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秦云澜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端在宋知蕴的嘴边。宋知蕴沉默着苦着张脸将苦药往下喉咙下咽。

    待她药碗见底时,发丝黏腻地贴在她的脸颊上,后背早已湿透了。

    怎么喝碗药比带兵打仗还累。

    秦云澜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把将空了的药碗放在桌上,如同变戏法般从衣袖里掏出了几个蜜饯,照旧递到了宋知蕴的嘴边。

    “这个蜜饯甜,去去嘴里的苦味。”

    宋知蕴微微一愣,倒是没有拒绝,照旧往下咽。只是心里不由嘀咕几句,这人真拿她当小孩呢。她三岁就不这样了。

    她何时喝药要喂了。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院长妈妈一人要照看那么多孩子,哪还有时间盯着她们喝药,更别说药后的甜饯了。

    秦云澜垂头静静望着床上的少女,全身上下包裹着纱布,连脸上也不例外。只露出眼睛和口鼻,两只圆溜溜的耳朵微红,她喂什么她吃什么,嘴巴一鼓一鼓地像只进食的小兔子般。

    她似乎刚醒来,整个人还有些懵。两只眼睛瞪圆了迷茫地望着四周,对周围的一切迟缓地做出反应。

    好乖的小孩啊。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小孩。

    秦云澜藏在衣袖里的手抖了抖,疯狂抑制着自己想要摸摸她的头的动作。

    不行,她这么会把羲和给吓跑的。

    她小时候哪有那么乖,受伤了还安静地躺在床上,不哭也不闹。

    她那时千万宠爱于一身,受伤了也不肯吃亏,定抱着师傅父皇的手哀嚎撒娇。

    秦云澜原本弯弯的眼眸不由一暗,晦暗不明地冷哼一声,随后满脸疼惜地望着明明身中数剑疼痛难耐,却皱着眉一声不吭的少女。

    她的孩子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到底受了多少苦啊。

    秦云澜伸手轻轻抚摸了下宋知蕴包扎后的手臂,突然吐出一句颤音来:“疼吗?”

    宋知蕴闻言浑身一震,霎时间抬眸望向眼前之人,她睫毛轻轻蒲扇着歪了歪头,似乎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怎么,将军心疼啊。”那一瞬间的情绪迅速消融四散,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宋知蕴弯了弯眼角调笑地回道。

    “是啊,心疼。”谁知秦云澜竟认真地点了点头,承认了。令宋知蕴笑着的脸一时间僵住了,张了张嘴难以回答她这个问题。

    “好好休息吧,城中还有些事要我处理,就不打扰你休息了。”秦云澜温柔地朝她一笑,似乎从来没有打算从宋知蕴的嘴里得到答案。她推着轮椅就往外走,留给宋知蕴一个格外佝偻的背影。

    宋知蕴凝视着秦云澜离去的背影,不知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她咧开嘴笑了一下,一时间牵动了自己伤口处的神经,她却没有停止,闷声笑了许久。

    待她笑够了,她静静躺在床上,点了下头。嗯,那蜜饯确实挺甜的。

    宋知蕴轻轻用舌头在口腔搜刮回味着。比她印象中还来得甜。

    这些天秦云澜的生活竟格外的规律,一时间令从小伴在她左右的侍卫暗自称奇。

    早起去县令府跟其他官员一同处理城中相关事宜,布置接下来的计划。

    晚上去牢中问候被宋知蕴抓来的外族俘辱。其余时间待在宋知蕴的床前,不管她有没有醒来,就不远不近呆呆望着她。

    每当她陪着殿下去地牢时,听着地牢里那一声声非人般的惨叫,望着殿下的全身布满鲜血,脸上甚至扬起诡异兴奋的笑容。

    她浑身一抖,那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曾经那个暴戾的煞神。

    那个折断翅膀后被逼疯的天之骄女。

    一切一如从前,但却有了新的变化。殿下如今一出地牢,便会嫌弃地扔掉身上的黑袍,加水沐浴,生怕把一丝血腥味带到小少主的房里。

    只要一进入小少主的房间,她身上那股煞气暴戾的气息便会悄然无声地消散了,怕是连殿下自己也没意识到吧。

    宋知蕴解下了全身上下缠绕着的纱布,在甘钰的搀扶下,兴冲冲地离开房间,朝大街走去。

    这些天被秦云澜压在床上修养了许久,骨头都要软了,终于可以下床了。

    宋知蕴在甘钰的搀扶下慢悠悠地出了府门,兴致极高打算上街逛逛。一旁的甘钰迟疑地望了宋知蕴一眼,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放弃了。

    大街上依旧如宋知蕴刚来的那般,难民扎堆地躺在街道的各个角落,官府的人在一旁搭了个大摊子发着白粥。街道上的行人来去匆匆。

    但他们的精神气却大相径庭。虽依然身着破衣,皮包骨头,但原先凹陷下去死气沉沉的双眼重新焕发出了生机,老者凑在编着竹编,孩童乖乖地待在老者的身旁。

    而大多数青壮年劳动力都按照她之前规划过的那般,以工代赈,她们争着抢着打扫战场,搬运尸体,照顾伤员……以此换更多的粮食。

    宋知蕴露出几排大门牙灿烂地笑了一下,一路左右张望地前去县令府。

    一旁坐在地上的灾民先是小心翼翼打量着宋知蕴,像是在确定什么,见有人小声惊呼确认了。

    人群顿时骚动了起来,她们纷纷激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整好自己的衣服,满怀热泪涌了上前。

    宋知蕴被吓了一大跳,刚想问这是什么情况,又又见她们小心翼翼地止步在了离宋知蕴还有几步的地方。

    扯着大嗓门激动问候道:“是宋大人吗?宋大人,您伤终于好了啊。我就说菩萨会保佑你的。”一健壮的女子刚拉完尸体,一听动静官府给的票都不要了,跑过来几巴掌推开周围围着的人,硬生生挤了进来。

    “小宋大人,总算见到您了。总算见到我们的救命恩人了。这下老朽死也瞑目了。”一老者在孩子的搀扶下满脸泪痕地道。

    “宋大人,宋大人。这些菜啊什么的你就拿着吧。本来想送你府里的,结果都被你身边的人给拦下来了。”一女子提着刚采的还流着露珠的新鲜蔬菜,高举在空中,示意宋知蕴收下。

    宋知蕴早在众人激动崇拜围过来的时候就懵了。一听这话,顿时摆了摆手,慌忙道:

    “大家的心思本官都领了,就是这礼就不用了。如今城中百废待兴,大家手中也没剩多少物资,自己留着吧。”

    “那哪行呢,这点东西大伙还是有的,都是好心,您就收了吧。不收我们就不走了。”围着的一群人一听这话顿时急眼了,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想要证明自己所说非虚,匆忙将物品往宋知蕴怀里塞。

    “是啊是啊,都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不贵重。要不是宋大人指挥的好,哪有我们现在的日子啊。我们现在早就成为外族的俘辱了。”

    “您就收下吧。”

    见实在盛情难却,宋知蕴只得使出自己的金蝉脱壳之计,装病。脸一白重重咳嗽了几声,示意自己今日的药还未饮,四周顿时让出一条道来,宋知蕴这才得以脱身。

    见到了县令府府门口,宋知蕴佝偻的背顿时候挺了起来。不咳嗽也不发抖了。

    对着一旁焦急的甘钰眨了眨眼,甘钰这才松了口气,刚才吓死她了。两人朝县令正厅走去。

    虽在路上耽搁了许久,但宋知蕴的那份好心情并没有消散,甚至更添了几分。

    她走路带风就差蹦起来了,努力抑制着自己不断上扬的嘴角,整个脸蛋通红一片。

    见心中欢喜实在难以舒服,她也不掩饰了,咧开嘴傻傻地抓了下自己的后脑勺,笑意盈盈似炫耀地对着一旁的甘钰高声道:“她们喜欢我。”

    “她们很喜欢我。”

    “她们非常喜欢我。”

    甘钰原本还严肃的表情瞬间破功,她难得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甚至被宋知蕴眼眸里晶光闪闪的喜悦给渲染了。

    她唇边的笑容加深,对着宋知蕴使劲点了点头,轻声道:“是的,她们喜欢您。”

    您这么好,没有人会不喜欢您的。

    喊完后,宋知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僵在了原地,这里好像是县令府,好丢脸啊。

    她慌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露出红透的耳朵,用脚趾扣了扣地板。

    县令府里的人皆善意地笑出声来,笑意盈盈望着难得孩子气的宋知蕴。见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大伙忙点了点头,张开嘴七嘴八舌道。

    “宋大人怎么好,谁会不喜欢宋大人啊。”

    “就是,就是。宋大人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年仅弱冠就能杀了那狗屎的四王子,生擒外族精兵。要我说,哪怕如今的那个皇帝也比不过宋大人。”

    “哎哎哎,慎言。”一旁的小吏轻轻推了下他,小声道,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的小官小声嘟哝了几句,不再言语。

    小吏见状脸上立即堆满了笑高声道:

    “宋大人就是天上降下来赐予我等的神女,谁会不喜欢呢。”

    “是啊,是啊。谁敢说宋大人一句坏话我老李第一和不答应。”

    ……

    宋知蕴被她们夸得全身都烧了起来,忙摆了摆手。

    矗立在角落的秦云澜虽没有参与这场夸夸大会,却用格外温柔骄傲地眼神注视着万众瞩目的她。

    孩子,希望你明白,你很好,非常好,是全天下最好的孩子,配得上一切赞誉与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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