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上前,行揖礼,“不知王爷在此等候,下官来迟了。”

    礼贤王笑了笑,起身下凉亭走到他面前,“本王今日来,是有好消息特来通知良指挥使的。”

    良知秋见他面容宽厚爽朗,登时明白,“莫非爹复职的事是王爷在暗中相助?”

    他缓缓眨了一下眼,不置可否。

    皇帝年少,礼贤王为避嫌,素来鲜少插手宫中诸事,偶尔听闻不平事也不过是旁敲侧击,点到为止,从未用过什么真正的手腕插足内政,做的最多的也不过是替小皇帝普查民情。

    而他与王爷更是缘浅,二人极少有交集,不知王爷这次为何拔刀相助。

    这不免叫人想起那日在太师府外的遇见,不知是不是王爷当时已得知此事的始末,是为良府打抱不平。

    见良知秋要单膝跪下致谢,礼贤王连忙对他抬手扶臂,“不必谢,都是举手之劳罢了,本王如此做,不过是受一位友人的开悟,人既生在世道中,不能一心求明哲保身,更不该对一切不公不法视而不见。”

    心中郁结瞬间消散,良知秋笑道:“真巧,属下也有这样一位朋友。”

    二人绕着花圃缓行,便听礼贤王继续道:“不过我这位友人目前似乎深陷泥沼,又不知去向,本王十分担心,想找一个人前去追踪她的下落,并且一路护在她身边,不知此事能不能请良千户代劳?”

    “当然,下官定当义不容辞。”良知秋站定,拱手道:“还不知王爷友人的名委。”

    “她叫佟十方。” 他从袖中取出几片金叶子,递到他面前,目光在夕阳下变得温热轻柔,“若找到她,把这个还给她,告诉她,不必还,我不要她还。”

    所有的人物殊途同归,似乎再度向佟十方靠拢。

    而彼此的她已抵达江州城。

    今日这里萦绕着氤氤氲氲的神秘氛围,各处绸缎庄,宝器庄,瓷具木具庄,都在赶制一批加急的要货。

    据好事者透露,这些物件都是江州第一户孙府下的订单,据说物件中有火盆、马鞍、弓箭、喜烛、金秤、喜帕、旗锣伞扇还有八串三千响的喜炮。

    江州坊间都在传,城中第一香饽饽孙小爷的大婚已提上日程。

    只是新娘是谁,为何筹备的如此低调,一时还未有人知。

    “这男人呐一步入婚姻殿堂就脑满肥肠,好吃懒做,”佟十方接过商贩手中的卤豆干串串,狠狠咬了一口,“就怕入了温柔乡后,安于现状,连案子都不查了。”

    李三粗仰起头,将宣纸里的炸花生全部倒入口中,嚼的咔咔作响。

    “那还不容易,咱去抢亲,不让他结。”李三粗举起拳头,又立刻弹出一根指头,指着路边的食摊,“大哥,我还想吃张锅盔。”

    “出息!”佟十方横臂打在他肚子上,又掏出袖中假络腮胡贴在嘴巴上,“留肚子吃酒席,吃什么路边摊。”

    说话间两人往江府赶去。

    今日正是江府大喜之日,城中各大商贾都来此庆贺,而江府门前宾客如云,鞋履近乎踏破高槛。

    府里人手本来就不足,恨不得分|身行事,趁着门童焦头烂额之时,佟十方迅速掏出红包套,又将一片金叶子塞到门童手中,谎称是孙柳的戏友,便带着李三粗钻了进去。

    宾客们在前院互相寒暄,但不见孙柳迎客,不多时众宾被引入喜堂,那里早已布置好的喜宴,似乎已经跳过拜堂等一系列繁琐的流程。

    佟十方与李三粗在角落一桌坐下,翘首以盼着,在漫长的等待后终于看见戮王领着孙柳赶来。

    只消一眼,佟十方就感到不对劲,那一身喜服衬得孙柳整个人脸色青白,无精打采,不像大喜临门之人,反而像大难临头。

    反观戮王今日一身绿紫相间的衣服,格外喜庆。

    他往人前那么一站,先是抛出一番客套话,最后却是语出惊人。

    “舍弟虽大喜临近,但今日只是孙府单边设宴,是为答谢诸位多年来对他的关照,不日,阿柳便将离开江州,入赘西北郭家了。”

    啊?

    众人大受震撼,笑脸逐渐尴尬化,“啊,想必是郎才女貌,门当户——”

    “非也。”戮王风轻云淡道,“不过是一户普通人家。”

    入赘平民家?这……江州第一小爷就这么被贱卖了?戮王竟丝毫不为他挽尊?

    一旁的孙柳没料到大哥会如此直言不讳,早已脸红气喘,一对眼睛瞪着地面,想一头撞在地砖上。

    他几次转身要逃,却被身后端酒水的家仆挡住去路。

    不远处戮王正静静看着他,眼中满是逼迫,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沿桌行酒。

    行酒中便听戮王对几位江州的贵胄道:“其实多年来本王都不曾说起,孙柳乃是我的义弟。”

    众人心中暗忖,戮王对孙小爷如此关照,想不到竟只是结义兄弟,这么说,表面上是入赘,实际是戮王将义弟扫地出门咯?

    王爷能有什么错呢?想必是孙小爷做了什么叫戮王忍无可忍的事吧?

    众人在酒桌下的议论,全数被敏感的孙柳听去了。

    他忍无可忍,丢下酒杯粗声粗气的喊了一声,“老子要去茅厕!”

    家奴要跟,立刻被他的眼刀杀了回去。

    他一人走到茅厕前,对着木门一通踢踹,随后猛然拉开木门,却见里面已经站着一个男子,他连忙抬手遮眼往回退,“对不住对不住。”

    “对不住什么,我又没脱裤子。”

    他闻声一愣,抬头端详黑暗中的对方,逐渐露出惊骇之色,他又向四周张望,随即一把将对方拽出来,二人蹲在一旁的深草中。

    “恩公,你怎么神出鬼没的,你怎么在这?”

    佟十方从鼻孔里抽出两根布条,“等你啊。”

    “你可是神仙啊,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

    “废话,那种场面,谁不会借上茅厕的借口开溜?”时间紧迫,佟十方不多说,只催了一声:“我看这婚你不情不愿的,想不想逃,要不要跟我走?”

    莫非酒喝多了,孙柳又开始脸红心跳。

    她贴着胡子说出这样的话,真是、真是太帅气了!

    “我当然愿意,可是我大哥……他很快会追上来。”

    “放心吧,”佟十方朝前堂方向张望了一眼,那边已经传来一阵打砸声,应该是李三粗已经开始“发酒疯”了,“不小心”撞翻了几张喜桌。

    “我想他暂时没空管你了。”

    佟十方带着孙柳翻出孙府,二人马不停蹄到了渡口,高价包了一艘夜船顺江而下。

    随着船身渐行渐远,孙柳才将这些日的遭遇一一说出。

    他被抓回戮王府后,不出三日,戮王就将他押往了江州府,将他反锁屋中,关于这门亲事,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们说的对,他不是想逼我成亲,是想把我赶走。” 孙柳望着船舱内摇摇坠坠的烛火,恨恨道:“这般羞辱我,用不着他赶,我自己也会走。”

    “你们哥俩之间发生了什么?”

    “天知道!他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他蹙眉看着船舱外的萧条夜色,似乎下定了决心般道:“之前我对恩公有所隐瞒,这次就全盘托出吧,那次我躲在阿烁家中,是因为我在墙下亲耳听见大哥与人谋划要杀你,我吓得不轻,没想到我大哥背地里是这样恶毒的人,所以才逃了出去。”

    他扭头看着佟十方,“你怎么不吃惊?!”

    佟十方笑了,“习惯了呀,一路过来谁要是没动过杀我的念头,我才吃惊呢。”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把一切告诉她,她居然这么淡定。

    船舱外秋月沉在水面,无论船怎么加速驶去都无法靠近。

    “大哥还和我说了一番奇怪的话,他说把我禁足是为了警醒我,还说什么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不懂,我干什么就殃及池鱼了?”

    佟十方脑中白光一闪,“你查案的事,他知不知道?”

    孙柳好似忽然被点醒,他咬住自己的指甲,不安道:“殃及池鱼?难不成我查的案子与他有关?他怕我查到自家头上?”

    “倘若你大哥真是那个组织的幕后黑手,你怎么办?”

    “那我去劝他,叫他放下屠刀。”孙柳一对眸子水灵灵的,仍有其余人所没有的那种彻底的天真。

    天真挺好,至少还相信人性。

    “你倒是挺可爱的。”佟十方话外有话的一笑,话锋又转,“现在开始,这案子不是你一个人的案子了,我和你一起查。”

    “查案?唉。”孙柳面露为难之色,“怕是太方便,我被软禁的这段时间,我大哥亲自去大理寺为我请了辞。”

    “不当官就不查案了?”佟十方斜靠在船蓬上,睥睨他:“看来你查这案子是为了功名。”

    “不是,”他垂头丧气的,“我只是觉得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已经没什么资格去追踪这案子了——”

    佟十方抬起手,“你打住,平民百姓怎么了?皇权只是执行者,百姓才是监管者,知不知道什么叫天下为公?这世道属于每一个人,我们都有权利站出来声张正义,再说了,即便你不是个官,你也比寻常人出色,你有查案的经验,还有过人的胆量,你一个人尚且敢闯龙潭进虎穴,现在有我保护你,有什么不可以?”

    她一番话如一阵巨浪拍在他心口上,孙柳一对眼睛渐渐湿润。

    她的话为何总是如此苍劲有力,让他感觉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天下何处能求一个这样的女子?

    “恩公,”孙柳激动的往她身上扑,“不如你嫁给我吧!”

    佟十方眼疾手快飞出一掌,将他的脸摁在一旁的船篷上,“滚,莫挨老子好吧。”

    天微亮时,二人在一处野渡停船,在船头挂了一盏油灯,平旦时分,李三粗已经脱身,乘船追了上来,三人聚首,一路行舟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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