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尚未回神，便见两道身影凌空踏来，眨眼间一左一右落于妇人两侧。
“失礼。”
阿离左右手各抱起两个孩子远远闪开，喻长行抬手打落妇人手中火折用脚踩灭，反手将人扣住。
李大柱好不容易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
在惊疑妻子险些烧了孩子和指责眼前少年强摁着自己妻子这两件事中，李大柱果断选了后者发作。
“臭小子，你放开我媳妇！”
喻长行波澜不惊，动都未动。
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落在李大柱眼里无疑是挑衅，趁济生门弟子不备，他猛地挣脱开朝着喻长行便扑去。
三步距离。
白衣翩跹。
李大柱来不及闪躲，左肩重重受了一击，痛得他生生停住脚步。
垂眼一看，是把未出鞘的剑抵在了肩头。
顺着剑身一路看去，面如寒霜的女子挡在喻长行身前，眼里翻涌着不明的情绪。
身后山呼海啸般唤着“掌门”的声音，昭示着女子身份。
“你是……济生门的掌门？”李大壮咬牙，从齿间蹦出几个字。
若非这人说不上两句话就要动手，喻从意是断不会先用暴力制服场面的。
“是。”喻从意道，“聊聊？”
李大柱人高马大，活了几十载还是头一遭被个看着清瘦的小姑娘制住，一下子脸色涨红：“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谈的！”
“讨公道也好，找人偿命也罢。”喻从意手下用力几分，歇了李大柱蠢蠢欲动的心思，“与我回门中，我给你说法。”
“……也先给孩子沐浴一番。”
李大柱拒绝的话语在舌尖绕了几番，目光又落在远处被淋得脸上脏乱的两个孩子身上：“我凭什么信你。”
喻从意摇头：“是我信你。”
若是受人所托上门闹事，李大柱大可在城中就闹开，无论真假地宣扬一通，都会给济生门带来比现在更大的麻烦。
在面对父母因药身死的现实时，李大柱表现得已经足够冷静了。
喻从意剑收回剑，在李大柱惊愕的眼神里，在众目睽睽之下，极诚恳地朝对方弯下了脊背。
“无论如何，此事错在济生门，我作为掌门教育弟子不利，难辞其咎。”
“抱歉。”
李大柱原本酝酿的气焰被她一鞠躬打得烟消云散，甚至退后两步：“你、你，我警告你，我不吃苦肉计……”
话虽如此，从他略显仓皇的动作中，谁都能看出他的动摇。
其余弟子目睹这一幕，个个静了下来，独留唐子恒与李康神色复杂地面面相觑。
“李大柱！”尖锐的叫声划破这一刻的沉默，“爹娘的仇你是不报了吗，被这个小娼妇三言两语就迷得找不着北……啊！”
“小娼妇”三字话音刚落，妇人剩余的话都被吃进惨叫声中。
肉眼看去，只得见她右臂高举，被拧押到一个极限。
她疼得眼泪都出来，嘴里更口无遮拦地骂道：“说她一句你就不高兴了？你是她养的姘头吗！”
“嘴巴放干净点。”
李大柱眼里闪过挣扎：“媳妇，济生门毕竟在关中那么多年了……而且，她说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何况他也意外自己妻子突然的举动。
像是……
从很早之前，就和济生门、和喻掌门有了过节。
此话一出，妇人反倒止住话头。
夫妻二人隔着几步距离两两相望，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蕴藏的情绪。
愤怒、迷茫、不敢置信，汇聚成无形的隔阂，横亘在他们之间。
一个不懂丈夫的妥协。
一个茫然妻子的愤怒。
这倒是给了喻从意机会。
她朝喻长行递了个眼神，他立即会意，抬手就朝妇人劈了下去。
“你们这是……！”
“先让她睡一会儿，会有人照顾她。”喻从意道，“你跟我走，商量关于你父母的事情。”
都说医者妙手回春，但也常有救不回来的人。
生生死死，人之常情。
若说济生门与济世门最大的区别，恐怕就在于此。
济世门门训是初代掌门所定，曰：
求佛求神求济世，渡人渡己渡苍生。
传闻中，济世门的初代掌门是名闺阁出身的女子，幼时多病，久病成医，半生行走江湖，见惯世间有许多的身不由己。
后来青梅竹马的恋人因病身死，她便独自建立了济世门，留下那本广为流传的《济世》。
后来喻从意改济世为济生时，唐子恒也问过她的用意。
“‘济世’二字太大，非人力所能为，我亦无怀天下之心。”
她说，世难济，惟以微薄力，但济生民。
因此在教育弟子时，无论救死扶伤或其他之事，都只求一个无愧于心的尽力。
可济生门的药死了人，这还是头一遭。
喻从意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处变不惊。
记忆被拉回新春破庙后的六座墓碑前，从心底泛起一阵后怕。
若来得再晚一些……
若她动作再快一点。
该说是太巧合了吗。
在眼下这个节点遇上了同扶风郡那个案子相似的情况。
让喻从意忍不住又想起沈择赢。
无论是被周澹胁迫，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她以为他们一直是可以坦诚的关系。
明明只要他开口，哪怕是通知她，他决定为夫人与沈回安舍弃她，她都会欣然应允。
偏偏他什么都不说。
一边为她疏通京中关系，一边又要做些她看不懂的事情。
“师父。”
喻从意回神，循声抬头。
是蜻蜓点水的一吻。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已经事不关己般一脸如常地走在她旁边，徒留她一个人双颊滚烫。
环顾四周，幸好没人看见。
“你干什么……”她小声嘀咕，也不知是羞是恼。
喻长行目视前方，亦是用二人才能听见的音量：“方才那女人说，我是师父养的姘头。”
“……”喻从意一噎，“你听进去了？”
“嗯。”
喻从意没想到这种时候他还有功夫在这方面矫情，一时不知该作何想法，只能顺着道：“何必自降身份。徒弟总比情夫好罢，若是情夫，两年时间也该换十七八个了。”
“若是情夫，还可以随便亲师父吗？”
“徒弟才不能随便亲师父，情夫的话……”喻从意竟真思考起来，“光亲两口，也太寡淡些。”
喻长行眸中一暗，没再说话。
喻从意因他两句插科打诨心情好了不少，二人缓至长生殿前时，已做足准备应对李大柱。
“……还是做情夫的好。”喻长行突然道。
他说完就阔步进屋，留喻从意一人在原地反应许久。
其实这件事真着手处理起来不难。
济生门虽极少约束弟子们行动，但大致方向都尽在掌中。
两个弟子，长期、稳定对接关中的一对腿脚不好的老夫妻，再从李大柱给出的老人家的信息入手，很快就锁定到了人选。
喻从意让人安置了李大柱一家，两个孩子受了惊吓，阿离正安抚着。
长生殿内一时空荡，只余下三人。
喻从意问：“你身体如何了？”
阿荣坐在她对面，垂眼盯着身前交叠的手，恭顺道：“多谢掌门关心，已无大碍了。”
实话说，阿荣生得还不错。
不至于惊艳，但一眼看过去就叫人觉得舒服，毫无攻击的老好人长相。
也符合喻从意对他一贯的印象。
隔着一张长桌，喻从意与阿荣对坐两侧，喻长行则坐在喻从意身边，目光紧盯着阿荣。
“之前见到你还是同阿琳一道，今天怎么不见她人？”喻从意问。
阿荣没说话。
她也不急着催，正好回来一趟，唐子恒又不厌其烦地给她抱了一摞公务来批。
虽然现在盖章写“阅”的那个是喻长行就是了。
应该也没让他们等很久。
“这事是我干的，祸不及家人。”阿荣沉声道。
喻从意并不意外他的反应，仍公事公办地笑着：“我还什么都没说。”
阿荣面上平静，若非强撑着微颤的嗓音与紧勾在一起的两手食指，或许也能让他糊弄过去了。
“掌门既叫我来此处，必定是有了证据。弟子无心之过，但毕竟给掌门、给门派惹了麻烦，弟子甘愿受一切惩罚。”
“嗯，受罚的事情先不急，总要一件一件来的。”喻从意单手撑着下巴，定定看着他，“还是先告诉我阿琳在哪儿吧？”
“……掌门为什么要死咬着我妹妹不放。”阿荣眼里闪过一丝暗光，“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阿琳她今年才刚刚及笄。”
“师父她只是想见阿琳，并未说要做什么吧。”喻长行开口，“还是说，在你眼中师父便是那等随意牵连滥杀之人？”
阿荣被他噎住，小心翼翼打量喻从意一眼，讪讪道：“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桌下，喻从意右手覆上喻长行左手手背，轻拍两下安抚，又朝阿荣道：“你把阿琳藏起来，是准备一辈子让她不见天光，从此只与你这个兄长有联系吗？”
“如你所说，我既然来问了，心里自然有一杆秤。”见阿荣脸白一寸，喻从意叹了口气继续劝道：“她不是小孩子了，你又岂能替她挡一辈子？若真是无心，回来领罚认错，若受了教训能长长记性，何尝不能重新开始。”
“……掌门的意思，是阿琳能活？”
“为何不能？”
又是沉默。
这回阿荣想了很久。
“失礼。”
阿离左右手各抱起两个孩子远远闪开，喻长行抬手打落妇人手中火折用脚踩灭，反手将人扣住。
李大柱好不容易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
在惊疑妻子险些烧了孩子和指责眼前少年强摁着自己妻子这两件事中，李大柱果断选了后者发作。
“臭小子，你放开我媳妇！”
喻长行波澜不惊，动都未动。
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落在李大柱眼里无疑是挑衅，趁济生门弟子不备，他猛地挣脱开朝着喻长行便扑去。
三步距离。
白衣翩跹。
李大柱来不及闪躲，左肩重重受了一击，痛得他生生停住脚步。
垂眼一看，是把未出鞘的剑抵在了肩头。
顺着剑身一路看去，面如寒霜的女子挡在喻长行身前，眼里翻涌着不明的情绪。
身后山呼海啸般唤着“掌门”的声音，昭示着女子身份。
“你是……济生门的掌门？”李大壮咬牙，从齿间蹦出几个字。
若非这人说不上两句话就要动手，喻从意是断不会先用暴力制服场面的。
“是。”喻从意道，“聊聊？”
李大柱人高马大，活了几十载还是头一遭被个看着清瘦的小姑娘制住，一下子脸色涨红：“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谈的！”
“讨公道也好，找人偿命也罢。”喻从意手下用力几分，歇了李大柱蠢蠢欲动的心思，“与我回门中，我给你说法。”
“……也先给孩子沐浴一番。”
李大柱拒绝的话语在舌尖绕了几番，目光又落在远处被淋得脸上脏乱的两个孩子身上：“我凭什么信你。”
喻从意摇头：“是我信你。”
若是受人所托上门闹事，李大柱大可在城中就闹开，无论真假地宣扬一通，都会给济生门带来比现在更大的麻烦。
在面对父母因药身死的现实时，李大柱表现得已经足够冷静了。
喻从意剑收回剑，在李大柱惊愕的眼神里，在众目睽睽之下，极诚恳地朝对方弯下了脊背。
“无论如何，此事错在济生门，我作为掌门教育弟子不利，难辞其咎。”
“抱歉。”
李大柱原本酝酿的气焰被她一鞠躬打得烟消云散，甚至退后两步：“你、你，我警告你，我不吃苦肉计……”
话虽如此，从他略显仓皇的动作中，谁都能看出他的动摇。
其余弟子目睹这一幕，个个静了下来，独留唐子恒与李康神色复杂地面面相觑。
“李大柱！”尖锐的叫声划破这一刻的沉默，“爹娘的仇你是不报了吗，被这个小娼妇三言两语就迷得找不着北……啊！”
“小娼妇”三字话音刚落，妇人剩余的话都被吃进惨叫声中。
肉眼看去，只得见她右臂高举，被拧押到一个极限。
她疼得眼泪都出来，嘴里更口无遮拦地骂道：“说她一句你就不高兴了？你是她养的姘头吗！”
“嘴巴放干净点。”
李大柱眼里闪过挣扎：“媳妇，济生门毕竟在关中那么多年了……而且，她说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何况他也意外自己妻子突然的举动。
像是……
从很早之前，就和济生门、和喻掌门有了过节。
此话一出，妇人反倒止住话头。
夫妻二人隔着几步距离两两相望，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蕴藏的情绪。
愤怒、迷茫、不敢置信，汇聚成无形的隔阂，横亘在他们之间。
一个不懂丈夫的妥协。
一个茫然妻子的愤怒。
这倒是给了喻从意机会。
她朝喻长行递了个眼神，他立即会意，抬手就朝妇人劈了下去。
“你们这是……！”
“先让她睡一会儿，会有人照顾她。”喻从意道，“你跟我走，商量关于你父母的事情。”
都说医者妙手回春，但也常有救不回来的人。
生生死死，人之常情。
若说济生门与济世门最大的区别，恐怕就在于此。
济世门门训是初代掌门所定，曰：
求佛求神求济世，渡人渡己渡苍生。
传闻中，济世门的初代掌门是名闺阁出身的女子，幼时多病，久病成医，半生行走江湖，见惯世间有许多的身不由己。
后来青梅竹马的恋人因病身死，她便独自建立了济世门，留下那本广为流传的《济世》。
后来喻从意改济世为济生时，唐子恒也问过她的用意。
“‘济世’二字太大，非人力所能为，我亦无怀天下之心。”
她说，世难济，惟以微薄力，但济生民。
因此在教育弟子时，无论救死扶伤或其他之事，都只求一个无愧于心的尽力。
可济生门的药死了人，这还是头一遭。
喻从意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处变不惊。
记忆被拉回新春破庙后的六座墓碑前，从心底泛起一阵后怕。
若来得再晚一些……
若她动作再快一点。
该说是太巧合了吗。
在眼下这个节点遇上了同扶风郡那个案子相似的情况。
让喻从意忍不住又想起沈择赢。
无论是被周澹胁迫，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她以为他们一直是可以坦诚的关系。
明明只要他开口，哪怕是通知她，他决定为夫人与沈回安舍弃她，她都会欣然应允。
偏偏他什么都不说。
一边为她疏通京中关系，一边又要做些她看不懂的事情。
“师父。”
喻从意回神，循声抬头。
是蜻蜓点水的一吻。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已经事不关己般一脸如常地走在她旁边，徒留她一个人双颊滚烫。
环顾四周，幸好没人看见。
“你干什么……”她小声嘀咕，也不知是羞是恼。
喻长行目视前方，亦是用二人才能听见的音量：“方才那女人说，我是师父养的姘头。”
“……”喻从意一噎，“你听进去了？”
“嗯。”
喻从意没想到这种时候他还有功夫在这方面矫情，一时不知该作何想法，只能顺着道：“何必自降身份。徒弟总比情夫好罢，若是情夫，两年时间也该换十七八个了。”
“若是情夫，还可以随便亲师父吗？”
“徒弟才不能随便亲师父，情夫的话……”喻从意竟真思考起来，“光亲两口，也太寡淡些。”
喻长行眸中一暗，没再说话。
喻从意因他两句插科打诨心情好了不少，二人缓至长生殿前时，已做足准备应对李大柱。
“……还是做情夫的好。”喻长行突然道。
他说完就阔步进屋，留喻从意一人在原地反应许久。
其实这件事真着手处理起来不难。
济生门虽极少约束弟子们行动，但大致方向都尽在掌中。
两个弟子，长期、稳定对接关中的一对腿脚不好的老夫妻，再从李大柱给出的老人家的信息入手，很快就锁定到了人选。
喻从意让人安置了李大柱一家，两个孩子受了惊吓，阿离正安抚着。
长生殿内一时空荡，只余下三人。
喻从意问：“你身体如何了？”
阿荣坐在她对面，垂眼盯着身前交叠的手，恭顺道：“多谢掌门关心，已无大碍了。”
实话说，阿荣生得还不错。
不至于惊艳，但一眼看过去就叫人觉得舒服，毫无攻击的老好人长相。
也符合喻从意对他一贯的印象。
隔着一张长桌，喻从意与阿荣对坐两侧，喻长行则坐在喻从意身边，目光紧盯着阿荣。
“之前见到你还是同阿琳一道，今天怎么不见她人？”喻从意问。
阿荣没说话。
她也不急着催，正好回来一趟，唐子恒又不厌其烦地给她抱了一摞公务来批。
虽然现在盖章写“阅”的那个是喻长行就是了。
应该也没让他们等很久。
“这事是我干的，祸不及家人。”阿荣沉声道。
喻从意并不意外他的反应，仍公事公办地笑着：“我还什么都没说。”
阿荣面上平静，若非强撑着微颤的嗓音与紧勾在一起的两手食指，或许也能让他糊弄过去了。
“掌门既叫我来此处，必定是有了证据。弟子无心之过，但毕竟给掌门、给门派惹了麻烦，弟子甘愿受一切惩罚。”
“嗯，受罚的事情先不急，总要一件一件来的。”喻从意单手撑着下巴，定定看着他，“还是先告诉我阿琳在哪儿吧？”
“……掌门为什么要死咬着我妹妹不放。”阿荣眼里闪过一丝暗光，“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阿琳她今年才刚刚及笄。”
“师父她只是想见阿琳，并未说要做什么吧。”喻长行开口，“还是说，在你眼中师父便是那等随意牵连滥杀之人？”
阿荣被他噎住，小心翼翼打量喻从意一眼，讪讪道：“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桌下，喻从意右手覆上喻长行左手手背，轻拍两下安抚，又朝阿荣道：“你把阿琳藏起来，是准备一辈子让她不见天光，从此只与你这个兄长有联系吗？”
“如你所说，我既然来问了，心里自然有一杆秤。”见阿荣脸白一寸，喻从意叹了口气继续劝道：“她不是小孩子了，你又岂能替她挡一辈子？若真是无心，回来领罚认错，若受了教训能长长记性，何尝不能重新开始。”
“……掌门的意思，是阿琳能活？”
“为何不能？”
又是沉默。
这回阿荣想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