝声。
沈舒言打开车门，下一瞬，周良宴已经走到她身边，头顶被雨伞罩住，挡住细密的雨滴。
头顶上的伞足够大，但两个人一起站在伞下也难免会有肢体碰触，尽管沈舒言竭力面无表情地保持距离，可裸露在外的葱白色的纤细胳膊还是会时不时撞向周良宴一侧的衣袖。
她捏紧手上的挎包，悄悄将整个身体往旁边移，在肌肤碰触不到身旁的西装面料时才松下口气。
从玄关处走进客厅时，与从棋牌室出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唐淑玲越过客厅，满脸笑容的拉上沈舒言的手，“言言回来啦，阿姨可真是好久都没见你了，这趟来还专门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点心呢。”
沈舒言叫了声妈，转头回复：“唐阿姨好，谢谢您还记挂着我，我刚好也有样东西要送给您，还说明天就给您送家里呢。”
唐淑玲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更大，把已经二十六七的她还当作小孩子，亲昵地摸摸头发，捏捏脸颊，看着安静乖巧的人儿心里更是喜欢极了，嘴里一直嘀咕着言言怎么感觉又瘦了。
严瑾华放下茶杯接话，“天天钻到工厂里对着破石头和烂泥巴，也不好好吃饭，不瘦才是怪事。”
才不是什么破石头，那都是我的战友我的武器。
沈舒言在心里默默反驳，这些话她在已经听过无数遍，听着听着大脑便自动生成免疫力，她不准备因为这种小事和家里人起争执。
懒得，也没必要。
还没等沈舒言整理好情绪，严瑾华已经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她，“今天因为什么事进警局？”
严瑾华出身豪门，是个视规矩为圭臬的人，对子女的教育方面更是严苛。
她从小便要求两个孩子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能出一点差错，兄妹两个若一人犯错要集体挨罚，靠墙站两个小时不准驼背，每次都是周明竹求情，她才会松口。
那个时候她对两个孩子的学业和功课都是精益求精，到了现在对两人的事业与婚姻也是没有一点马虎，她不止一次的跟他们说过，必须要听从家里的安排工作，要和父母认可的人结婚。
尽管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严瑾华早已经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简单粗暴的惩罚犯错的孩子，但沈舒言还是会在某些时刻没来由的紧张害怕。
就像现在，她没想好要怎么回答母亲的问题，局促的站在椅子旁边没动在脑海里斟酌措辞，指尖扣着椅背上的花纹，感觉指腹微微有痛感腾起。
周良宴踏着严瑾华的尾音走进客厅，随即开口解释，“妈，言言的朋友和别人起了点小摩擦，没什么大事。”
严瑾华没理，只看着沈舒言问，“言言，是这样吗？”
沈舒言看周良宴一眼，那人一如既往的平静。
她转头向母亲回复道：“是。”
严瑾华这才满意，伸手端起茶杯，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却不怒自威，“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玩儿，良宴你也一样。”
沈舒言小声反驳，轻柔的声调里透露出坚定：“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
眼见气氛焦灼，唐淑玲出来打圆场，“哎呀，良宴你这衣服半边怎么都湿了，快进去换一件，别再冻感冒。”
沈舒言也跟着上楼回到卧室。
衣柜里都是下摆超过膝盖的长裙，这是很早前严瑾华定下的规矩。
女孩子就要有个女孩子的样，穿衣要得体，站姿坐姿要大方，吃饭走路更是不能马虎。
她随手从衣架上取下一条裙子，从脖颈处依次往下解扣子，准备换衣服。
屋外响起几下敲门声，同时房门被轻轻推开：“言言——”
沈舒言身上的衬衫正脱到一半，白嫩圆滑的肩头和黑色胸衣带裸露在空气中，她转头看过去，乌黑沉静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周良宴，没有惊慌。
周良宴手里提着医药箱，怔愣几秒，将门往回半阖上，没说话。
过了约莫几分钟，沈舒言说：“进。”
周良宴闻声推门走进房内。
沈舒言问：“什么事？”
周良宴：“胳膊上的伤口，需要消毒。”
沈舒言皱眉，低头看了眼胳膊，才发现内侧有一处并不明显的伤口，她自己都没发现。
“小伤口，不需要这么麻烦。”
“需要。”
周良宴惜字如金，说话时语气平稳，但是那表情显然是丝毫没有商榷的余地。
沈舒言无奈，没再拒绝。
“行，你放那儿吧。”
周良宴点头，没说话，走向前几步后放下手中的医药箱，又在房间内站定。
沈舒言摸不准，他这是要看着自己上药？
没想太多，她一屁股坐在房间的沙发上，撩起胳膊上的布料，可伤口的位置实在令人头大。
显然这是一项无法一个人单独完成的任务。
正当她不知从何下手时，身体被一道黑影笼罩。
似乎是早已经料到，周良宴几步走到沙发这头，沉默不语的轻轻拉住布料，接过沈舒言手中的消毒棉签。
瞬间，便感觉到酒精的凉意爬上肌肤，接着，她听到他轻声说：“你还在生我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