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东边山里的马陵涧静谧宜人。
林红绾有几分后悔，这些时日都窝在家里，浪费了大好美景。
仆人将塌席吃食都安放在道旁的凉亭里，安置妥当便退到道旁静候。凉亭临水而建，居半山腰可听涧鸣声。
林红绾摆弄着茶具，自斟自饮，静观山景。甘棠那个小碎嘴没来，耳边少了聒噪，倒是有点无聊。
凌云虽跟了她两年，却始终难以像甘棠一样亲近，也无法完全信任。她不说话，他也就直挺挺的像根杆子在背后杵着。只是一个护卫，林红绾对了解他并没有很大的兴趣。
有时候无聊也不失为一种闲暇。
不多久，山道上传来人声，似有七八人过路。她无聊，就朝人声处张望，却被道旁丛生的灌木阻了视线。只看得见一只只“玉冠”和幞头鱼贯前行，中间突兀的插入了“只”乌发蓬乱的马尾脑袋，东张西望的，最后转向了凉亭这边。
李信一？林红绾心口莫名跳出种惊喜的感觉。但她没出声，而是转头去看溪涧。那日他避嫌的话，言犹在耳——意识到被别人讨厌，哪怕只有一点点，她断没有可能再去亲近——除非是迫于无奈。
一行人没有继续前行，停在了山道上。领头的男子拐进了凉亭。青袍玉冠，风度翩翩。
视线对上一刹那，他满面带笑，和煦如春风：“林妹妹？果然是你，近来可好！”他的笑十分突兀，像是为了显得熟络，逼着自己硬挤出来的。
“杨大公子？…兄长好。”林红绾识趣的站起来行礼。对他过度的热情亲昵有些不适。
“多日不见，妹妹的伤可都痊愈了？”杨繁眉间带笑，眼神戏谑，完全像变了个人。
林红绾不知他是何意，便也装模作样的答：“多谢兄长关心，无碍。”
杨繁：“那便好。”
“……”林红绾没兴趣客套，便不接话，两人似乎再无话可说。
山风一阵阵吹来，舞乱了男子的鬓角，飞舞的发丝恰似他内心的焦躁。沉默如此尴尬，连凌云都觉的坐立不安，他打破沉寂道：“属下回避一下，就在不远处，有事姑娘叫我。”
林红绾点头。凌云便自行出了凉亭。
干站了一会，杨繁原地踱了半步，清清嗓子终于开口：“咳，林妹妹，上次扔你下马的事对不住。还有，怀疑匪徒和你有关…也是我不对。你能不能大人有大谅，原谅杨某？”
劫掠女子的事再一次发生，无形中洗脱了林红绾的嫌疑。杨繁意识到，劫匪并单单是冲着她去的…
林红绾微微讶异：这人居然这么快就道歉？难道他不是有意针对她？
“啊～哈！原谅！”她无所谓道。
“真的？”他眼底涌动着喜出望外，“那么妹妹可否…”
“真的。只是，下一次我若犯错，兄长也能原谅我吗？”她反将一军。
话被打断，杨繁脸上显出一点错愕，随即笑了：“你变了，林妹妹，你比小时候精明强干了许多！”
林红绾垂眼嗤笑：“没有变成兄长喜欢的样子，真的有点抱歉。”
杨繁听出她在影射悔婚约的事，晓得她是在赶人了。
他顾左右而言它：“…谁说的，你现在如此‘厉害’，至少没有人敢欺负你了。这正是杨某欣赏的。”
他认真的吗？居然在客气！这么恶心的话都说得出来，这一个月发生什么？
“啊…呵呵，是。”林红绾干笑，佯装低头摆弄自己的指甲。
他暗暗捏捏手指，也附和着干笑：“呃…后日就是端午了，明天西市的市集会非常热闹，你多年未去过，都不了解当地的盛况了吧？呃，我…带你去转转吧？”
“？”林红绾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抬头看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困惑。
杨繁避开，反若无其事远望山间。
她不解的走近几步，目光灼灼的盯着杨繁：“兄长…是不是中邪了？”
他目光一凛，视线聚到她脸上，语气顿时冷下来：“你才中邪！去不去，给句准话！”
林红绾：“去。”
他又一次喜出望外：“真的？什么时辰？”
林红绾：“我要跟林章表兄去。就不劳烦杨大公子了。”
他的脸彻底冷下来，盯着她许久，扔了一句话：“那你就等他一起去吧。”说完转头出了凉亭。
“走，继续巡逻！”
听见脚步离去的声音，林红绾才转头向路口处，嘟囔了句：“神经病！”
匆匆一瞥，她发现通向山道的绿茵缺口处，立着道修长挺拔的黑色身影，局促的朝她望着。他一头卷发被山风拂乱，遮住了深邃的眉眼，双唇轻轻开合，好像再叫她：林红绾！但她听不清声音。
两人静静相望了片刻，最后林红绾若无其事收了目光，轻轻捻起一块糕点把玩。
一边将糕碾碎，一边心里烦躁：李信一这厮在干嘛？想和她打招呼？那就过来啊，装什么深沉？说句对不起，说不定她还愿意找他玩。
终于忍不住，她用余光去打量，却发现：山木摇曳，哪里还有踪影？
“可恶！”她将糕点碎屑尽数扔进了草丛。
从山上下来，天色已近傍晚。林红绾回到小院后，径直进了书房，提笔一封，写明约会时间地点，要甘棠送往范家。
晚饭后，就见甘棠撅着嘴站在院中静候。
林红绾：“怎么了？”
甘棠丧气：“呶，信人家不收，人也不见。”
林红绾：“什么意思，说清楚！”
甘棠：“范夫子说了，姑娘大了，范小郎君也大了，表兄妹更要避嫌。明日端午药市，姑娘当与杨小郎君同游，方属那什么，什么，望、衡、对、宇。对，范夫子要我一定转达这四个字。”
“望衡对宇？”林红绾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甘棠：“没错，文绉绉的，我也搞不懂他想说什么。”
林红绾无奈一笑：“姨父居然看不上我？”她叹口气，自嘲：“我还真是情路坎坷。”
“他真是福分大了撑转向了，还敢看不上我家姑娘！”甘棠抱臂翻白眼。
林红绾拧眉自言自语：“范林章是什么意思呢？”
甘棠愤愤：“压根没见人！”
林红绾无意识摆摆手：“算了。明天见了问明白。甘棠，准备一下，我要去泡浴。”
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夜静无人时，她独自享受这一方雾气飘渺的小天地。灵魂与身体的真正休憩之地。
如此得天独厚的宝地，无人知晓，却被林母独独留在她的小院，足见爱子之深切。
时日见长，她好像越来越能够捕捉到那些散落在生活日常里的关爱和亲情…
她全身尽数没入水中，只露出头颈，倚靠在光滑的池壁上，闭目养神。
夏夜繁星点点，虫鸣不绝。安静的烛火里，林红绾昏昏欲睡。
扑通！哗啦啦！山体与围墙交错的一侧突然传出巨大的声响，貌似是有人摔下，又从山壁上滑了下来！
碎石俱下。
林红绾遽然睁眼：“谁？！”
说话间，人已滚进泉池，炸起巨大水花。
急迫间，林红绾已全然忘记自己正□□…起腿蹬踹，连环鞭腿，横竖肘击，抱臂锁喉…
疾如骤雨的攻势下，对方连连闪避，却不还手，直至被林红绾快嘞断了气，才从他喉咙间挤出几句破碎不成腔调的求饶声：“林姐…！饶…命！”他一边说，一边急促拍着林红绾勒自己的手臂。蓬乱的头发被水一浸，全部糊在他头面上，只露出因缺氧而青红的脖颈。
声音何其熟悉！林红绾敏捷的够到池边的匕首狠狠抵住他喉间，勒紧的手臂稍稍放松，确认：“谁？！”
臂弯里体型健硕的男人却不回答，只忙着伸着脖子喘气。
“不说？杀了你！”林红绾加大了刀尖的力道。冷刃立即扎破了肌肤，血流丝丝散在水中，顷刻不见。
“别别！”男人害怕的叫喊起来。
林红绾立刻认出了他的声音，赶紧拿开匕首，松开钳制，退开段距离，狐疑的看着他：“李信一？！”
“姑娘？需要进人吗？”甘棠在门外问。她当然听到了动静，但自家姑娘本事大有主意，并不是次次都需要护卫。
“不用。谁都不要进来！”
甘棠将趴在门上的脑袋抬起来，耸耸肩，向身边的凌云丢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李纯正将缕缕湿发从眼前一一拨开，嘴里狼狈道：“林姐姐，你下手也太狠辣了些！我半条命都没了！”
“你怎么进来的？”她瞪着他问。
“我…爬树，就马场东南角上那棵千年水杉…然后…”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前没了任何遮挡物，他清楚的看见，林红绾赤条条的站在水中，白皙纤长的躯体在水雾中若隐若现，乌黑的长发贴在脖子上，纠缠在背上，飘散在白雾氤氲的水面上…水珠滚过她的面颊，眉目惊艳如画。那双清亮无双的眼睛充满不解的望着自己…
林红绾：“然后？然后怎样？”
李纯：“然后…”
墨色的瞳孔因画面冲击而震颤，他感觉自己瞬间呼吸无能！他赤红着脸捂住自己的眼睛，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对不起！”
林红绾低头看看自己，反应过来。她迅速没入水中，稍显慌乱地退到离他最远的石壁边，极力保持冷静：“说清楚，到这来干什么？”
李信一：“我不小心掉下来的…不知道你在这里！不是故意偷看的！”
这个笨蛋，就不能装没看见？非要说出来！好尴尬…
林红绾脸红，别过脸：“天这么黑，你上树作什么？”
“…我就是…就是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上树？这么奇葩的方式…别说，还挺符合他的气质。
林红绾无语：“明日我就叫人把那树砍了！”
“别呀！那可是棵千年古树，东海县志里明文记载，不可随意砍伐的！”他急的直摆手，忘了捂眼睛。
林红绾听他说教便不耐：卫道士一个，真…认死理。
“转过去！”林红绾命令。她看见的他的脸就浑身不自在，就算他闭着眼，都让她无处可藏的感觉。
“哦哦！是！”李纯听话的转身背对。
刚刚只看见他胸膛宽厚结实，原来背部线条更加优越…
林红绾赶紧移开目光，甩开一闪而过的心猿意马，叮嘱：“别睁眼，我穿好衣服再与你说。”
静默中，只有她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李纯的脑海里却乱的不成样子。他又惊又怕又羞。半夜擅闯小娘子的浴池，还“偷看”了人家…若是传出去，林红绾清誉尽毁，他亦百口莫辩，万死难辞！
“好了！”
林红绾冷冷的声音传来，他一震，下定了决心。
翻身上岸，带起一地水花。他撩起袍角，双膝一曲，扑通跪倒林红绾面前，郑重且决绝道：“对不起！”
林红绾吓的退后一步，惊问：“你又干什么？”
他两手伏膝，羞愧道：“李纯刚刚冒犯了林姐姐…罪不容恕！要打要杀，悉听尊便，绝无怨言。”
林红绾愣了一下，失笑：“打杀你，我不又成罪人了？”
他无措：“那…那该如何？”
林红绾逗他：“干脆自行了断吧。”她将石台上匕首踢到他面前，示意他捡起来。
李纯脸色大变，苍白道：“你…你要我自裁？”
林红绾好整以暇：“那有什么办法，你想谢罪，我也不好拦着。”
他快哭了，弱弱的问：“就没有别的办法赎罪吗？”
林：“或者，你把眼珠子抠下来，也可。我当你没看过。”
“啊？这…这也太残忍了！打一顿不可吗？”他拿着匕首，瑟缩着不敢动手。
“我帮你！”她劈手夺过，刀刃相向就朝他眼睛扎来。
“……”李纯惊恐的闭上眼，却未有任何抵抗。
半天没等来想象的疼痛，他缓缓睁开眼，却看见一张明媚的脸庞，巧笑倩兮，近在咫尺。
李纯：“你…”
林：“你是不是蠢？”
李纯：“什么？哪里蠢！”
林：“你死了，伤了，我赤身裸体被你看到的事就能消除了？”
李纯扫过她清丽的眉眼，讷讷答：“那还有什么办法？至少，你能消消气。”
他认真诚恳的神情，落在林红绾的眼中，显得特别可爱。
林红绾也屈膝跪在他身旁，抵近他脸侧，笑意盈盈问：“你就没想过，娶我？”
李纯惊到，猛的看她：“……”
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漫长的窒息的感觉。还是林红绾先错开脸去，站了起来，干干笑了一声：“你想得美，我林红绾多得是人求娶，还轮不到你！”
“…是。”李纯挠挠头，低声附和，心中微妙难言。
林红绾本不欲再玩笑下去，听了这声“是”，又莫名来了火气，冷声道：“今天的事，你确实该死！”
一回头，正见他委屈巴巴瞅着自己，一副愧疚难当，摇尾乞怜的模样，口中老老实实认错：“林姐姐，我错了！”
“……”
她一口气全堵在喉咙，不等发作，便全散尽了。
林红绾：“你好歹救我两次，我怎能恩将仇报？想弥补也不是不可以…”
李纯：“如何弥补？我都愿意！”
林红绾：“明日给我当一天随从，引我逛逛市集。”
李纯：“就这？”
林红绾：“还是你想死？”
李纯：“就这吧！”
林红绾有几分后悔，这些时日都窝在家里，浪费了大好美景。
仆人将塌席吃食都安放在道旁的凉亭里，安置妥当便退到道旁静候。凉亭临水而建，居半山腰可听涧鸣声。
林红绾摆弄着茶具，自斟自饮，静观山景。甘棠那个小碎嘴没来，耳边少了聒噪，倒是有点无聊。
凌云虽跟了她两年，却始终难以像甘棠一样亲近，也无法完全信任。她不说话，他也就直挺挺的像根杆子在背后杵着。只是一个护卫，林红绾对了解他并没有很大的兴趣。
有时候无聊也不失为一种闲暇。
不多久，山道上传来人声，似有七八人过路。她无聊，就朝人声处张望，却被道旁丛生的灌木阻了视线。只看得见一只只“玉冠”和幞头鱼贯前行，中间突兀的插入了“只”乌发蓬乱的马尾脑袋，东张西望的，最后转向了凉亭这边。
李信一？林红绾心口莫名跳出种惊喜的感觉。但她没出声，而是转头去看溪涧。那日他避嫌的话，言犹在耳——意识到被别人讨厌，哪怕只有一点点，她断没有可能再去亲近——除非是迫于无奈。
一行人没有继续前行，停在了山道上。领头的男子拐进了凉亭。青袍玉冠，风度翩翩。
视线对上一刹那，他满面带笑，和煦如春风：“林妹妹？果然是你，近来可好！”他的笑十分突兀，像是为了显得熟络，逼着自己硬挤出来的。
“杨大公子？…兄长好。”林红绾识趣的站起来行礼。对他过度的热情亲昵有些不适。
“多日不见，妹妹的伤可都痊愈了？”杨繁眉间带笑，眼神戏谑，完全像变了个人。
林红绾不知他是何意，便也装模作样的答：“多谢兄长关心，无碍。”
杨繁：“那便好。”
“……”林红绾没兴趣客套，便不接话，两人似乎再无话可说。
山风一阵阵吹来，舞乱了男子的鬓角，飞舞的发丝恰似他内心的焦躁。沉默如此尴尬，连凌云都觉的坐立不安，他打破沉寂道：“属下回避一下，就在不远处，有事姑娘叫我。”
林红绾点头。凌云便自行出了凉亭。
干站了一会，杨繁原地踱了半步，清清嗓子终于开口：“咳，林妹妹，上次扔你下马的事对不住。还有，怀疑匪徒和你有关…也是我不对。你能不能大人有大谅，原谅杨某？”
劫掠女子的事再一次发生，无形中洗脱了林红绾的嫌疑。杨繁意识到，劫匪并单单是冲着她去的…
林红绾微微讶异：这人居然这么快就道歉？难道他不是有意针对她？
“啊～哈！原谅！”她无所谓道。
“真的？”他眼底涌动着喜出望外，“那么妹妹可否…”
“真的。只是，下一次我若犯错，兄长也能原谅我吗？”她反将一军。
话被打断，杨繁脸上显出一点错愕，随即笑了：“你变了，林妹妹，你比小时候精明强干了许多！”
林红绾垂眼嗤笑：“没有变成兄长喜欢的样子，真的有点抱歉。”
杨繁听出她在影射悔婚约的事，晓得她是在赶人了。
他顾左右而言它：“…谁说的，你现在如此‘厉害’，至少没有人敢欺负你了。这正是杨某欣赏的。”
他认真的吗？居然在客气！这么恶心的话都说得出来，这一个月发生什么？
“啊…呵呵，是。”林红绾干笑，佯装低头摆弄自己的指甲。
他暗暗捏捏手指，也附和着干笑：“呃…后日就是端午了，明天西市的市集会非常热闹，你多年未去过，都不了解当地的盛况了吧？呃，我…带你去转转吧？”
“？”林红绾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抬头看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困惑。
杨繁避开，反若无其事远望山间。
她不解的走近几步，目光灼灼的盯着杨繁：“兄长…是不是中邪了？”
他目光一凛，视线聚到她脸上，语气顿时冷下来：“你才中邪！去不去，给句准话！”
林红绾：“去。”
他又一次喜出望外：“真的？什么时辰？”
林红绾：“我要跟林章表兄去。就不劳烦杨大公子了。”
他的脸彻底冷下来，盯着她许久，扔了一句话：“那你就等他一起去吧。”说完转头出了凉亭。
“走，继续巡逻！”
听见脚步离去的声音，林红绾才转头向路口处，嘟囔了句：“神经病！”
匆匆一瞥，她发现通向山道的绿茵缺口处，立着道修长挺拔的黑色身影，局促的朝她望着。他一头卷发被山风拂乱，遮住了深邃的眉眼，双唇轻轻开合，好像再叫她：林红绾！但她听不清声音。
两人静静相望了片刻，最后林红绾若无其事收了目光，轻轻捻起一块糕点把玩。
一边将糕碾碎，一边心里烦躁：李信一这厮在干嘛？想和她打招呼？那就过来啊，装什么深沉？说句对不起，说不定她还愿意找他玩。
终于忍不住，她用余光去打量，却发现：山木摇曳，哪里还有踪影？
“可恶！”她将糕点碎屑尽数扔进了草丛。
从山上下来，天色已近傍晚。林红绾回到小院后，径直进了书房，提笔一封，写明约会时间地点，要甘棠送往范家。
晚饭后，就见甘棠撅着嘴站在院中静候。
林红绾：“怎么了？”
甘棠丧气：“呶，信人家不收，人也不见。”
林红绾：“什么意思，说清楚！”
甘棠：“范夫子说了，姑娘大了，范小郎君也大了，表兄妹更要避嫌。明日端午药市，姑娘当与杨小郎君同游，方属那什么，什么，望、衡、对、宇。对，范夫子要我一定转达这四个字。”
“望衡对宇？”林红绾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甘棠：“没错，文绉绉的，我也搞不懂他想说什么。”
林红绾无奈一笑：“姨父居然看不上我？”她叹口气，自嘲：“我还真是情路坎坷。”
“他真是福分大了撑转向了，还敢看不上我家姑娘！”甘棠抱臂翻白眼。
林红绾拧眉自言自语：“范林章是什么意思呢？”
甘棠愤愤：“压根没见人！”
林红绾无意识摆摆手：“算了。明天见了问明白。甘棠，准备一下，我要去泡浴。”
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夜静无人时，她独自享受这一方雾气飘渺的小天地。灵魂与身体的真正休憩之地。
如此得天独厚的宝地，无人知晓，却被林母独独留在她的小院，足见爱子之深切。
时日见长，她好像越来越能够捕捉到那些散落在生活日常里的关爱和亲情…
她全身尽数没入水中，只露出头颈，倚靠在光滑的池壁上，闭目养神。
夏夜繁星点点，虫鸣不绝。安静的烛火里，林红绾昏昏欲睡。
扑通！哗啦啦！山体与围墙交错的一侧突然传出巨大的声响，貌似是有人摔下，又从山壁上滑了下来！
碎石俱下。
林红绾遽然睁眼：“谁？！”
说话间，人已滚进泉池，炸起巨大水花。
急迫间，林红绾已全然忘记自己正□□…起腿蹬踹，连环鞭腿，横竖肘击，抱臂锁喉…
疾如骤雨的攻势下，对方连连闪避，却不还手，直至被林红绾快嘞断了气，才从他喉咙间挤出几句破碎不成腔调的求饶声：“林姐…！饶…命！”他一边说，一边急促拍着林红绾勒自己的手臂。蓬乱的头发被水一浸，全部糊在他头面上，只露出因缺氧而青红的脖颈。
声音何其熟悉！林红绾敏捷的够到池边的匕首狠狠抵住他喉间，勒紧的手臂稍稍放松，确认：“谁？！”
臂弯里体型健硕的男人却不回答，只忙着伸着脖子喘气。
“不说？杀了你！”林红绾加大了刀尖的力道。冷刃立即扎破了肌肤，血流丝丝散在水中，顷刻不见。
“别别！”男人害怕的叫喊起来。
林红绾立刻认出了他的声音，赶紧拿开匕首，松开钳制，退开段距离，狐疑的看着他：“李信一？！”
“姑娘？需要进人吗？”甘棠在门外问。她当然听到了动静，但自家姑娘本事大有主意，并不是次次都需要护卫。
“不用。谁都不要进来！”
甘棠将趴在门上的脑袋抬起来，耸耸肩，向身边的凌云丢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李纯正将缕缕湿发从眼前一一拨开，嘴里狼狈道：“林姐姐，你下手也太狠辣了些！我半条命都没了！”
“你怎么进来的？”她瞪着他问。
“我…爬树，就马场东南角上那棵千年水杉…然后…”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前没了任何遮挡物，他清楚的看见，林红绾赤条条的站在水中，白皙纤长的躯体在水雾中若隐若现，乌黑的长发贴在脖子上，纠缠在背上，飘散在白雾氤氲的水面上…水珠滚过她的面颊，眉目惊艳如画。那双清亮无双的眼睛充满不解的望着自己…
林红绾：“然后？然后怎样？”
李纯：“然后…”
墨色的瞳孔因画面冲击而震颤，他感觉自己瞬间呼吸无能！他赤红着脸捂住自己的眼睛，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对不起！”
林红绾低头看看自己，反应过来。她迅速没入水中，稍显慌乱地退到离他最远的石壁边，极力保持冷静：“说清楚，到这来干什么？”
李信一：“我不小心掉下来的…不知道你在这里！不是故意偷看的！”
这个笨蛋，就不能装没看见？非要说出来！好尴尬…
林红绾脸红，别过脸：“天这么黑，你上树作什么？”
“…我就是…就是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上树？这么奇葩的方式…别说，还挺符合他的气质。
林红绾无语：“明日我就叫人把那树砍了！”
“别呀！那可是棵千年古树，东海县志里明文记载，不可随意砍伐的！”他急的直摆手，忘了捂眼睛。
林红绾听他说教便不耐：卫道士一个，真…认死理。
“转过去！”林红绾命令。她看见的他的脸就浑身不自在，就算他闭着眼，都让她无处可藏的感觉。
“哦哦！是！”李纯听话的转身背对。
刚刚只看见他胸膛宽厚结实，原来背部线条更加优越…
林红绾赶紧移开目光，甩开一闪而过的心猿意马，叮嘱：“别睁眼，我穿好衣服再与你说。”
静默中，只有她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李纯的脑海里却乱的不成样子。他又惊又怕又羞。半夜擅闯小娘子的浴池，还“偷看”了人家…若是传出去，林红绾清誉尽毁，他亦百口莫辩，万死难辞！
“好了！”
林红绾冷冷的声音传来，他一震，下定了决心。
翻身上岸，带起一地水花。他撩起袍角，双膝一曲，扑通跪倒林红绾面前，郑重且决绝道：“对不起！”
林红绾吓的退后一步，惊问：“你又干什么？”
他两手伏膝，羞愧道：“李纯刚刚冒犯了林姐姐…罪不容恕！要打要杀，悉听尊便，绝无怨言。”
林红绾愣了一下，失笑：“打杀你，我不又成罪人了？”
他无措：“那…那该如何？”
林红绾逗他：“干脆自行了断吧。”她将石台上匕首踢到他面前，示意他捡起来。
李纯脸色大变，苍白道：“你…你要我自裁？”
林红绾好整以暇：“那有什么办法，你想谢罪，我也不好拦着。”
他快哭了，弱弱的问：“就没有别的办法赎罪吗？”
林：“或者，你把眼珠子抠下来，也可。我当你没看过。”
“啊？这…这也太残忍了！打一顿不可吗？”他拿着匕首，瑟缩着不敢动手。
“我帮你！”她劈手夺过，刀刃相向就朝他眼睛扎来。
“……”李纯惊恐的闭上眼，却未有任何抵抗。
半天没等来想象的疼痛，他缓缓睁开眼，却看见一张明媚的脸庞，巧笑倩兮，近在咫尺。
李纯：“你…”
林：“你是不是蠢？”
李纯：“什么？哪里蠢！”
林：“你死了，伤了，我赤身裸体被你看到的事就能消除了？”
李纯扫过她清丽的眉眼，讷讷答：“那还有什么办法？至少，你能消消气。”
他认真诚恳的神情，落在林红绾的眼中，显得特别可爱。
林红绾也屈膝跪在他身旁，抵近他脸侧，笑意盈盈问：“你就没想过，娶我？”
李纯惊到，猛的看她：“……”
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漫长的窒息的感觉。还是林红绾先错开脸去，站了起来，干干笑了一声：“你想得美，我林红绾多得是人求娶，还轮不到你！”
“…是。”李纯挠挠头，低声附和，心中微妙难言。
林红绾本不欲再玩笑下去，听了这声“是”，又莫名来了火气，冷声道：“今天的事，你确实该死！”
一回头，正见他委屈巴巴瞅着自己，一副愧疚难当，摇尾乞怜的模样，口中老老实实认错：“林姐姐，我错了！”
“……”
她一口气全堵在喉咙，不等发作，便全散尽了。
林红绾：“你好歹救我两次，我怎能恩将仇报？想弥补也不是不可以…”
李纯：“如何弥补？我都愿意！”
林红绾：“明日给我当一天随从，引我逛逛市集。”
李纯：“就这？”
林红绾：“还是你想死？”
李纯：“就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