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安临意以身体不适为由没去晨练。

    我清楚她是受到了打击。不过,我还是忍不住告诉她:亲爱的,你仔细想想你表白的那句话,是不是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我挺喜欢你的,但是你太年轻了”。你这句话,前半句是表达喜欢没错,可后半句呢,听上去莫不是拒绝?就像你左手本来拿着一份礼物要送出去,结果你自己右手立马给截住了。

    天呢!听我说完,安临意一个激灵,睫毛簌簌扇了扇,涂防晒的手都跟着停下。她喃喃道:对耶,这么说来,其实换做是我听到那句话,我也会沉默——确实难以回答,因为对方都已经自圆其说得出否定了!

    真是一点就透。我说:是的,是你把自己束缚住了。想想,为什么你会说那种话?

    因为,我过去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我潜意识害怕再次受伤、也害怕他拒绝我,我虽然渴望感情却又深深推拒,所以我才自己找好借口,自己先拒绝别人。

    我赞赏道:是的,这是你的自我防御机制。现在你知道了,就能慢慢敞开心扉。而且,所谓年龄差也只是你自个儿过不去的一道坎,都未必是真正的阻碍——因为恐惧,人容易胡乱抓住无谓的证据草木皆兵,但你仔细想想,他那边,可曾有过看重年龄差的表露么?

    她想了想,摇头。

    我接着说,其次,他的沉默也未必代表拒绝。习武少年心思纯正,若要拒绝何不直接拒绝?也许,他只是不清楚如何作答而已。

    听到这里,安临意记起来了,南曦身上确实缺少很多“默认”。就像自从认识他以后,她水杯的瓶盖就再也拧不开了。少年第一次帮她时,还专门确认了一遍“是从这个方向拧吗?”当时她还觉得,何必要问,瓶盖不都是逆时针拧的吗?再比如说,师兄过生日那天给她切的蛋糕太大块,她打算分一半给南曦,用叉子划开后她以为少年会直接拿走离他近的那块,但他又确认了一遍“你要哪一半?”这些细节都是串在一起的——很多她认为“理所当然”“不必多问”的种种默认,在南曦身上却并非如此。

    我指出,你过去有一种惯性思维,即认为你所抛出的话,必须对应特定的回答。就比如,你预料之中表白所对应的,就应该是要么接受要么拒绝,一定要明确。而他沉默的回应显然在此之外。然后你又下意识加上了负面的推测,认定他的沉默等同于拒绝。可是,他的沉默同样能够解读为:他也很无措。WHY NOT?你仔细想想,他平时都是如何对你的,行为往往比语言更动听。

    E,我好爱你!安临意的两眼发光,仿佛我的话为她打开了什么新开关似的。

    他很在意我的一举一动,比如吃饭的时候我们坐在一起,但凡我有什么小动作,他都会马上问我“怎么了”;每次我和水心姐出去逛,回来以后他都会问我去哪里玩了,好玩吗,主动找话题;前几天有人问我,明明是云南人怎么肤色那么白?南曦凑过来说“比起她刚来的时候还是稍微晒黑了点”,我心想哇这小孩对我观察很细致入微耶;还有,我们一群人聚在一起玩梗,大家都在笑的时候,他和我对视了;包括他上楼叫我吃饭,看见我门口准备扔的快递盒,都会问我“要扔吗”然后直接过来拿走……

    她数着数着,又叹道:唉,但是他本来人就挺好的,我估摸着也只是把我当朋友吧。

    我没忍住笑出声。最终我说,这是一个新的谜题,但是现在你该朝前走了。

    安临意下楼吃早餐。别人都已经吃完了,南曦也不见踪影。唯独水心姐还在慢条斯理喝豆浆,见她下来,凑近道:“你今天没来晨练,刚才吃饭的时候,娃走过来盛粥,然后对着我小小声地问了一句‘那个呢?’人家担心你呢。”

    “‘那个’?哪个啊?我有名字的好不好。”

    水心姐瞪了她一眼,“小男生嘛,你得理解理解。”

    整个上午专心练功,俩人的视线偶尔在空中碰上几次。时间来到了午饭餐桌上——南曦应该是看出来她闷闷不乐,主动讲起个搞笑视频,如何好玩云云。水心姐坐在旁边早将一切尽收眼底,当即心领神会,配合他嘻嘻哈哈地讨论起来。

    “我没看过你们说的视频。”安临意不明白说的什么梗,仿佛只她自己是个局外人。

    “就是一个配音的视频,很搞笑的,我也是前几天刷到的。”话是水心姐说的。

    还是不明白。安临意不想强行接住这茬,闭上嘴闷头吃饭。

    但是少年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视频,他有没有犹豫安临意不清楚,她看见,他向着水心姐问道:“要不再看一次?”

    “啪。”她将勺子往餐盘上一搁,“我吃饱了,出去吹风。”

    不晓得是不是她的错觉,本来某人还在跟姐姐热切讨论着呢,她走出去以后,好像他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哼,关我什么事!

    过不一会儿,姐姐吃完了,走出来坐在她旁边:“你俩赌气啦?”

    安临意正在气头上,闻言,一五一十地将昨天表白的事情,还有刚刚在饭桌上关于“他什么意思啊合着我就是个局外人呗我参与不了你们的话题就这样吧以后甭再说话了”的吐槽一股脑兜出。

    “这表白的速度,你有够勇。”默默听完,姐姐先是给她竖了个大拇哥,“但是话说回来,那个视频他是找出来给你看的呀。”

    “他又没看我!他都是问你要不要看!”

    “嗨。”水心姐摇头,嘴角微微扬起,“娃才刚刚掏出手机那瞬间的微动作,我就已经看出来了,他就是想找给你看的,但是又不敢,才来问我。我都已经看过那个视频了,干嘛还要给我看?”

    见安临意仍旧气鼓鼓的,姐姐又道:“小男生心里没底,怕直接找你万一你不领情,到时候没人接住他。所以先找我热热场,因为我肯定会给他圆场。”

    是这样么?安临意满腹疑惑,遂见姐姐丢了个“你看,你刚才确实给人家甩脸了”的眼神给她。

    这么一说,安临意对自己性格上的锋利也有自知,她的脾气说来就来,很容易暴躁,而南曦始终像只情绪稳定的小狗。

    换位思考,说的是挺有道理。等到傍晚,安临意坐在檐下乘凉,见南曦走出来,她这回主动给了个台阶:“你上午说的那个视频,我也想看。”

    少年显然愣了一会儿,但马上坐下来给她翻。三分钟的视频立马就看完了,他又找了另外的给她看,就这样循环反复,两人就坐在那哈哈哈,哈哈哈,前后整整看了一个小时。

    两人凑得近。安临意瞥见,南曦每次笑的时候,都会转头看她。漆黑的眸子闪烁着光亮,教人猝不及防。

    她装作盯着手机屏幕,看得很认真的样子。

    “我感觉到你心情不好,所以,我想让你开心。”

    别误会,上面这句话,可不是少年在当下就说出来的。而是两周之后的某一天两人回忆起这事,他才明明白白说出来。

    这对小情侣的play,就请大家留下来和我一起见证吧。

    我告诉她,先安心作为朋友和少年相处着即可。不必急于再一次表白,也不必急着马上确定对方的心意。既然老天作如是安排,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敞开心扉,慢慢袒露,慢慢照见。

    过去,我见证了她的所有故事,在感情里,她总是倾向于选择那些起初就异常主动、对她表现出强烈追求和迫切需要的对象,可是往往又在其后才发现,当所有轰轰烈烈的drama都合上幕布之时,他们根本就不了解彼此——大张旗鼓的表达与宣誓戛然而止,彼此的本来面目却从未得以真正被看见,被抱拥,一切碎片化的契合与相似,到底无疾而终。

    我给她点了一首歌,是莫文蔚的《慢慢喜欢你》,觉得歌词很衬她:

    慢慢喜欢你

    慢慢地亲密

    慢慢聊自己

    慢慢和你走在一起

    慢慢我想配合你

    慢慢把我给你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请相信在颠沛流离的尽处,会有涓涓细流抚慰风尘,相爱的人在此处长久凝望、缓缓切近。我们曾在流年飞度之中,不断叩问等待的姿态、珍惜的方式、探寻的结果、沉淀的深度。也许笨拙,抑或痛楚。悠长寂静的黑夜,经历种种挣扎与磨折,终究还是只能放开手,在阳光漫漫里融化,静待浩瀚宇宙将过去的点滴以各自方式重新塑型,一切重新分配权重。尔后,再次春风满面地迎头而上,用笔直目光穿透岁月。

    愿心爱在侧,知己常伴。

    愿您欢喜,顺颂时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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