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的里长讲得嘴巴都要干裂开,但一瞥见贵人仍旧面无表请,自己讲的应该也无有差错,只得擦擦虚汗,继续认命鞍前马后。也不知是哪来的西北风把这座瘟神给请来了,玉面丞相黄鹤莹,女皇面前最得宠也是最受信任的大红人,一路从倭寇流民之地摸爬滚打到如今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也仅仅用了七年时间。但凡是懂点官道的,没有人不知道这位的威名,更让人无限敬佩的是她的好名声,清正为民日夜操劳,谁不知江大人是百姓的第一贴心人。

    “大人,这边请。”绕过闹市,来到县衙,金来姚看着客座上不苟言笑的巡抚,有别于以往的往来的上级或同僚,远峰浓眉,眼神凌厉,一脸阎罗相。身后立着一位驼背老嬷,看不出身手,若不是心细如发的老江湖,完全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这是近几年的卷宗,大人您请过目。”师爷捧出书册,堆到桌前后,便噤声低头立于旁。

    虽然是白天,但桌前还是点了烛火。黄鹤莹翻动纸张,眉目间看不出喜怒,屋内包括丫头仆人在内数十人,竟然都不闻呼吸声。

    今来姚却是并非没想到来的是麻烦,但看这架势,如此难缠也第一回见,那见面礼该不该送上还得再思量。

    座上宾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端的是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金大人,您政绩卓然,爱民如子,这是县栗姚都有目共睹的,我此番奉旨前来,也是奉行公事。另就是早听闻贵地的风土人情名动四方,也想在此宝地逗留一番。”

    金来姚起身拱手,满脸笑容:“大人您客气,待得公事办妥,我必尽地主之谊,诸位舟车劳顿,我怕招待不周,早已为大人贡上本地新鲜瓜果,乃闻栗姚有名的特产。”挥挥手,便有两人抬上一筐金桃。

    黄鹤莹看都未看,只挑了面上的真瓜果递给身后老嬷,笑着推回篮筐。

    两方人推来阻去,金来姚见她不收,心内也焦灼,但面上不显,又转念一想,自己的卷宗和账本做得滴水不漏,这些年来虽不说完全的两袖清风,但上对苍天下对百姓也是问心无愧的。官场的道虽行不通,但也绝对抓不出什么错来,于是安定不少,也不再强求。

    “大人此来可是为通天阁修建一事?”金来姚试探问到,小心觑着她的脸色。

    那方的贵人喝了一口茶,指尖转动着玉杯,不动声色,也没有动静。如此过了片刻,还是有眼色的亲信察觉不对劲,悄悄对着金来姚耳语了几句。

    挥退左右,屋内只余四人,金来姚的腰又塌上三分,拱手再施一礼。

    还是老嬷开了口,声音嘶哑,除此之外毫无特色:“我家大人有一胞弟,幼时失散,最近听从前的乡邻说曾在贵地见过与大人面貌相似之人,年岁也对得不差,但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你看......”

    “大人放心,我必定联系邻里乡亲,一有消息马上联系您。”

    玉杯停止转动,黄鹤莹也不欲多言,真心道谢后便起身告辞。

    房门乍开,外头的光也重新照到里间来,老嬷回头看了眼,那师爷十分恭敬懂礼,但从头到尾都未曾抬头哪怕一次,在提及通天阁时,她才抖了抖衣袖。

    “客官里边儿请。”负责招待打帘的朱厚殷勤地将人迎入店内,这是城内最大的裁缝铺,铺内只有一个驼背打着算盘珠,一桌一椅设在显眼处,桌上摆放了整齐的账本与量尺。也不知是听没听见动静,反正头也没抬,似乎没打算招呼客人。

    来者为一身青褂的女人,三十来岁中等身材,看起来很是普通,她极为熟捻地给老妇送上一锭金子,朱厚隔得远,只看见她凑近老妇耳边说了点什么,得到驼背一下点头一下摇头,身影遍隐身在一帘帘的布匹之后,除了从容的脚步,再不见其人。

    朱厚挠挠头,心想这肯定又是来了什么大人物或者发生了啥大事,除了陪少爷一道,师爷一向不会单独往这头转,更别说和他娘接头,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他也不敢问他娘,一开口肯定就是一顿揍,还要揪着他的耳朵让他保证再也不乱问,也绝不会在外面乱说,想着想着耳朵尖就疼了起来,把账本一摊开又忙着算账,不想这闲事了。

    话说回来,溧姚县里最闻名的既不是三月春桃,也不是五月醉鸭,此等偏城最让人侧目的还是倍受黎民百姓爱戴的父母官今来姚。这名字也取得妙,好似说这命中注定的缘分,吏治清明,勤政善思,惩奸除恶,事必躬亲。

    唯一可惜的是今来姚子嗣单薄,成家以来只育有一子,虽说今来姚本人无甚介意,其妻为讨个好兆头将长子取名今招姊,按照女孩儿的方式来教育,却没想得养成如今这个不男不女不成器的样子,除开一张潋滟脸,竟毫无长处,总惹其父母担忧,更遗憾的是,今式妇夫也再无枝叶新开。

    下月初二,就是县太子的及笄礼,虽说是个满肚子草包的,但普天之下哪里有不爱孩子的父母的,一向清贫的今县令打算拿出棺材本大办宴席,一为庆生,二为娶亲。话说这摘得桂冠的女郎是好命也福薄,娶的自然是貌美如花的县太子,不说享不尽的荣华,单单是盛名远播的县太爷会亲自为其人生搭桥铺路就令无数人艳羡,但唯一不幸的是其子也是声名远播,也是整个栗姚县出了名的放荡坏脾气,真要成亲,以后要受的罪恐怕也不少。也不知会是哪家贵人会遭此横祸,接盘如此人家。

    师爷奉命取了做好的成衣往回赶,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挤满了来往的人群和叫卖的商贩,再过不久就是中秋节,百姓们都纷纷出门采买节日所需之物。栗姚县素有鱼米之乡的美称,再加上当地县令治县有方,此地乃方圆千百里有名的富庶地方。

    那天生桥中央,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一群仆从簇拥着一道水红身影,四周是水泄不通的人群,农忙时节过后的百姓正是最清闲的时刻,听闻县大人之子在此举办隆重的招亲仪式,便纷纷赶来凑热闹。

    天生河岸边早早搭建了一座尺高擂台,此次的主题乃是比武招亲,夺得魁首者,无论身份地位如何,家中财富几许,皆可迎娶美人归。今招姊在桥上冷冷看着台上的动静,薄薄的两瓣唇却停不下挑三拣四:太壮实,我不如娶头母猪回家;跑得快躲得快有什么了不起,她难不成想扛着到处飞?瘦得跟个竹竿似的,不要;这个个头也太高了,我还得时时仰望她,也不行。

    “一群歪瓜裂枣,这样的亲我不结也罢!”今招姊眼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他旁边坐着的素衣妇人闻声笑出来,用手肘捅了捅身边人:“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下面一众的英雌好女,他净是嫌弃呢。”

    姚县令笑着拍拍手:“左右年纪还小,不急在这一时。”他又把儿子招到跟前“母亲这辈子也就只有你一个孩子,既然没有遇到意中人,我们还能慢慢挑选,只是这不结亲的话可不要再说了,你若是不结亲,你娘和我如何能安心?”

    正说话间,仆从送上一张纸条。

    "爹,怎么了?"看见县令变了脸色,今招姊出声关切道。

    台上的比试仍如火如荼,一胖一瘦的身影仍在厮杀,看得出其出手之毫无保留,就算是不为美人的花容月貌,为了县令之婿的好名声,也值得拼尽全力一博,□□还有一句古话,叫来都来了,不赢个名声回去也丢人。

    此时的擂台,一个拳脚功夫极好的女人自称打遍天下无敌手,此话一出引出无数英雌有心应战,台下百姓们的叫好声更是此起彼伏。

    那女人虽然口气大,但功夫确实配得上她的口气,此时不过半刻钟已经打退六七人。

    “还有谁?”甫一抱拳,女人声音不细,拳头也硬。

    李银在台下正环胸瞧热闹,女人虎背熊腰体格不弱,此时走上擂台边缘寻找对手了,才叫李银看清楚他的相貌。

    李银先是疑惑,而后眉头一皱。

    洪十六?还是说是他妹子?

    实在有趣,她也来了兴致,拨开前头看热闹的人群,中气十足喊道:“我来!”

    一个标准又潇洒的前空翻,李银跳上台。

    离得近了这才发现,哪来的什么妹子,就是那老乞丐本人。胡子也刮了头发也束起,穿的衣服也整洁漂亮,怪不得说人靠衣装呢,要不是李银记性好,换了别的人是绝对认不出这是洪十六,即使他们前几天才刚刚见过。

    洪十六也认出来她,咧嘴一笑,一掌劈来是半分不让。

    那掌风宛如拥有实质,在毫无根基的人看来是软绵绵的一巴掌,李银却看见了风中夹带的刀,但她似乎没有察觉,直挺挺在那里站着,手都没抬。等那巴掌离胸膛只有一寸不到的时候,人影却从洪十六的前方移到了后方。

    台下看热闹的也吃惊于这诡异身法,安静一瞬后,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台下的看得热闹,正因为台上的也打得热闹。

    李银打出一拳。

    洪十六躲过拳风,欲要近身交战。

    “老乞丐我自诩走遍大江南北,各教派看家本领都领教过,却总是看不透小友的路数,这下总算找到机会切磋了,你给打起精神来!”

    李银轻笑一声:“那还望洪老兄多多指教。”

    “今日打得畅快!你我也算棋逢对手,这桂冠我也就不争,赠予我的小友。”耳语结束,洪十六抽身而退,对着李银半跪抱拳。

    “是我功夫不到家,小女侠承让!”

    “承让。”李银心想,这让来的噱头有什么意思,她又不一定打不过他,说好的领教真功夫呢。只是还不待她再做邀战,洪十六已不见踪影。

    主持的师爷一看胜负已分,还不是那个一定就会被自家少爷万分嫌弃的丑“女人”,胜出者是个眉目周正身手利落大方的好女郎,便迫不及待上前宣布这场比赛落幕,胜者已定。

    李银本欲装模作样谦让魁首,大方得挥手说自己不在乎这些虚名,准备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只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真金白银作为奖品之一端上来,她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姑娘这边请,县令大人已恭候多时。”

    今招姊远远将那胜出者端详了好一会儿,扯过身旁的仆妇:“这人眼熟,你仔细看,是不是那天坏我好事的那个?”

    仆妇先是眯着眼睛细看,随后发出一声惊叫:“就是她啊少爷,我说怎么瞧着怪熟悉,身手也错不了!那天她打人可凶了,我腿现在还疼着呢。”

    “臭丫头,这下落到我手上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仆妇听此言又被吓了一跳:“慎言啊我的大少爷,若只是个当街江湖混子,收拾她自是不在话下,如今她可是您定下来的妻主,若让旁人听去......”

    今招姊把眉一挑:“这不是还没过门吗。她能不能活到到那一天还不一定呢。去叫人把她带上来,就说本少爷想见她。”

    “是是。”

    李银满心畅快地揽过奖金,赢了钱财,心中豪气万丈,挥手把白花花的碎银子扔向人群:“这是今日我李银请大家吃酒的,大家不用客气!”人群爆发出欢呼和赞誉。最值钱的银票贴身放好,一只手把玩着手里分量不重的金元宝,在人群里左望又望,终于让她寻到了那颗脑袋。

    招手示意江俭挤到最前头来,摸摸脸又拍拍头:“这是你的。”

    “我也有吗?”

    “当然,有我一口肉哪里能少你的一口汤。”

    江俭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收下来,他不想白白拿她的钱。“我以后会报答你的,等那个时候你再对我好给我钱,现在这样名不正言不顺,我不能白拿。”

    李银笑笑,也不勉强,从怀里抽出一张数额不大的银票:“那这个你拿着,就当是平时为姑奶奶跑腿的小费。”江俭这才收下。

    正说话间,瞧见眼熟的师爷带着一队人马过来,先是恭恭敬敬施了一礼,眉开眼笑道:“姑娘贵姓?”

    “免贵姓李。”

    “李姑娘,请往这边走,我们夫人老爷已经办好宴席,只等着款待您呢。”

    “他能跟着去吗?”李银指指江俭。

    师爷面露难色:“这恐怕不合适。”

    李银也不计较:“赏钱我已经拿了,款待倒不必,替我多谢你们夫人的好意。”说着转身便走。

    “哎李姑娘暂且留步!您若不去赴宴的话,如何与夫人商讨这成亲的黄道吉日啊。”

    “什么?”李银回头望向江俭。

    “这是比武招亲。”

    “什么!”李银吓得手里的金子都要脱手,这从天而降的姻缘是如此让人措手不及,她急急摆手,“没有的事,我要知道这是招亲请我来我也不来的。”她不过是见洪十六在场,有心切磋武艺罢了。

    那师爷听闻狠狠皱了眉头,但很快又恢复到那副人见人言善的谄媚模样:“姑娘这意思是?我家夫人也不是强求,只是这赏金您都大手一挥分发出去了,我再怎么样也不好向夫人交代啊。”语调之为难凄凉,让人听了就难以真的置之不理。

    大把的白银经过一番人人哄抢,此时连人群带银子都已消失得干干净净,此时只剩下几片被风吹得翻飞的落叶,卷落在李银脚边。

    李银顿时尴尬得不知如何摆放手脚,本想博取个不贪金银的好名声,谁知这下装过头了,这可如何是好。她看江俭,瞅到的还是那副一看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的脸,心里叹了口气。

    “还是麻烦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师爷把腰放得更低了,手指指向身侧的宝马,请她上马。

    既然如此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先跟上,再寻拆招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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