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月看着那张和黎舟相似的脸不自觉地恍了神。
她应该记不太清了才是。
杀了黎舟之后，又过了二百年，她才在九道雷劫下飞升成仙。
两百年之间她又杀了无数的妖魔，甚至是罪大恶极的修仙人，漫长的记忆里，那样短暂的回忆实在微不足道。
可能是因为她杀了他两次……
每一次她对他，都不是那么果决。
那时拂月还是个刚下山历练的弟子，第一次跟着师兄杀妖，她懵懵懂懂，只知要听师兄的话，杀了那些出现在村子里的妖。
他的身体被她手中长剑贯穿，须臾便化为原形，没了气息。
拂月想，她没有看错，这只妖并不想杀她。
他不想死，但尖利的爪牙划过她胸口之时，他顿了一下，反常地缩回了手。
而拂月的剑招凌厉快速，轻易不能收回，在她都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手中的剑已毫不留情地穿透了那妖的胸口。
利剑破开皮肉的声音响起，她抚上脸颊，那里溅上了妖的血，温热的，是和修仙者一样的鲜红。
拂月的眼眶有些酸涩，这是她第一次下山，第一次杀妖，不知怎么，她心中没有除了妖魔后的轻松，反而如坠幽谷，浑身动弹不得。
片刻前，拂月还在向这个摆弄药草的“人”问路，而师兄一声“那是妖！”的高喊，让她慌忙唤出了命剑。
眨眼间，方才还在远处的师兄已飞身杀来，剑光一闪，蓬勃的剑气令妖物连退几步，离开了拂月身边。
师兄怒喝一声，持剑直刺妖物心口。
不想这妖虽无妖气，妖力却盛，连师兄也耐他不得，连连败退。
“拂月！”被妖物击退的少伊朝着迟疑不定的小师妹厉声嚷道：“杀了它！”
闻言，立于一边的拂月举起剑，忽视心中浮现的踟蹰，眉目一凛，加入了缠斗。
有了拂月，那妖前后受敌，起初只是化解剑招，在二人合力步步紧逼之下，他不得不灌注妖力反击过来。
他挥袖退开少伊的剑，仙剑被妖气所缠，发出阵阵嗡鸣。
拂月见师兄命剑被缴，害怕他被妖所伤，心中一急，剑气大盛，直朝着那妖物的左胸袭去。
面前的妖回身已躲闪不开，伸手要将拂月击退，尖利的爪牙将要碰上拂月胸口时，他微愣，手上便慢了。
长剑毫无阻碍地穿过他胸口，温热血液飞溅出来，拂月的道袍上沾了血，脸颊也有一丝温热。
消散前，他提着仅剩的气，艰难开口：“姑娘……方才问的郑家村…….要往南去二十里……过两座桥，再往西五里……穿过河……便是了。”
他嘴角涌出血色，怕吓到她似的，他克制着因剧痛而狰狞的表情，尽量勾起一个平和的浅笑。
言尽，他闭上眼，没了气息，外表也化作原形，是一株青藤。
果然是妖。
师兄说的没错。
她杀了妖，也没有错。
可拂月的心被无形的手掌拧紧，呼吸间尽是沉闷难受的滞涩。
少伊指着死了的藤妖怒道：“果然是妖！临死还要以言语惑人！”
转头看向目光颤动的拂月，少伊沉声告诫：“妖便是妖，除妖祛魔是你我修仙之人的本心所在，师妹万不可因此介怀！”
拂月点点头，身为修仙者，她不可因妖魔三言两语动摇道心。
师兄说的是，妖便是妖，修仙者与妖魔水火不容，此妖临死故作姿态，是为令她心生怜悯而生心魔。
少伊见她眼中黯然之色消散，望过来的眸光轻灵澄澈，道心无碍，他便放下心来。
这素来被门中誉为天才的师妹果然心性透彻，一点就通，和往日那些弟子不同，那些初下山历练的弟子们总会对妖魔心生不忍。
他第一次下山时，也曾举棋不定，因此葬送了同伴性命。
但拂月不会，她是他们门派的希望，是千年来最有望飞升的弟子。
少伊收回剑，继续往郑家村赶路，他方才已问过村中百姓，与这妖所说并无差别。
少伊不曾想到，他那心智坚定的小师妹，回山后便生了心魔。
等到发现时，拂月几乎都要被心魔吞噬了。
拂月的师父青横长老用了半条命才救下她，又废了不少功夫封住心魔。
但修为被废，几乎一日回到筑基的拂月仍没有祛除心魔。
心魔由心而生，并非外力能除，除了修仙者本人，谁都不能帮她摆脱心魔。
在他们仙门，凡是生了心魔的弟子皆要被逐出宗门，毕竟弟子被心魔缠身，谁都不知他是否有朝一日会被心魔吞噬，害了整个宗门。
即使是掌门和长老们最疼爱的拂月也不能例外，拂月下山那一日，很多师兄师姐都来送她。
“拂月，下山之后日日修养心神，早日去除心魔就可以回来了。”
每个师兄师姐都如此嘱咐，但他们都知道，被逐出宗门的弟子，没有一个能回来的。
自古以来，没有哪个修仙者能真正摆脱心魔，大多数修仙者，不是被心魔蛊惑着修了魔，就是在入魔之前自我了结，以保清明之身。
师兄师姐们虽如此安慰拂月，心里却一个比一个难受。
拂月收下他们塞过来的各种法器灵宝，点点头，背着小小的包袱，下山了。
这一次下山，只有她一个人，她的识海有她的心魔，心魔被封印，此刻一句话也说不了。
下山后的每一日她除了修炼，便是在找祛除心魔的法子。
许多个春秋过去，拂月的修为已经回到了从前，但心魔依旧没有除。
直到她的竹林里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他有着和那个她不愿杀死的妖一样的面貌。
他说他叫黎舟，闯进她的竹林是为了躲避追债的人。
那是一个凡人，一个好看的凡人，但周身毫无灵气，体内也没有妖丹。
拂月看着那张脸，突然觉得被师父封印的心魔又开始作祟。
“你愧疚吧？你杀了一个对你毫无杀意的妖，他为你指路，也不想伤你，你却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什么妖魔仙神？都是凭自己的心意行生杀掠夺罢了，仙与魔有何分别？不如入魔，就不必如此幸苦了。”
“杀了便是杀了，不必寻如此多的借口，如此道貌岸然，令人生厌。”
拂月的灵台摇摇欲坠，眼中赤色若隐若现，黎舟的出现让心魔重新拥有了力量，喋喋不休地诱引她入魔。
但她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若她能借此彻悟，就能摆脱心魔。
把这个凡人留在身边，识海里的心魔便不会再躲着藏着。
心魔要借黎舟哄她放弃仙道，她便能借黎舟稳固道心。
这是一场豪赌，输了，她从此入魔，赢了，她便能重回宗门。
因此，她把黎舟留了下来。
这些遥远的记忆不必刻意遗忘，等她飞升的那一日，她已然记不得她与黎舟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最后他们差一些便要成婚了，但在成婚之前，黎舟入了魔。
杀死他的人，是拂月。
她应该记不太清了才是。
杀了黎舟之后，又过了二百年，她才在九道雷劫下飞升成仙。
两百年之间她又杀了无数的妖魔，甚至是罪大恶极的修仙人，漫长的记忆里，那样短暂的回忆实在微不足道。
可能是因为她杀了他两次……
每一次她对他，都不是那么果决。
那时拂月还是个刚下山历练的弟子，第一次跟着师兄杀妖，她懵懵懂懂，只知要听师兄的话，杀了那些出现在村子里的妖。
他的身体被她手中长剑贯穿，须臾便化为原形，没了气息。
拂月想，她没有看错，这只妖并不想杀她。
他不想死，但尖利的爪牙划过她胸口之时，他顿了一下，反常地缩回了手。
而拂月的剑招凌厉快速，轻易不能收回，在她都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手中的剑已毫不留情地穿透了那妖的胸口。
利剑破开皮肉的声音响起，她抚上脸颊，那里溅上了妖的血，温热的，是和修仙者一样的鲜红。
拂月的眼眶有些酸涩，这是她第一次下山，第一次杀妖，不知怎么，她心中没有除了妖魔后的轻松，反而如坠幽谷，浑身动弹不得。
片刻前，拂月还在向这个摆弄药草的“人”问路，而师兄一声“那是妖！”的高喊，让她慌忙唤出了命剑。
眨眼间，方才还在远处的师兄已飞身杀来，剑光一闪，蓬勃的剑气令妖物连退几步，离开了拂月身边。
师兄怒喝一声，持剑直刺妖物心口。
不想这妖虽无妖气，妖力却盛，连师兄也耐他不得，连连败退。
“拂月！”被妖物击退的少伊朝着迟疑不定的小师妹厉声嚷道：“杀了它！”
闻言，立于一边的拂月举起剑，忽视心中浮现的踟蹰，眉目一凛，加入了缠斗。
有了拂月，那妖前后受敌，起初只是化解剑招，在二人合力步步紧逼之下，他不得不灌注妖力反击过来。
他挥袖退开少伊的剑，仙剑被妖气所缠，发出阵阵嗡鸣。
拂月见师兄命剑被缴，害怕他被妖所伤，心中一急，剑气大盛，直朝着那妖物的左胸袭去。
面前的妖回身已躲闪不开，伸手要将拂月击退，尖利的爪牙将要碰上拂月胸口时，他微愣，手上便慢了。
长剑毫无阻碍地穿过他胸口，温热血液飞溅出来，拂月的道袍上沾了血，脸颊也有一丝温热。
消散前，他提着仅剩的气，艰难开口：“姑娘……方才问的郑家村…….要往南去二十里……过两座桥，再往西五里……穿过河……便是了。”
他嘴角涌出血色，怕吓到她似的，他克制着因剧痛而狰狞的表情，尽量勾起一个平和的浅笑。
言尽，他闭上眼，没了气息，外表也化作原形，是一株青藤。
果然是妖。
师兄说的没错。
她杀了妖，也没有错。
可拂月的心被无形的手掌拧紧，呼吸间尽是沉闷难受的滞涩。
少伊指着死了的藤妖怒道：“果然是妖！临死还要以言语惑人！”
转头看向目光颤动的拂月，少伊沉声告诫：“妖便是妖，除妖祛魔是你我修仙之人的本心所在，师妹万不可因此介怀！”
拂月点点头，身为修仙者，她不可因妖魔三言两语动摇道心。
师兄说的是，妖便是妖，修仙者与妖魔水火不容，此妖临死故作姿态，是为令她心生怜悯而生心魔。
少伊见她眼中黯然之色消散，望过来的眸光轻灵澄澈，道心无碍，他便放下心来。
这素来被门中誉为天才的师妹果然心性透彻，一点就通，和往日那些弟子不同，那些初下山历练的弟子们总会对妖魔心生不忍。
他第一次下山时，也曾举棋不定，因此葬送了同伴性命。
但拂月不会，她是他们门派的希望，是千年来最有望飞升的弟子。
少伊收回剑，继续往郑家村赶路，他方才已问过村中百姓，与这妖所说并无差别。
少伊不曾想到，他那心智坚定的小师妹，回山后便生了心魔。
等到发现时，拂月几乎都要被心魔吞噬了。
拂月的师父青横长老用了半条命才救下她，又废了不少功夫封住心魔。
但修为被废，几乎一日回到筑基的拂月仍没有祛除心魔。
心魔由心而生，并非外力能除，除了修仙者本人，谁都不能帮她摆脱心魔。
在他们仙门，凡是生了心魔的弟子皆要被逐出宗门，毕竟弟子被心魔缠身，谁都不知他是否有朝一日会被心魔吞噬，害了整个宗门。
即使是掌门和长老们最疼爱的拂月也不能例外，拂月下山那一日，很多师兄师姐都来送她。
“拂月，下山之后日日修养心神，早日去除心魔就可以回来了。”
每个师兄师姐都如此嘱咐，但他们都知道，被逐出宗门的弟子，没有一个能回来的。
自古以来，没有哪个修仙者能真正摆脱心魔，大多数修仙者，不是被心魔蛊惑着修了魔，就是在入魔之前自我了结，以保清明之身。
师兄师姐们虽如此安慰拂月，心里却一个比一个难受。
拂月收下他们塞过来的各种法器灵宝，点点头，背着小小的包袱，下山了。
这一次下山，只有她一个人，她的识海有她的心魔，心魔被封印，此刻一句话也说不了。
下山后的每一日她除了修炼，便是在找祛除心魔的法子。
许多个春秋过去，拂月的修为已经回到了从前，但心魔依旧没有除。
直到她的竹林里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他有着和那个她不愿杀死的妖一样的面貌。
他说他叫黎舟，闯进她的竹林是为了躲避追债的人。
那是一个凡人，一个好看的凡人，但周身毫无灵气，体内也没有妖丹。
拂月看着那张脸，突然觉得被师父封印的心魔又开始作祟。
“你愧疚吧？你杀了一个对你毫无杀意的妖，他为你指路，也不想伤你，你却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什么妖魔仙神？都是凭自己的心意行生杀掠夺罢了，仙与魔有何分别？不如入魔，就不必如此幸苦了。”
“杀了便是杀了，不必寻如此多的借口，如此道貌岸然，令人生厌。”
拂月的灵台摇摇欲坠，眼中赤色若隐若现，黎舟的出现让心魔重新拥有了力量，喋喋不休地诱引她入魔。
但她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若她能借此彻悟，就能摆脱心魔。
把这个凡人留在身边，识海里的心魔便不会再躲着藏着。
心魔要借黎舟哄她放弃仙道，她便能借黎舟稳固道心。
这是一场豪赌，输了，她从此入魔，赢了，她便能重回宗门。
因此，她把黎舟留了下来。
这些遥远的记忆不必刻意遗忘，等她飞升的那一日，她已然记不得她与黎舟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最后他们差一些便要成婚了，但在成婚之前，黎舟入了魔。
杀死他的人，是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