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远而深沉的号角声在战场上回荡,如同最古老的咒语,唤醒了无数人麻木机械的动作,无数兵刃噼里啪啦摔在地上,战场上的喧嚣声渐熄,只剩下偶而传来的笑声和哭泣声。

    一抹晨曦悄然从暗蓝的天际探出一个头来,轻轻掀开了夜色的帷幔,那一刻,这个世界仿佛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那轮璀璨的圆日高升。

    无数士兵瘫软在血水里,她们仰着头望着初生的太阳,嘴角的弧度越扯越大,都快要咧到耳后根了。

    炽热的气息不断从鼻孔里喷出,她们的胸膛上下急剧起伏着,不断放声大笑。剧烈的动作牵扯到她们的伤口,以至于不断涌出新的血水,她们也全然不顾。

    她们用了整整一晚,终于战胜了这只外族精兵。她们终于战胜了这只外族骑兵。

    一时间她们又哭又笑,哭声笑声夹杂着,在初阳的渲染下,格外的温馨。

    宋知蕴撑着破碎的残躯,冷静地指挥着此时从地道里爬出来的百姓,打扫战场救治伤兵。

    她的声音早已沙哑地听不出原音,只能大声嘶吼用喷着血水的气音说话。

    身上浅的伤口慢慢结了痂,深的伤口还不断渗着血迹。殷红遍布全身,几乎难以找到一处干净的地方。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前巨大的黑幕几乎要笼罩了她的全部视角,甚至愈演愈烈。她努力抑制着自己前后摇动的身体,死撑着。

    她身为未来的皇帝,怎么能在她打赢的第一场战役后昏过去呢。那以后怎么吹牛,太丢脸了,她才不要呢。

    “够了。放心睡吧,这里的一切都交给我,你不必忧心。”一个轻柔的声音夹杂着丝愤怒从宋知蕴背后袭来。

    宋知蕴张了张嘴,刚想拒绝,双腿顿时一软,下意识往后倒摔进了一个冷冽的怀保里,她眼前一黑,还没说话,便两眼一闭软倒身体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学谁的,这么爱面子又爱逞能。”一声轻叹幽幽道,夹杂着无尽的温柔。秦云澜轮椅轮得飞起,抱着宋知蕴朝医馆而去。

    自她在城中放冷箭,击杀了那外族的死王子后,她就知道她的任务完成了,此后的一切就不该她再出面了。

    击杀外族四王子,力往狂澜守住城池,率领众兵击败外族精兵,这种绝世的功绩和万众瞩目的眼神合该全部集中在她一人身上。这也是最快的积攒民心和军心的方法。

    只是,她在一旁骄傲地望着宋知蕴在世界的最中央闪闪发光,只是,她等了又等,等到士兵已经把俘辱的外族给压进了牢里,等到百姓把受伤的士兵给抬进了医馆,等到初生的太阳高挂在天上……

    宋知蕴依旧处理在战场上,惨白着脸指挥着战后事宜。

    秦云澜在一旁深吸一口气,蹙了蹙眉,还是个傻孩子,这些战后的琐事也不知道交给属下来处理,她下次暗中提点她几句。

    属下就是用来这么用的,若什么事都要她们亲力亲为那要属下干嘛。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狐疑地凝视着宋知蕴那双发颤的腿,她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推倒了自己此前的推测。

    什么亲力亲为,那是她受伤受得太重走不动了,怕是没走到医馆就自己昏过去了。于是,她就死要面子等着她那几个心腹前来死撑着。

    真是,秦云澜嘴角抽搐了几下,太阳穴旁的青筋直跳,她扶了扶额,都快被这个孩子给气笑了。

    像谁啊,秦云澜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宋知蕴的眉心,轻声念道:

    “这次就算了,没有下次了。你不心疼自己的身体,本王还心疼呢。”

    “下次再这样,本王就……”秦云澜语气一顿,难得卡壳,想不到任何惩罚的方法。

    “本王就……再这样。”秦云澜假装恶狠狠地瞪了昏迷的宋知蕴一眼,加重了力道再次用手指点了点宋知蕴的眉心。

    难得宋知蕴昏迷,秦云澜这才敢跟宋知蕴亲近,一边叫侍卫推着轮椅前往医馆,一边自己对着昏迷的孩子絮絮叨叨着,玩得开心。那温声细语简直数十年未见了。

    身后的侍卫都被吓得瞪大了双眼,整个人都被惊呆了。

    她已经好久没见她家殿下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了,怎看上去竟活泼年轻了几分,着实让人怀念啊。

    不愧是羲和少主,也只有她还能影响殿下几分。

    “怎么这么瘦啊,是不是挑食了?这可不行,什么都得吃。”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了?有没有被欺负啊?收养你的人对你好不好?”

    “你还记得曾经你有过一个亲人吗?若是你记得,大概率会恨她吧,她自傲自大,以为自己天下第一,没想到却弄丢了自己最重要的宝贝。”

    “不记得好,最好是不记得了,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会受影响。我什么也不求,只求自己能躲在一旁看着你平安幸福就好。”

    “我这辈子都对不起你。”

    秦云澜温柔望着宋知蕴,灼热的泪珠不断从眼珠滑落,顺着面具自脖颈而下。

    她颤抖的手认真描摹着孩子的眉目,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真像啊。

    她都快忘记羲和小时候的样子了,记忆中那个小身影越发地模糊,却又在这一刻焕发了生机,重新清晰了起来。

    她絮絮叨叨诉说着自己的思念,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吐出一句娘来,她无法脱口而出,因为她不配。

    ……

    仿佛做了一场光鲜陆离的梦,梦中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将她抱在怀里,低声轻哄着。

    “羲和乖,羲和不哭,娘在呢。”

    宋知蕴懵了一下,努力挣扎着想立刻女子的怀抱,挥舞着双臂,就见她的手仿佛缩水了般,小得出奇,几乎只有两三岁孩童般的大小。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还未发音,一声孩童的啼哭就从她嘴里发出。女子一听温柔摇晃着宋知蕴,唱着歌谣。

    宋知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止住嘴努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容。

    但一切皆是徒劳的,在歌谣下,她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了起来,她再也撑不住般闭上了眼睛。

    待她再一次有意识时,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宋知蕴仿佛做了个美梦,一起都神清气爽。

    她眼帘还没掀开,就觉得自己身上哪哪都不得劲。

    宋知蕴猛地睁开眼睛,一束温和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她眯了眯眼,定晴一看,她躺在县令给自己准备的房间里,那扇正对着她的窗户被掀起了大半,一旁的桌上几只五颜六色的野花肆意插在花瓶上,在宋知蕴的目光下绽放着。

    她下意识扬起嘴角灿烂一笑。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她被包成木乃伊了?全身上下被一层层的白布给紧紧缠住了。若不是她还要呼吸,她都快觉得纱布要缠她鼻子上了。

    她深吸一口气,绷紧了牙齿努力抬起了一根胳膊。

    就见一个声音从她身旁传来,秦云澜一听到动静猛地惊醒,推着轮椅匆忙来到她身边,轻声道:“醒了,别动,伤还没好全呢。”

    宋知蕴望着眼前的秦云澜舒了口气,还未张嘴,秦云澜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将她的手轻轻放回原先的位置,轻声道:

    “如今城中一切安好,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外族俘辱皆被压到牢里,我已经从他们嘴里敲出不少的情报。”

    “外族运粮的那条线我大抵知道在哪了,基本与许泽兰传回来的情报吻合。”

    “只待泽兰那边的动静了。她先前传回来外族那人皮面具的制作方式,我用些人实验了一下,想来人皮面具应该已经制作得差不多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就先安心养伤吧,之后的事可少不了你。”

    听着秦云澜不间断说着一连串的好消息,宋知蕴这才松了口气,她沙哑着嗓子道:

    “多谢将军。这几日还要劳烦将军了。”

    秦云澜挑了挑眉,现在终于愿意躺在床上养伤了。她沉默地点了点头,端起一旁刚送进来的药碗。

    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见温度适中,这才送到了宋知蕴的嘴边。

    “先喝药吧,其他的之后再说。”

    宋知蕴愣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药勺,浓郁的药草味扑鼻而来,黑乎乎还冒着气泡。

    她眨了眨眼,轻轻对着秦云澜笑了下,小声拒绝道:“不劳烦将军了,我自己来就好。”

    秦云澜疑惑望着她不自在的脸庞,都裹成这样了,怎么喝药。心中所想就这么脱口而出。

    自此那次她把弓箭交到她手上以后,她以为宋知蕴已经对她亲近许多,她们的关系已经更近一步了。

    哪知她还是……

    若是宋知蕴知晓秦云澜的想法,定会苦着脸叫屈。

    她那时是为了整个战局着想,半假半真地做了场戏。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是这样的,嘴里吐出来的真心不一定是真的。

    但是,宋知蕴望了眼眼前执拗端着药勺放在她嘴边的秦云澜,终于还是微抬起脖子咽下了那勺苦药。

    她是不是可以再信她一点,再信直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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