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话音刚落,唐淑玲开口,“看看良宴多稳重,我家这臭小子一天没个正行,又搞什么乐队,什么电竞,这不是胡闹嘛。”

    “妈,你又不懂,我这叫十项全能。”际琛接话。

    听到儿子贫嘴,唐淑玲笑出声,没再继续数落,她向来信奉快乐教育,自己儿子想干嘛,虽然她嘴上总是念叨却从来没实质性阻止过,毕竟小孩子玩也就几年。

    沈舒言自然也能察觉到唐阿姨语气中的宠溺,她扒拉着碗里的菜想起父母对自己事业的极力否定和阻止,心头涌上一缕惆怅,微微抬眼看向对面的际琛,难免生出羡慕。

    父母与她在自己工作这件事上,称得上是针尖对麦芒,挑起话头的那一秒钟就是无声硝烟的开始,心平气和在坐在一起讨论,更是难上加难。

    思及此,沈舒言更加没有胃口,盯着碗里的菜,盼着时间过得再快一点儿。

    听到朋友对儿子的夸奖,严瑾华却不以为然,“稳重归稳重,天天待在公司跟一堆数据报表打交道,自己的终身大事没一点进展,你家际琛肯定都不用操心吧。”

    唐淑玲看着沈舒言,眼里的笑意蔓延,“哪有,我家这个还不是一样。”

    严瑾华:“言言也是,天天也不考虑说好好谈个恋爱。”

    虽然两个年轻人有几年没见过面,可是有小时候的情意在,两位母亲又有意撮合,她们都想让两位年轻人多接触接触,觉得周际两家亲上加亲只是时间问题。

    唐淑玲问:“言言,你在林佳桦那边上班感觉怎么样?”

    沈舒言:“挺好的,过段时间可能有些变动,事情还没定,等确定好再说。”

    饭局结束,李阿姨来收拾桌子,两位长辈去书房写毛笔字喝茶聊天。

    周良宴在楼上的书房看文件,剩沈舒言和际琛留在客厅打开电视听着耳音玩手机,相顾无言。

    一杯茶的时间过去,看着时间已经消磨的差不多,书房里的周良宴合上文件夹起身。

    他来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了个缝,雨声和凉意糅杂着钻进屋内,摘下眼镜不经意地向楼下瞥去,视线落在后院那晃来晃去的秋千上,一时失神。

    雨还没停,依旧很小,雨滴如颗颗细小的流星般落入池塘,泛起一阵又一阵涟漪。

    池塘里的鱼儿欢呼雀跃,人类厌烦的下雨天,对它们来说是上天偶尔赐予的绝佳游玩时段。

    几把藤椅,木质的矮桌坐落于池塘边,天气晴朗时,长辈们会从屋内转战至此。

    喝茶,下棋,好不快活。

    庭院角落有一棵不知长了多久的香樟树,周良宴只记得,自他出生时便有。

    树上被风推得晃晃悠悠的秋千还是沈舒言初来周家时,为了逗她开心叫人装上的,此后那里就成了两人的秘密基地。

    大多数时候,都是沈舒言坐在秋千上让周良宴推的高一点,再高一点,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笑着说想摸一摸天上的云朵。

    烈日下,似天上落入凡间的天使,阳光如顽皮的小孩子争抢着从树木的缝隙中偷偷穿过,它们恼怒人类的遮盖,明明阳光如此温暖宜人。

    一层又一层的光晕悄无声息的围绕在女孩的身上,周良宴看得出神,他伸出双手推着天使的后背,不敢太用力,生怕碰触时自己不小心的失力会伤到闪耀明媚的白色翅膀。

    晃神间,庭院中的藤椅上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一动不动的盯着池塘中的雀跃的鱼儿。

    细雨抑塞,形单影只的单薄身影看上去十分落寞,隔着那么远,周良宴却觉自己能清楚的感到无尽的寂寥。

    他看了一会儿,戴上眼镜正欲下楼,却猛然顿住脚步。

    被水浸染的水墨画里,此时闯入一位不速之客。

    几分钟后,他将窗户阖上。

    -

    在客厅待着实在无聊,心中又装着事,沈舒言看着池塘里的鱼儿发呆,听到身后窸窣声响,转身准备开口打趣,却在看到眼前人的时候将要发出来的音节生生扼住。

    是他?

    要说出的话卡在吼间,沈舒言面上浮出疑惑。

    际琛走到她跟前,手指了下屋内,“太闷,我也出来透透气。”

    沈舒言客气的点头起身,她现在还不想与一个时隔几年才见到的儿时玩伴追忆往昔,只能再次遁去客厅。

    又听际琛接着说,“感觉你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沈舒言微微一怔,“嗯?”

    他顿了顿,坐到旁边的藤椅上转头看她,“就是很不‘听话’?我在美国听到我妈跟我说你偷偷改掉自己的大学专业时,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时间被拉回到从前,沈舒言的目光落在香樟树下的秋千上,又想起那段时光。

    她是伴随着爱意和期待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小孩,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被父母和其他家人的爱包围,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温暖的阳光下。

    父亲书房的书架上最显眼的地方摆放着几本以她的名字命名的书籍,事无巨细的记录着她的成长过程。

    翻开几页,仿佛那些场景又鲜活的浮现在眼前,那里有她出生时家人群策群力为她取名字、有她口齿不清的喊出妈妈爸爸后他们喜极而泣的瞬间、有小姑娘独自上幼儿园时的勇敢和躲在车里偷偷哭泣的爸爸,有她这几年来所有的美好的一切,她是这样长大的,承载着满满的爱意。

    可奈何世事无常,沈舒言的童年时代结束于六岁——那年夏天,她失去了两位最亲的人。

    被父亲的朋友接回家中时,她早已不似从前那般活泼开朗,像几近枯萎的花朵。

    周明竹和沈父在大学时便是好友,两人虽志向不同,但意外投缘,沈父喜爱研究留校做了教授,周明竹为了继承家业,继续出国继续深造。

    当得知朋友的女儿被扔在福利院,他当即与妻子商量将那可怜孩子领回家里。

    把沈舒言带回家后,周明竹对她视如己出,出门应酬时总会说家里又多了一个牵挂的小公主,严瑾华更是早早的准备好迎接她的到来,装修漂亮的公主房,买各种样式的裙子挂满整个衣橱。

    尽管在福利院的那段经历将她变得敏感不爱说话,可在她的内心深处早已经像爱亲生父母一样爱着将她带出福利院的养父母,她无比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亲情。

    越珍惜的东西对待时越是会小心翼翼。

    周父因工作繁忙,鲜少在家,管束孩子的事情自然也就落在妻子身上。

    沈舒言还记得见严瑾华第一面时的情形,她浑身透露着知性优雅,尽管在家中也画着精致的妆容,耳垂上的珍珠耳饰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明亮的光芒,小姑娘怯生生的看过去,眼中含着的怯懦里又带着点对母爱的希翼。

    可严瑾华是个严厉的母亲,对她更多的是强势的教导与鞭策。

    沈舒言对母爱渴望的伸出手又小心翼翼的缩回去垂在身侧,在记忆中有个小朋友因为饭量大又吵闹被送回福利院,所以她吃饭时总是吃的很少,在家中也时刻保持安静,常常一个人待在卧室或书房。

    她小心谨慎的生活着,她害怕再一次被抛弃。

    周良宴时刻关注自己的妹妹,也时刻遵守自己的承诺。

    看到沈舒言躲在房间看书,他就带着自己的功课陪在她身边,两人一起度过无数个白天到黑夜,尽管房间里常是沉默;她吃饭时吃得少,周良宴都看在眼里,他不多问,只说自己嘴馋,请求妹妹陪自己出去吃好吃的,两人吃的肚皮滚滚的然后散步回家;她常常望着庭院里的香樟树发呆,周良宴便恳请母亲,说那里光秃秃的,非常适合装上一架秋千。

    周良宴补课的楼上开着很多兴趣班,无聊时他便带着沈舒言过去消磨时光。

    在新开的陶艺室门口,店员姐姐热情的邀请他们进去,沈舒言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普普通通的泥土变成各种样式,渐渐入了迷。

    她被鼓励着去尝试,而后就是从入迷到喜欢。

    从那次以后,只要两人有空就去那里,这是属于他们的第一个“秘密”。

    尽管在离开陶艺室时已经仔细的洗过手,在每次回到家后,周良宴还是会抓着她的手放在水龙头下仔仔细细冲洗好几遍,确保不会被眼尖的母亲发现。

    这次转系家人都说她是在胡闹,心血来潮的事情报个兴趣班偶尔去玩玩就好,何必这么认真,只有周良宴知道那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事。

    她不是变了,而是一向如此,现在只是把自己想要的说出来了。

    面对不是那么熟悉的人,沈舒言不想解释太多,她眼里带笑,顺着他的话说,“人总是会变的,不是吗?”

    际琛点头,“或许是。”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只有树叶上还遗留着跟随大部队从天上降落却迟迟不肯浸入地面的零丁水珠。

    沈舒言跑到角落里的香樟树下,看着那架秋千跃跃欲试。

    际琛抬手制止,“刚下过雨上面都是雨水,会弄脏你的衣服的。”

    沈舒言摇摇头用手将上面的水珠拭去,“我一个玩泥巴的,你觉得我会怕脏嘛。”

    说着已经坐上去就要试着荡起来,脚步往后移动助力,又用脚尖抵住快要荡起来的秋千。

    际琛注视着她,感觉到她的视线越过自己,直直望向他的身后。

    耳边有脚步声传来,回过头看,是周良宴正缓步走近,他的臂弯处搭着一件深色的大衣。

    沈舒言将儿时的游戏抛到脑后,从秋千上下来,几步走到周良宴身旁自然的接过他递来的衣服,接着熟练的穿在身上。

    那件大衣并不合身,将沈舒言整个人包裹起来,她伸出手将衣领处的头发整理好,“谢谢哥,你这件衣服意外的很适合我。”

    周良宴的嘴角轻微扬起,没有说话。

    整理好衣服,沈舒言转头向后看去,经过刚才的交谈,和际琛之间的尴尬已经消解几分,她招呼他一起回客厅。

    周良宴闻言,往后撇了一眼,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没有任何意味。

    三个人一起往里走,际琛说起自己在国外时看过几次有关陶瓷的展出,沈舒言来了兴趣,两人有说有笑。

    周良宴则是默默跟在沈舒言身侧,不曾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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