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雁北也没想到高中三年竟分了两次班。

    九月初,西南高原频发的太阳雨总是不期而至。

    雨很小却斜斜密密。

    阳光穿过雨丝将氤氲的水雾切割,四周都浸泡在潮热昏黄的朦胧感中。

    午后的预备铃响起,有人拔腿奔跑,身体将静止的空气划出几缕热风。

    “听说那个班的学生被分配到了各个班,我没看群通知,不知我们班接收了几个?”

    “管他几个,一个我都觉得晦气。”

    “也是,那种烂班级的学生就应该全部赶出咱们一中,干嘛还留下来害人?”

    徐雁北一身蓝色校服,灰白色的书包松松垮垮挂在肩头。

    她站在廊檐下,耳朵本想屏蔽旁人的话。

    奈何那些声音窸窣而清晰,直钻耳膜。

    这种天气,如果足够幸运便能看见彩虹。

    她抬头,苍穹空空如也。

    显然,今天并不幸运。

    宣传栏上整齐的贴了排通知,崭新的A4纸突然被风掀起一角,纸片翻飞,哗啦啦地响。

    匆匆一眼,徐雁北便精准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高三七班在哪?

    陌生的班级名字就如此刻的校园,空茫无际。

    徐雁北默叹一声后,转身走进雨幕。

    升旗台后就是四合院式的教学楼。

    浅棕红的楼体修得宽大方正,葱郁的南方绿植将其点缀得生机盎然。

    沿着旋转楼梯绕了几圈,终于在五楼的楼梯口看到高三《7》班的门牌。

    徐雁北长呼一口气,尽量平复因爬楼而躁乱的气息。

    第一次文理分班,她选择了文科。

    而这一次是被迫分班,她完全没得选。

    但没关系,只要能考上大学,逃离是非,与这里的烂人烂事彻底了断,在哪个班级上课完全不重要!

    可强烈的陌生感连墙都挡不住。

    教室里安静的令人窒息。

    班主任陈卉戴了副黑框眼镜,中长发披散在肩,模样看起来小家碧玉,正双手撑在讲台上低头看一本花名册。

    底下,一排排整齐圆溜的后脑勺像一朵朵盛开的向日葵。

    而陈卉则是指引方向的太阳,每朵花儿都正面朝她。

    徐雁北心生排斥。

    正犹豫要不要进去时,楼道间传来一阵篮球砸地的嬉闹声。

    她低头,两道楼梯交错的缝隙里,视线和冲在最前面的男生迎面撞上。

    他身形瘦高,留着一头长短刚好的顺毛。

    身上的球服白得扎眼,与他小麦色的肤色却不违和。修长的脖颈下,领口洇出的一圈水渍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

    徐雁北静静盯了他几秒。

    直到男生沿着楼梯跨步而来,她才忙不迭地将目光挪开,扭身往教室里走。

    比起虚无的陌生感,陌生人会让她更加心理不适。

    男生在门口停下,将篮球扣在腰间,乌黑的眉头一挑,浅浅笑了声。

    几个着统一球服的男生相继跟上来,个个身高腿长,聚在走廊上,十分惹眼。

    有人好奇,问:“于观南,那女生谁啊?”

    于观南随口道:“不认识。”

    “不认识,你对别人笑什么?”

    “你管得着吗?”他将手里的篮球抛给那人:“你们先进去,我去洗把脸。”

    熊朝接住球,吐槽:“屁事多!”

    徐雁北进来时动作很轻。

    她并不想引起任何关注。

    然而,书包带还是不慎挂到旁边的椅背上。

    下一刻,尖锐的摩擦声倏然划破宁静,听得人牙根发酸。

    一众向日葵回头,齐刷刷地盯着她。

    就连班主任也跟着往这边看过来。

    徐雁北长得漂亮,个子还高,简单的校服在她身上也能被衬得清新脱俗。

    随意扎起的马尾松而不乱,细碎的额发耷拉在耳侧,微风轻撩,纯净的少女感扑面而来。

    只可惜,这张清纯恬静的鹅蛋脸上却笼着一股不对称的冰冷感。

    无声的对视中,徐雁北极力克制内心的波动,面无表情地进来。

    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刚坐下,后面几个男生便鱼贯而入。

    陈卉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框,神情严肃道:“开学第一天请走正门,别走后门。”

    徐雁北心紧了一下,不确定她意在所指。

    这栋教学楼每个拐角都设有楼道,四通八达。她向来都无所谓走正门还是后门,倒是班主任竟有这样的忌讳?

    这时,后门传来一句话,嗓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语气也有点淘。

    “好的,老班,下次我一定走正门。”

    向日葵们笑了起来,彻底打破沉闷已久的氛围。

    陈卉瞪了于观南一眼,倒不是厌恶,而是无奈。

    开学第一天,实际根本不上课,就是拉扯一些班级杂事。

    今年情况特殊,班里新来了几个同学,她便把时间安排在下午,大小事宜一并解决。

    可等了大半天人都没到齐,班主任脸上不禁爬了些愠色。

    室内逐渐嘈杂,像住了一群嗡嗡低鸣的小蜜蜂。

    徐雁北右手横搭在桌子上,指尖轻轻抚摸上面几道陈旧的疤。

    忽然一声砰响,旁边有人坐了下来。

    来人手脚修长,一举一动将两张桌子撞得猛然一晃,紧挨着课桌缝隙差点夹到徐雁北手肘。

    即便如此,女生却始终没看旁边一眼。

    于观南将身子坐正,用余光暗暗打量身旁的陌生面孔。

    明市一中学生众多,同年级也不是每个班都在一条走廊上,有的甚至相隔甚远,高中三年下来,从未碰过面的大有人在。

    机缘巧合成了同桌,于观南主动打破沉默。

    他凑过去,问了句:“你新来的?”

    许是运动的缘故,他身上还残留着余热。

    即便已经用凉水胡乱冲了一番,靠近时仍能明显感觉到一股蒸腾的热量。

    “结界”被击碎,徐雁北只好轻轻嗯了一声,依旧未转眼看他。

    他继续说,“我叫于观南,你叫什么名字?”

    然而,空气静默。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掉进深井,一点回声都没有。

    将头收回时,男生尴尬地抬手捋了一把额发,潮湿的发丝被薅得四处乱翘。

    “观澜还是观南?”旁边人突然问,不确定是哪个字。

    “南,n—an—南!”他故意加重鼻音,生怕她听不出来。

    徐雁北终于侧头,与他四目相对。

    女孩眼眸清透,像初春刚苏醒的碧潭,平静而神秘。

    只是盯的久了,有股莫名的寒意倾泻而出。

    于观南回之一笑,脸颊上勾起两个酒窝,左深右浅。

    “徐雁北。”她言简意赅道。

    “大雁南飞的雁?”

    徐雁北懵了一下,“对,大雁北归的北。”

    “噢……”

    上课铃响起第二遍,有四五个人踩着点进来。

    每个的穿着打扮都十分时髦,但不出格怪异,一看便是家庭条件优越、追求时尚的少男少女。

    其中一个眉眼十分漂亮的女孩,视线落到徐雁北身上,诧异的眼神霎时变得诡谲冰冷。

    陈卉看着她们敲了两下讲台,催促道:“赶紧找地方坐下,班会马上开始了!”

    开学流程万变不离其宗,第一次班会自然是从新同学自我介绍开始。

    从十班分到七班的总共七人,四女三男。

    几人自我介绍完毕后,底下讨论声骤起,势如闷雷,滚滚而来。

    对于高二《10》班为什么会在升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刻被拆班,除了有人当街斗殴,自然还有其他原因。

    “不就这一个原因吗?”

    “当然不止这些,他们班烂透了,她们班上的女生那个……”

    班主任就站在讲台上,但八卦的声音并未因此停歇,反而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肆意蔓延。

    “潘书,你快说说她们班女生到底怎么了!”

    靠门的最后一排,潘书被前后桌簇拥,缠着她讲事情的细节,而她也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就是那种事呗,不然怎么会引起男生们打群架?”潘书压着嗓。

    “所以流言都是真的了?”

    “绝对真!”

    “那和她们几个人做同班同学还真是晦气。”

    “不过,她们十班的女生长得倒是都好看。”

    “那你猜她们几个还是不是那什么啊?”

    “哈哈,我猜应该都不是了,特别是长得最漂亮的那个……”

    一群人捂嘴偷笑的时候,旁边的男生也凑上去听了两句。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徐雁北身上。

    徐雁北原本不想理会。

    可流言蜚语如芒似剑,无孔不入地往皮肉里钻。

    她回头,死死盯着那群人,目光凌厉而尖锐,丝毫不掩饰心里的恨意。

    直到一群人被瞪得噤声,她才将目光收回。

    潘书嘴一撇,小声骂道:“跩什么,不要脸的东西。”

    于观南沉默着靠在椅背上,眼神在徐雁北与那群人之间来回跳跃。

    他心里没有疑问是假的。

    但他不像其他人,热衷于戳别人痛处来满足个人的娱乐消遣。

    空气沉闷,天花板上的风扇却没开,经过一个暑假的沉淀,上面结了张肉眼可见的丝网。

    徐雁北知道她们很不受欢迎。

    不过,任何人、任何地点都动摇不了她的目标。

    至于这群人,就像电影里的一段露水情缘,太阳升起就会蒸发。

    一年而已!

    一年后,宴席终散,谁还记得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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