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康起驾后去到蓬莱宫面见孝锦,到达时正好碰见孝锦在梳洗。殿内点燃着几十盏蜡烛,已然看不清楚孝锦在光晕下的面孔。

    她热络地接替侍女后为孝锦梳起头发,“母后,我们大周的女子一向看重头发。从头开始,好好做人。”

    孝锦瞧着镜中的自己,高鼻琼口,眼窝微深,已然苍老了许多,“华康,我的年事已高,状态大不如前了。刚刚侍女为我梳头发时,竟然发现了好多白发。”

    华康的手劲更加轻柔,“母后自打生下我后便有些血亏,苦熬至今已然不容易。只等我在日后掌权,定会让母后安享晚年。”

    孝锦明白了华康此行的目的,主动道:“关于五皇子的婚礼,你是份内之人,准备得如何?”

    “我是母后生养的嫡公主,出席五皇兄的婚礼自然得有排场。”华康为自己的出身而骄傲自满,眉飞色舞的:“只是公主规格的服饰在婚礼之地不够看,我实在是不知道应该穿戴些何物,这才来请示母后。”

    孝锦看着镜中的华康轻笑一声,宠溺得很呢,“你平时从我这里搜罗走的服饰还少吗?你每次一来,我这里便像是遭了贼似的。我堂堂皇后,竟然没剩几件能拿的出手的服饰。”

    华康一听这话,立马像是小猫撒娇似地拱进了孝锦的怀里,“虽然婚礼上最出彩的应该是新人,但是我不能在五皇兄的婚礼上落下风,毕竟我想要借此机会笼络朝臣。”

    “虽然我现在很受宠,可是到头来我也只是公主。公主想要笼络朝臣,只能先依靠姿容,自然需要打扮得靓丽些。”华康很清楚自己当前的实力,她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孝锦为大计而妥协道:“明日一早,我便使唤尚衣局的司仪,将保存完好的服饰都送去到你的宫中任你挑选。”

    华康心满意足地凑到孝锦的面前,亲吻她的脸颊,“果然还是母后最疼我了。”

    华康的目的达成后便摆驾回宫,刚到宫门口便看见张婕妤站在宫苑里。宫门口的太监及时播报道:“公主殿下回宫!”

    张婕妤听见声响后,赶忙地转身后对着华康下跪行礼,“参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万安。”

    华康在侍女地搀扶下麻溜儿地走下凤辇,随后走去到张婕妤的跟前,伸手后扶起张婕妤,“我可受不起您这一拜。您是父皇的后妃,理应是我的母妃。我无需向母妃下跪行礼,母妃倒是向我下跪行礼,成何体统。”

    华康的话听似是说理,实则她首先说明了自己是敦宗的女儿,张婕妤是敦宗的后妃,虽然她们的身份不同但是地位相当,以此给予张婕妤心理暗示:她们可以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这一拜,不单单是向你问好,更是感谢你帮助我。”虽然张婕妤站起身来,但是她的姿态依旧谦卑着。

    华康谦虚道:“帮助您?母妃说笑了。我只不过是担心父皇的身子,才会前去太极殿里慰问父皇,正巧遇见您在大雨中长跪不起。我们同为女子,也同为女儿,我有些共情您而已。这才会在父皇的跟前为您美言几句,其实只是父皇自己不忍心伤害您罢了。”

    华康的话听似将自己的功劳撇得干净,实则有在强调她们同为女子,也同为女儿,有着同样的身不由己。如果情形所迫,她们可以联手。

    张婕妤显然明白了华康的话中深意,眼神示意华康借一步说话:“公主殿下,事到如今,漂亮的场面话多说无益,我们不如索性把话都说开了。”

    华康心领神会,于是她招呼侍女道:“去给本公主温一壶热酒来,本公主想要在殿内吃了快活快活。”

    华康带领着张婕妤走进正殿,各自就坐后侍女们都很有眼力劲地出去了。

    张婕妤眼看着周围没有外人,便坦言道:“其实以前我对你有些偏见,觉得你是恃宠而骄、胡作非为,甚至时常做出僭越之举。可是经此一事后我终于明白,原来这宫中根本就没有不懂事的人。”

    华康理一理衣袖,看似满不在乎,“张婕妤莫要自惭形愧,对我有偏见的人不在少数,我从不往心里去,也望张婕妤莫要介怀。”

    张婕妤的身子轻微的向前倾,看似有示好的意思,“公主殿下的年纪尚小,却已经精通世事、聪明伶俐、能说会道,着实让我羡慕。我们会用‘宰相肚里能撑船’来形容某人的大度,我亦是想要用‘公主心里可载舟’来形容你的心胸开阔。公主有不失于宰相的气度,也有不逊于宰相的头脑,于是我便大胆猜测了一番。”

    张婕妤如同老鼠娶亲似的,小心地瞅着华康,“我只是斗胆一问,你介意的话也请你别往心里去。你有如此得鸿才大略,当真甘心于只当公主吗?”

    华康有些意外地瞥向张婕妤,她没想到张婕妤这么快便参透了她的心思。不过她从小到大何种情况没有经历过,大脑转得飞快,“张婕妤也甚是聪明伶俐,此等隐秘的心思都能被您察觉。既然您已经知晓我的心思,却还是毅然前来,想必您已经想好了。”

    张婕妤讨好似地轻笑一声后,“自然。公主殿下有恩于我,此恩让我无以为报。我愿意终身效忠于公主殿下,还望公主殿下别嫌弃我。”

    “张婕妤说笑了,嫌弃是要不得的。”华康站起身来,亲自送客,“您请好吧,我们慢慢来。”

    张婕妤走到门槛前时突然想到了什么,止步后重新地看向华康,“皇上告诉我,信使来报,玉泽公主此次回宫探亲,还有三日便可到达汉中,想必欢迎会不日便会举办。”

    华康意外地眨了眨眼睛,“怎么这么快?玉泽姐姐远嫁和亲时,光是在路途上便耽误了一年多呢。怎么回到汉中,便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呢?”

    “皇上说玉泽公主在来信中提及她甚是想念家中,此次回宫探亲更是简装易行,不分昼夜的马不停蹄,这才不到一年便快要到达汉中了。”张婕妤实事求是道。

    华康的眼珠子一转,尽显机灵劲儿,“如此也好,我与玉泽姐姐可以尽快相见。想当年,我出生后她甚是喜欢我,日日来找我玩耍,与我最是亲近。她远嫁和亲时,我堪堪九岁有余,眼睁睁地看着她坐上马车,渐行渐远。我的泪都流干了,也无法挽回她。现如今,她终于可以回宫探亲,我与她定要好一番的叙旧。”

    “我不能参加欢迎会,也不知道到时候,你会坐在哪个位置上?”张婕妤对此有些在意,因为坐的位置代表了地位。

    华康转身后步调轻松地走去到主位前,然后一屁股地坐了下去,“不管是何种宴会,我总是会坐在主位上。”

    华康的一语成谶,她在欢迎会上确实坐在仅有的两个主位上,另一个主位便是玉泽。欢迎会上只有皇室女眷出席,因为玉泽已经出嫁,男子不方便出席她的私人宴会。华康放眼望去,入目皆是相熟的公主姐妹。

    “玉泽姐姐远嫁和亲已经五年有余,这还是远嫁和亲后首次回宫探亲。诸位姐妹念及手足之情,在你远嫁和亲后都想你想得紧、念你念得勤呐。”十公主一向圆滑,场面话总是说得十分漂亮。

    玉泽的脸上挂着满分微笑,却有些阴阳怪气,“多谢各位姐妹对我的挂怀,我远在吐蕃时也会时常想起我们的往事。想起我们本是根生同枝叶,我却惨遭遗弃如落叶。每每想起远嫁和亲时的伤心,我都会潸然泪下,久久不能释怀。”

    此话一出,诸位都沉默了,本来喜气的氛围也突变得冷淡。

    华康理解玉泽的怨念,赶忙解释道:“玉泽姐姐,远嫁和亲事关重大,岂非是随便决定的小事。当初尔等的年纪尚小,不通人事,能力有限,无法为大周贡献一份力。而你是长公主,身份尊贵。远嫁和亲时,父皇本来也并不想要你去远嫁和亲,可是眼看着尔等未及出嫁的年纪,如若强迫当时还都是幼女的尔等远嫁和亲,父皇定然会被世人冠以‘有悖人伦’的骂名。父皇是一国之君,有许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的。而我们这些儿女们,便是要在父皇迫不得已时为其排忧解难,这才委屈了你。你远嫁和亲后,父皇茶饭不思了三日有余。直到李宝林出言劝慰,父皇才勉强进食。你说,父皇何尝不心疼你呢?”

    玉泽嗤笑一声,“遥想我远嫁和亲时,光是在路途中便耽误了一年多。等我到达吐蕃时,老赞普竟然已经去世一个月了,连葬礼都快要完结了。我无依无靠,连吐蕃的奴隶都敢在背后说我的闲话。我只能委曲求全的嫁予新赞普,这才在吐蕃有了地位,我的生活自那以后才步入正轨。我知道你们对我还有情义,但是我的苦又有谁能解。”

    “玉泽姐姐,你以为为何新赞普愿意接纳你?”华康见缝插针:“因为父皇为了表彰你的功绩,不仅将李宝林册封为正五品李才人,还特意免除了吐蕃罪人们的罪责。新赞普便是因为父皇的大义之举,这才愿意善待你。”

    玉泽猛地转头后瞪向华康,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喷火,“善待?好一个善待!我在吐蕃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自打我嫁予新赞普,他便对我失去了兴趣。吐蕃的婚姻制度与汉中的婚姻制度不同,吐蕃推崇一夫多妻多妾制度,光是与我平起平坐的正妻便有六个!更何况是那些小妾呢!那些女子每日都争风吃醋、明争暗斗,即便我守着汉中女子的体面,不与她们争抢,也还是被误伤过几次。若非我机智化解了矛盾,我现在恐怕无法回宫探亲,早就死在了吐蕃的犄角旮旯里。”

    华康被玉泽的怒火震慑到,嘴巴张开又闭上,竟然是无言以对。她知道玉泽此番言语定然有夸大的成分,但是玉泽毕竟是被汉中娇生惯养长大的公主,她过不了吐蕃的苦日子倒也是真的。

    十公主眼看着华康无言以对,她圆场道:“玉泽姐姐,对于你的遭遇,尔等深感遗憾。不过既然你还活着,便有改变未来的契机。你一定要坚强,为我们汉中女子争一口气、做一个表率,尔等会在午夜梦回时记挂你的。”

    玉泽的脸上挂着笑,眼里藏着刀,“你说得对,我得振作起来,不能让那些看不惯我的人,背弃过我的人看我的笑话。更何况,当下我回宫探亲,不失为一次改变未来的契机。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虽然玉泽的嘴上说得好听,但是华康看见她的眼神里充满狠厉。而且玉泽说了也要让背弃过她的人好看,那么她们怎么不算是背弃过她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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