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会结束时已是四点。

    班主任前脚刚走,教室里就炸开了锅。

    无非都是追着新同学们求证那件沸沸扬扬的事。

    人类本就爱好八卦,更何况求知欲旺盛的十几岁孩子。

    几个人被围成不同的小圈。

    她们脸上虽挂着笑,但内心的抗拒早已通过肢体表现得淋漓尽致。

    但旁人并不在意,反而将手里卷起的作业本当作话筒,怼到别人脸上作采访状。

    “别问我,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一个男生受不了围观,借口上洗手间脱了身。

    余下的人嬉闹着,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唯独没人敢来问徐雁北。

    她坐在那儿,光身上的冷调就能让人退避三舍。

    乱哄哄的教室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徐雁北抓起书包,朝走廊奔去。

    班长和学委正在讲台上组织大家分发新书。

    于观南扬声喊她:“你不领书了啊?”

    然而,那道孤冷的身影充耳未闻,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口。

    后排的熊朝看着于观南,说了句:“你这个新同桌很有个性嘛,不过看起来脾气不好的样子。”

    于观南轻笑一声。

    “她不是脾气不好,她只是心情不好。”

    第二日正式上课,清早的阳光还带着末伏的暑气。

    徐雁北来得早,教室里空荡荡的没几个人。

    她将书包放下时,发现桌箱里塞了一沓新书。

    “一共十二本,你数数对不对。”

    徐雁北抽书的动作一顿。

    抬眸,于观南正双手插兜站在课桌旁。

    浅灰色的休闲套装搭配一双简约小白鞋,书包随意搭在左肩上。

    风撩起他一缕蓬松的额发,整个人看起来恣意洒脱,少年朝气尽显。

    那时候的明市一中除了周一和特定节日,平时都不强制穿校服。

    只要不是奇装异服进校,大家穿什么都行。

    徐雁北将手从书桌里收回,什么都没说。

    第一节英语课,离上课还有两分钟时,英语老师就踩着高跟鞋来了。

    刚进门,她就让课代表将一摞试卷发下去。

    “高三了,咱们也没有多少新课要上,任务就是复习,复习;考试,考试!”

    底下一片哀嚎。

    班里人都知道,这位英语老师最喜欢打题海战术。

    有人夸张比喻,她的“海”面积堪比太平洋。

    英语老师侧身靠在讲台上,说:“今天的测验是为了检验你们有没有在暑假偷懒,语法有没有背,单词有没有忘,阅读量累积了多少……”

    底下有人回她。

    “老师,我们暑假也只放了一周而已啊。”

    “哦,那更要抓紧刷题啊,不然过几天就真的全忘了。”

    “……”

    大家嘴上抗拒,手里的笔就没停过。

    因为拆班的事,原十班的人都没有参加学校的暑期补课,进度上是要吃点亏的。

    英语老师宽慰道:“新来的同学们能做多少是多少,考得不好也没关系。”

    徐雁北做试卷的速度很快。

    四十五分钟下来,她基本不留空,甚至还能将作文修改一遍。

    还在做完形填空的于观南斜瞄过来,心里有几分羡慕。

    接下来的课,各科老师们都跟约好似的,语文,数学,文综……一张张试卷应接不暇,轮番轰炸。

    一周下来,人人都被折腾得够呛。

    班主任说考试是为了重新找回状态。

    其他人状态找没找回来不清楚,反正徐雁北状态越来越差。

    最近夜里,她总是偏头痛。

    脑子里像有根电钻,“嗡嗡嗡”地转个不停。

    晚上睡不好,白日就犯困。

    但徐雁北从不在课堂上打瞌睡,只好极力隐忍。

    刚下课,困意汹涌,她便趴在课桌上小憩。

    头上束起的发丝乌黑光滑,松散地堆在颈窝。

    对比之下,那处的肌肤连着耳朵都白得发亮。

    于观南也觉得她很白。

    特别是脸,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

    不仅如此,她话还极少,少得几乎在班里交不上一个朋友。

    课间也很少走动。

    除了去洗手间,几乎都是坐在座位上默背单词或课文。

    有时她会去走廊上吹吹风,看着教学楼中央的喷泉出神。

    偶尔,也会和同宿舍的三个女生一起去食堂,去操场出操……可她每次都游离在三个女生之外。

    许多人私下说她“遗世而独立。”

    不过不是仙女,是怪咖。

    一个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异类。

    可她身上这种明晃晃的清冷感,偏偏对人有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却又难以靠近。

    教室后排,有人叫于观南去打球。

    他刚收拾好东西,说:“不去了,今天家里有事。”

    那男生道,“你都多久没有和我们打球了,什么事这么忙?”

    “没骗你,改天吧。”

    “哎哟,你不在,隔壁班的那群人狂得不行,打一个小时再回呗!”

    男生说完,将手里的球朝于观南抛过去,试图挽留他。

    于观南漫不经心地扬手去接,似乎对篮球的路径了然于心。

    可始料未及。

    篮球错开他的手心,不偏不倚地朝徐雁北飞去……

    霎时,于观南头皮一紧,连带大脑都空了几秒。

    篮球砸到徐雁北后又弹到过道里,骨碌碌地滚远。

    被惊醒的人直起身,皱眉盯着于观南,眼底的不悦一目了然。

    她额头被手背挤压出一道印子。

    在雪白肤色的衬托下,红得十分明显。

    “对不起!”

    于观南挠着头,连说了好几声抱歉,而始作俑者早已从后门溜之大吉。

    徐雁北疲态尽显,她抬手揉着眉心,显然没有要追究责任的意思。

    于观南怕她受伤,急问:“伤到哪里没有?”

    徐雁北放下手,神色迷离地看着正前方。

    放学时间,身边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嬉戏打闹。

    她眼神逐渐失焦,双耳轰鸣,好似陷入了一个虚幻空间。

    黑板、讲台、人影……一切都变得扭曲空洞,最后消失在漆黑冗长的时光隧道里。

    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

    反正,整个暑假自己都在它的包围中过的迷糊虚无。

    “是不是砸到头了?”于观南知道她话少,追问道。

    徐雁北转而望着他,惑然的“嗯”了一声。

    只觉他的声音听起来像隔着一道冲不破的屏障,沉闷沙哑。

    其实,篮球只砸在了课桌上,但于观南没有瞧真切。

    他盯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有些担心。

    于观南准备再说点什么。

    门外却有人叫他,很着急的样子。

    待他转身出去,徐雁北脑子又开始混沌起来。

    她耳边发出“咕噜咕噜”的气泡声,身子像一只被海水倒灌的玻璃瓶。

    “雁北。”李茂云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咱们一起回去吧?”

    徐雁北顿时清醒不少。

    盯着面前站的三个女孩——李茂云、秦贞、王若微。

    都是和她一起从十班分过来的。

    原本关系一般,现因同住一间宿舍,彼此也日渐亲密。

    徐雁北缓了一口气,回答:“你们先去吧,我一会儿还要去校外办点事。”

    她打算去药店买点治眩晕头疼的药。

    李茂云半弯着腰,将脸凑到徐雁北面前,“你脸色惨白,是生病了吗?”

    秦贞和王若微也看出来了,一脸焦急地盯着她。

    徐雁北也不清楚这种头疼脑热算不算病。

    若真是病也只是小毛病,没必要宣之于口,搞得人尽皆知。

    “没有,就是刚开学有点不适应。”

    “哦。”

    见她态度坚持,李茂云不再说什么。

    “行,那我们先走了。”

    “嗯。”

    三人走后,徐雁北也收拾好东西离开。

    刚出教室门,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她颤着手扶住门框刚定了下神。

    地面倒映出一个身影,她抬头,一道阴冷的目光刀片似的迎面划来。

    汪怡菲——开学那天,那个眉眼漂亮的女生。

    她比徐雁北要低小半个头。五官却十分精致。

    身上蓝黑色的蓬蓬裙配着一头洋气的小卷发,画了妆的模样看起来像个黑暗系芭比娃娃。

    “堵在这里干嘛?”

    女生说话时,眼角和嘴角都上扬着,十分傲气。

    徐雁北怔怔地看着她。

    心里想退让,可脚下却重如千斤,完全挪不动步。

    汪怡菲也是个急性子,见她杵在门口不动,抱着胳膊使劲往里挤,削瘦的肩骨硌得人生疼。

    徐雁北被她一撞,两眼霎时一黑……

    醒来时,挂在铁架上的吊瓶还剩一大半。

    徐雁北下意识抬手,手背上牵引着塑料管的针眼隐隐作痛。

    “贫血,还低血糖!以后得多注意饮食和锻炼。随时带几颗糖在身上,要是觉得头晕就吃一颗。”

    “好,那需要住院吗?”

    “不用,输完这瓶葡萄糖就可以回去了。如果症状还没有得到改善,再来输几天营养液。”

    “好,谢谢您。”

    帘子后,是于观南和医生的对话。

    透过一点点缝隙,她能看见少年被灯光笼罩的挺拔背影。

    连输了好几天吊瓶,徐雁北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

    除了贫血和低血糖,还伴有轻度的神经衰弱。

    医生说这个情况只能慢慢调理。

    同时,还需注意营养均衡,保持身心愉悦。

    对于医嘱,注意营养均衡简单,但保持身心愉悦就难了。

    因为她知道自己得的是心病,一场药石无医的心病。

    于观南自然不明白这一点。

    他很爱笑,笑得脸上的酒窝一深一浅,还有讲不完的各种笑话和趣事。

    但徐雁北总是淡淡的,没有什么反应。

    见她不说话,于观南又说:“嗓子不常用是会生锈的,保不齐还会变成哑巴。”

    也不知他从哪里看来的歪理!

    二人虽有了送医这种“亲密”接触,徐雁北对他的心里防御却没有卸下多少。

    面对他的热忱,她依旧表现得平静、淡漠、无趣。

    于观南不甘心。

    又在口袋里塞了几颗八宝糖,上课时偷偷递给她。

    女生冷冷地觑上一眼,不收。

    课后,他问她为什么。

    她说:“太甜了,我不喜欢!”

    “可医生说低血糖就是要吃甜一些才行。”他将糖果再次掏出。

    徐雁北继而沉默,侧头看向窗外。

    教学楼背后的香樟高大粗壮,绿油油的树冠直达楼顶,将湛蓝的天空遮得密不透风。

    于观南摊开的手掌就一直悬在她面前,带着誓不罢休的架势。

    一分钟,两分钟……

    一阵沉默对峙后。

    她终于收回目光,二话不说,伸手从书包里拿出一板奶片。

    剥开薄薄的锡纸吃上一颗,奶香四溢,嚼动时还能听见糖果清脆的破碎声。

    于观南抬起的手微颤。

    黝亮的瞳仁暗淡下来,明媚的少年朝气化作薄薄的愁意,藏于微蹙的眉心。

    收回手,五彩缤纷的糖果被修长的五指捏得泛潮。

    透明的包装纸窸窣作响。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竟试图去融化一座坚不可摧的冰山。

    最终,几颗糖果的归宿是后门的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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