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允崎该怎么挣出全家人的用度呢？
郅工分配到电厂之后，一条特高压输电线路便在市西郊的妙高山上架设起来。
众多的线路节点需要定期检查维护，需有一名技术人员常年驻在山上，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厂里面，无论是单身男女还是有家之人，谁都不愿意摊上这苦差事。即便能挣到成倍的工分，那也得有工夫享用不是？
只有刚刚当父亲的郅允崎自告奋勇，接受了这个独孤的岗位。
于是，山顶的主输电塔塔下，
一间有围墙的平房成了郅工一个人的城堡，
一条电话线是他与外界的唯一联系，
定期送上山的饼干罐头是他仅有的口粮。
至于喝水，就积蓄雨水，简单过滤，煮沸饮用。
维护站的工作并不繁忙，只是需要人员全天候留守。
娑婆市一旦出现供电异常，如电压不足、电流过大或者停电，
驻站工程师接到电话，便要不分昼夜，提着工具奔向那个出问题的电塔节点，
带电作业，第一时间排除故障。
在驻站的九年里，郅允崎每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当他蹬着二八大杠回到职工宿舍楼，出现在母子三人居住的237室门口时，
聪明的郅美还知道说一声“爸爸回来了”，
而弟弟郅刚则像是见了什么陌生人，吓得直往母亲身后躲。
所以，与祖父一同付出的，还有在期盼与等待中熬过一天又一天的家人们。
有一个现象，代爱莲到现在都不能理解。
丈夫常年驻守野外，年三十这样的用电高峰也不能回家，但平时家里若是出了事，他竟然会未卜先知地回来看看。
郅美郅刚四岁那年，一个冬季的黄昏，代爱莲从幼儿园接回了儿女，正在暖气烘烘的二居室里准备晚餐。
电厂宿舍并非南方常见的筒子楼。
因为北方有漫长的供暖期，楼宇保温是非常重要的，
所以每层的走廊设在楼内，其两侧是一间间一室户或者两室户。
没有独立厕所和厨房，但是当时的人也不讲究，把液化气灶放在房间一角，便在屋里做饭了。房门敞开，消散油烟。
那个时代，“隐私”的定义与现在迥然相异。
忽然，看门大爷跑进楼来，气喘吁吁呼喊道：“做饭的都先熄火！有一户燃气泄露了！”
大家立即各自拧紧了液化气罐，打开厚重的木框架窗，让带着海腥的寒风倒灌进来。代爱莲则给小家伙披上了棉服。
出事儿的不是别家，正是郅家对面的236室。
门房大爷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只见屋里窗户紧闭，液化气灶坐着一口早已烧干漏底的煮锅，而气罐的阀门却是大开！
原来，对门的俞工程师早上上班前在灶台坐了一锅鸡肉蘑菇，心想中午回家时便能吃上炖烂的大菜。
不想，班组突然遇到加班，一直忙到晚上。那锅肉汤就在液化气灶上小火慢炖了整整一天，直到蒸干了汤汁，直到烧穿了锅底，直到扑灭了火焰，
但是燃气却一直往外冒，扩散到了全楼道。
无色无味的天然气中所添加的硫化氢，固然能被人鼻子闻到。
但是，在那个没有冰箱的年代，走廊里飘浮的那股臭鸡蛋味儿，很容易会被住户忽略掉。
假如传达室大爷没有及时赶来关闭液化气，一旦发生爆燃，殃及的首先是代爱莲一家三口！
但是老大爷是咋知道的？
正是驻守在野外维护站的郅工，一下午都在给宿舍传达室打电话，让大爷去看看他家对门的液化气灶关上没有。
一开始，门房大爷完全没当回事，反问：“户主自己都没说啥。郅工您多管什么闲事呢？”
郅允崎十分冷静地解释说：“俞工一直有炖菜的习惯，我怕他忙工作忙过了头，要是把坐在灶上的炖锅给忘了，后果不堪设想！”
“那您联系他本人啊！”
“一下午，我已经给厂里打了无数遍电话了。都在干活，找不到这位快乐的单身汉。”
大爷应付了一句：“我这就去瞧瞧哈。”
然后挂掉电话，继续看报了。
十分钟过去，传达室的电话又响了，还是郅允崎打开催促大爷前去查看的。
看门人觉得奇怪，诺了一声便挂断了。
可过了一会儿，郅工又来了电话，仿佛能从山上看到数公里外的一举一动。
这下，门卫坐不住了，从墙架上拎下一串钥匙，起身便去了职工宿舍，刚进大楼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臭鸡蛋味儿。
树老根多，人老识多。大爷一闻，就知道这绝不是蛋类腐败的气味。
忙一边叫喊示警，一边跑上了二楼，在长长的走廊中找到236房，开门进去，化解了一场潜在的火宅。
老大爷转过身，瞪着站在对门口的代爱莲，结结巴巴地描述了刚才那一连串神奇的电话。
这时候，俞工程师也连跑带喘地回来了。
看到一片狼藉的自家灶台，又抖出了一个猛料：
就在昨天，郅工的电话打到了他的车间，提醒老俞炖鸡时务必注意时间，千万不要出事故。
当时，俞工觉得老郅说话怪怪的，就没往心里去。没成想，一语成谶！
驻站工程师不得擅自离开维护站，所以电话就成了郅允崎神秘预知危险时的示警方式。但这也不绝对。
燃气泄漏事件的次年，五岁的郅刚在学前班突然上吐下泻。
夏天吃坏肚子十分常见。老师把小郅送去了医务室打头孢。
还没插上针，“老郅”就风风火火地出现在门外，不由分说，抱起儿子，跨上自行车，就往市立医院赶去。
当天，市卫生局便派防疫专家来到电厂——
因为查出小郅得的不是普通肠炎，而是来势汹汹的霍乱；
如果按照一般拉肚子治疗，会在几小时内脱水死亡。
防疫人员对全厂进行了隔离、消杀、医治，将一场破坏巨大的疫情阻断在萌芽状态。
正是因为郅允崎的干预，儿子郅刚捡了一条命，间接让郅卓的生命成为可能！
郅允崎擅离岗位，按规定应当处分。
但他将儿子送去市里就医，提早发现了传染病，则完全能够功过相抵。
后来，厂领导好奇地问他：“郅工，你是如何知道儿子病了，而且还是学校医务室解决不了的重症？”
郅工含混道：“就是父子连心呗！”
四十多年后，代爱莲跟孙儿和外孙讲起丈夫生前的神奇，满脸仍是不可思议。
但最匪夷所思的，莫过于郅允崎的结局。
在郅美和郅刚本该念小学的年纪，全国的学校都不能正常上课了。
社会变得动荡起来，连电厂也受到了冲击。
郅允崎把自己封闭在山顶的堡垒里，若是无事便不会回家。
69年的盛夏，娑婆市的两个帮派缠斗到有你无我的地步。
两派约在市体育馆内进行决斗，胜者将完全控制革委会，政由己出。
那天晚上，千余名愤怒的青年，手持砍刀、钢管、狼牙棒，聚集在灯火通明的体育馆内。
全部的看台都被撤掉，留下足够的场地供双方一决雌雄。这注定将是一个血腥之夜。
正当两拨人拉开阵势、准备开战之际，所有灯光都熄灭了！
窗外的繁星和那神隐的弯月不足以照明，偌大的场馆伸手不见五指，这样打起来连敌我都分辨不清。
通风设备也停止了运行。在不流通的闷热空气中，一千多臭男人的体味就成了大规模杀伤武器。
如果再不撤离，这将不是群架，而是群体自杀。
只不过，双方的头目暂时没有发话，因为先提议撤退的那方肯定要丢面子。
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纷纷僵在原地，循环利用着废气。
“都散了吧！”
黑暗中，不知是谁吼了这一嗓子，为所有人解了围。
不管是谁喊的，反正不是自己喊的！
于是，小将们乱哄哄涌出体育馆，恍然发现，整个娑婆市都是漆黑一片。
只有市立医院启动了柴油发电机，保证医疗工作正常进行。这群人只有荷尔蒙是富余的，身上连根火柴都没准备；
在这样昏天暗地的夜晚，只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全市停电的原因是：
妙高山顶的主输电塔避雷器失效，带电云层与高压电塔发生感应，降下了闪电。
上亿伏的足以穿透空气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塔下维护站的屋顶。设备烧毁，整个电网就此瘫痪。
只有失去，才懂珍惜。
没有了平时习以为常的电力，很多事情都变成了不可能。好事不可能，坏事也不可能。
比如体育馆的那场血案，正是在发生之前被制止了。上千个家庭因此得以保全——除了郅家。
事故发生时，郅允崎正坚守在维修站内。
当妙高山顶的爆闪带来了全市的灯灭，代爱莲打着手电筒，跟随救援队一起跑上那道漫长笔直的土坡道，下到塌陷了的维修站。
然后，从凌乱的砖瓦之中，抬出了蜷曲着的郅允崎尸体。
那只熏黑的右手，还紧紧攥着妻子送的英雄牌钢笔。
就在停电的第二天，部队进驻了市区，着手整顿秩序。
作乱分子当然试图阻挠，但在一个黑灯瞎火的城市里，一穷二白的他们对抗装备齐全的军队，形同裸奔。
战士们驻守在机关、学校、工厂、码头，担负起保卫任务。工程兵则重新铺设了地线，恢复了市区的供电。
那之后，娑婆市就安宁下来。直到数年后，动乱彻底结束。
久违了的法律与秩序，开始对犯罪行为依法清算。
时至今日，上了年纪的市民回忆起那段不堪的往事，不约而同地认为69年那场突如其来的停电，称得上是逆天改命的转折点……
郅允崎逝世三十多年了。
他的一件件神乎奇迹，也被遗孀代爱莲反复唠叨了一万多天。
尽管她的女儿和儿子、乃至后来的外孙和孙子全都不置可否，
代爱莲坚定地相信六九年的停电并非一起事故，而是郅允崎再用自己的生命力挽狂澜。
诚然，在两派决斗那晚，如果供电企业主动停电，也能够阻止血案的发生，
但这会导致闹事者冲入火电厂，用暴力手段控制车间，逼迫工人们继续发电。
只有将输电线路完全破坏，才能造成全市长时间不可逆转的停电，一方面阻止了流血，一方面为实施军管提供了条件。
郅卓不知道他表哥怎么想，
但自从听奶奶讲了这些往事，祖父在他心中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上了一中之后，坐在高一6班的教室里，
小郅只要望向窗外，就能看到废弃在妙高山顶的铁塔和站舍，那永远留下祖父生命印记的地方。
终于有一天，郅卓心中升起一股力量，驱使他亲身前去拜谒一番。
郅工分配到电厂之后，一条特高压输电线路便在市西郊的妙高山上架设起来。
众多的线路节点需要定期检查维护，需有一名技术人员常年驻在山上，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厂里面，无论是单身男女还是有家之人，谁都不愿意摊上这苦差事。即便能挣到成倍的工分，那也得有工夫享用不是？
只有刚刚当父亲的郅允崎自告奋勇，接受了这个独孤的岗位。
于是，山顶的主输电塔塔下，
一间有围墙的平房成了郅工一个人的城堡，
一条电话线是他与外界的唯一联系，
定期送上山的饼干罐头是他仅有的口粮。
至于喝水，就积蓄雨水，简单过滤，煮沸饮用。
维护站的工作并不繁忙，只是需要人员全天候留守。
娑婆市一旦出现供电异常，如电压不足、电流过大或者停电，
驻站工程师接到电话，便要不分昼夜，提着工具奔向那个出问题的电塔节点，
带电作业，第一时间排除故障。
在驻站的九年里，郅允崎每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当他蹬着二八大杠回到职工宿舍楼，出现在母子三人居住的237室门口时，
聪明的郅美还知道说一声“爸爸回来了”，
而弟弟郅刚则像是见了什么陌生人，吓得直往母亲身后躲。
所以，与祖父一同付出的，还有在期盼与等待中熬过一天又一天的家人们。
有一个现象，代爱莲到现在都不能理解。
丈夫常年驻守野外，年三十这样的用电高峰也不能回家，但平时家里若是出了事，他竟然会未卜先知地回来看看。
郅美郅刚四岁那年，一个冬季的黄昏，代爱莲从幼儿园接回了儿女，正在暖气烘烘的二居室里准备晚餐。
电厂宿舍并非南方常见的筒子楼。
因为北方有漫长的供暖期，楼宇保温是非常重要的，
所以每层的走廊设在楼内，其两侧是一间间一室户或者两室户。
没有独立厕所和厨房，但是当时的人也不讲究，把液化气灶放在房间一角，便在屋里做饭了。房门敞开，消散油烟。
那个时代，“隐私”的定义与现在迥然相异。
忽然，看门大爷跑进楼来，气喘吁吁呼喊道：“做饭的都先熄火！有一户燃气泄露了！”
大家立即各自拧紧了液化气罐，打开厚重的木框架窗，让带着海腥的寒风倒灌进来。代爱莲则给小家伙披上了棉服。
出事儿的不是别家，正是郅家对面的236室。
门房大爷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只见屋里窗户紧闭，液化气灶坐着一口早已烧干漏底的煮锅，而气罐的阀门却是大开！
原来，对门的俞工程师早上上班前在灶台坐了一锅鸡肉蘑菇，心想中午回家时便能吃上炖烂的大菜。
不想，班组突然遇到加班，一直忙到晚上。那锅肉汤就在液化气灶上小火慢炖了整整一天，直到蒸干了汤汁，直到烧穿了锅底，直到扑灭了火焰，
但是燃气却一直往外冒，扩散到了全楼道。
无色无味的天然气中所添加的硫化氢，固然能被人鼻子闻到。
但是，在那个没有冰箱的年代，走廊里飘浮的那股臭鸡蛋味儿，很容易会被住户忽略掉。
假如传达室大爷没有及时赶来关闭液化气，一旦发生爆燃，殃及的首先是代爱莲一家三口！
但是老大爷是咋知道的？
正是驻守在野外维护站的郅工，一下午都在给宿舍传达室打电话，让大爷去看看他家对门的液化气灶关上没有。
一开始，门房大爷完全没当回事，反问：“户主自己都没说啥。郅工您多管什么闲事呢？”
郅允崎十分冷静地解释说：“俞工一直有炖菜的习惯，我怕他忙工作忙过了头，要是把坐在灶上的炖锅给忘了，后果不堪设想！”
“那您联系他本人啊！”
“一下午，我已经给厂里打了无数遍电话了。都在干活，找不到这位快乐的单身汉。”
大爷应付了一句：“我这就去瞧瞧哈。”
然后挂掉电话，继续看报了。
十分钟过去，传达室的电话又响了，还是郅允崎打开催促大爷前去查看的。
看门人觉得奇怪，诺了一声便挂断了。
可过了一会儿，郅工又来了电话，仿佛能从山上看到数公里外的一举一动。
这下，门卫坐不住了，从墙架上拎下一串钥匙，起身便去了职工宿舍，刚进大楼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臭鸡蛋味儿。
树老根多，人老识多。大爷一闻，就知道这绝不是蛋类腐败的气味。
忙一边叫喊示警，一边跑上了二楼，在长长的走廊中找到236房，开门进去，化解了一场潜在的火宅。
老大爷转过身，瞪着站在对门口的代爱莲，结结巴巴地描述了刚才那一连串神奇的电话。
这时候，俞工程师也连跑带喘地回来了。
看到一片狼藉的自家灶台，又抖出了一个猛料：
就在昨天，郅工的电话打到了他的车间，提醒老俞炖鸡时务必注意时间，千万不要出事故。
当时，俞工觉得老郅说话怪怪的，就没往心里去。没成想，一语成谶！
驻站工程师不得擅自离开维护站，所以电话就成了郅允崎神秘预知危险时的示警方式。但这也不绝对。
燃气泄漏事件的次年，五岁的郅刚在学前班突然上吐下泻。
夏天吃坏肚子十分常见。老师把小郅送去了医务室打头孢。
还没插上针，“老郅”就风风火火地出现在门外，不由分说，抱起儿子，跨上自行车，就往市立医院赶去。
当天，市卫生局便派防疫专家来到电厂——
因为查出小郅得的不是普通肠炎，而是来势汹汹的霍乱；
如果按照一般拉肚子治疗，会在几小时内脱水死亡。
防疫人员对全厂进行了隔离、消杀、医治，将一场破坏巨大的疫情阻断在萌芽状态。
正是因为郅允崎的干预，儿子郅刚捡了一条命，间接让郅卓的生命成为可能！
郅允崎擅离岗位，按规定应当处分。
但他将儿子送去市里就医，提早发现了传染病，则完全能够功过相抵。
后来，厂领导好奇地问他：“郅工，你是如何知道儿子病了，而且还是学校医务室解决不了的重症？”
郅工含混道：“就是父子连心呗！”
四十多年后，代爱莲跟孙儿和外孙讲起丈夫生前的神奇，满脸仍是不可思议。
但最匪夷所思的，莫过于郅允崎的结局。
在郅美和郅刚本该念小学的年纪，全国的学校都不能正常上课了。
社会变得动荡起来，连电厂也受到了冲击。
郅允崎把自己封闭在山顶的堡垒里，若是无事便不会回家。
69年的盛夏，娑婆市的两个帮派缠斗到有你无我的地步。
两派约在市体育馆内进行决斗，胜者将完全控制革委会，政由己出。
那天晚上，千余名愤怒的青年，手持砍刀、钢管、狼牙棒，聚集在灯火通明的体育馆内。
全部的看台都被撤掉，留下足够的场地供双方一决雌雄。这注定将是一个血腥之夜。
正当两拨人拉开阵势、准备开战之际，所有灯光都熄灭了！
窗外的繁星和那神隐的弯月不足以照明，偌大的场馆伸手不见五指，这样打起来连敌我都分辨不清。
通风设备也停止了运行。在不流通的闷热空气中，一千多臭男人的体味就成了大规模杀伤武器。
如果再不撤离，这将不是群架，而是群体自杀。
只不过，双方的头目暂时没有发话，因为先提议撤退的那方肯定要丢面子。
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纷纷僵在原地，循环利用着废气。
“都散了吧！”
黑暗中，不知是谁吼了这一嗓子，为所有人解了围。
不管是谁喊的，反正不是自己喊的！
于是，小将们乱哄哄涌出体育馆，恍然发现，整个娑婆市都是漆黑一片。
只有市立医院启动了柴油发电机，保证医疗工作正常进行。这群人只有荷尔蒙是富余的，身上连根火柴都没准备；
在这样昏天暗地的夜晚，只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全市停电的原因是：
妙高山顶的主输电塔避雷器失效，带电云层与高压电塔发生感应，降下了闪电。
上亿伏的足以穿透空气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塔下维护站的屋顶。设备烧毁，整个电网就此瘫痪。
只有失去，才懂珍惜。
没有了平时习以为常的电力，很多事情都变成了不可能。好事不可能，坏事也不可能。
比如体育馆的那场血案，正是在发生之前被制止了。上千个家庭因此得以保全——除了郅家。
事故发生时，郅允崎正坚守在维修站内。
当妙高山顶的爆闪带来了全市的灯灭，代爱莲打着手电筒，跟随救援队一起跑上那道漫长笔直的土坡道，下到塌陷了的维修站。
然后，从凌乱的砖瓦之中，抬出了蜷曲着的郅允崎尸体。
那只熏黑的右手，还紧紧攥着妻子送的英雄牌钢笔。
就在停电的第二天，部队进驻了市区，着手整顿秩序。
作乱分子当然试图阻挠，但在一个黑灯瞎火的城市里，一穷二白的他们对抗装备齐全的军队，形同裸奔。
战士们驻守在机关、学校、工厂、码头，担负起保卫任务。工程兵则重新铺设了地线，恢复了市区的供电。
那之后，娑婆市就安宁下来。直到数年后，动乱彻底结束。
久违了的法律与秩序，开始对犯罪行为依法清算。
时至今日，上了年纪的市民回忆起那段不堪的往事，不约而同地认为69年那场突如其来的停电，称得上是逆天改命的转折点……
郅允崎逝世三十多年了。
他的一件件神乎奇迹，也被遗孀代爱莲反复唠叨了一万多天。
尽管她的女儿和儿子、乃至后来的外孙和孙子全都不置可否，
代爱莲坚定地相信六九年的停电并非一起事故，而是郅允崎再用自己的生命力挽狂澜。
诚然，在两派决斗那晚，如果供电企业主动停电，也能够阻止血案的发生，
但这会导致闹事者冲入火电厂，用暴力手段控制车间，逼迫工人们继续发电。
只有将输电线路完全破坏，才能造成全市长时间不可逆转的停电，一方面阻止了流血，一方面为实施军管提供了条件。
郅卓不知道他表哥怎么想，
但自从听奶奶讲了这些往事，祖父在他心中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上了一中之后，坐在高一6班的教室里，
小郅只要望向窗外，就能看到废弃在妙高山顶的铁塔和站舍，那永远留下祖父生命印记的地方。
终于有一天，郅卓心中升起一股力量，驱使他亲身前去拜谒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