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城门——”

    马过外城门的一刹,城外竟然纷纷扬扬落起雪来,这雪越下越大,将随从的马蹄印挨个填埋。凌屹枝收紧缰绳勒马,掌心落下一道红痕,养消下去的茧子又勒出糙皮。女官怀毓紧随他们过了城门:“小姐,去哪里?”

    城门边摆摊的百姓吓了一跳,但瞧见马背上几人衣着华贵,并不敢随意冒犯,只投来探究的目光。

    凌屹枝翻身下马,牵着马往人群中走:“朕记得,常将军的旧宅便在这一带?”

    常懿颔首:“是,当年臣染风寒卧床不起,还是陛……小姐请的大夫,知遇之恩,救命之恩,臣没齿难忘。”

    “去你家看看。”

    “是。”常懿领命,在前头带路。他家境贫寒,住得又小又偏,马进不去窄巷,便由怀毓牵着在巷口等,凌屹枝拢紧了狐毛氅,像一团无骨的猫咪挤入窄巷,心想这红毛定要沾上不少白灰,指不定小侍君又要折腾。正想着,前头常懿已经出了窄巷,愣愣地立在巷口,不走了。

    凌屹枝问:“怎么不走了?这巷道狭窄,挤得慌。”

    常懿这才反应过来,一步跨至宽敞处,“扑通”跪下叩首:“多谢陛下。”

    原来他的住所已经焕然一新。圮墙被加高至三丈,一直连到街口;院子明显扩大了数百倍,应当是征了周围的百姓住宅扩建。向上看牌匾罩着块红布,他的家丁们喜气洋洋地换了新衣站在台阶上,瞧见他们到来,也跪了一片。

    “去吧。”凌屹枝一抬下巴,“看看牌匾。”

    常懿起身走到匾下,拽住流苏一角发力,红布跌了满头,掀起来再看时,“常府”二字映入眼帘。

    他错愕回头:“陛下,这是……”

    怀毓此时已经把马交给了随从,自己也跟了上来,见状,从袖中取出木盒,双手托举,口中贺道:“常将军,接旨吧。”

    常懿眼眶泛红,好半晌没有说出话,还是被府上管家推了一把,才如梦初醒,跑下台阶跪地接旨。

    不过不需要他说话,凌屹枝已经感受到了他身上“完成任务”带来的“生存能量”波动,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当即多了几分真心,漫不经心地想到,看来这常懿的任务奖励挺丰厚,自己拟好的备用“封侯”诏书可以再往后推一推,匀给下一次的借运了。

    赏完镇西侯,凌屹枝小坐片刻便离开了。走的时候不必再藏着掖着走小巷,直接顺着青石板路往街上走。常懿骤然得了这份赏赐,想来任务进度又跃了一大截。至于他下一阶段任务,还得从他的举止里猜,急不得。

    拐过街角,她的眉头再次蹙起。

    只见街角停着一架寻常百姓拉货的板车,木把手不伦不类地用麻绳和马鞍捆在一块,迟冀一条腿屈着,一条腿垂下点地,坐在板车车沿,不知道等了多久。手里拿了把刻刀对着怀里的木匣比划,凑近一看,原先螺钿的花纹被他切割出正正方方的规整小块。

    听见脚步声,迟冀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献宝似的捧起匣子:“您看,奴把棋盘刻在匣子上了,这样展平匣子就能下棋了。”说着,他手指去拨金钩锁,打算给凌屹枝展示效果。

    凌屹枝来不及阻止,就听“哗啦”一声,匣子倒扣展开,其中象牙棋子倾泻而下,在青石板上层层敲击,如同下了一场珠玉的雨。

    凌屹枝习惯了他的“小废物”人设,无缝切换到一副宠溺的神情,刚想开口,察觉到一丝异样——

    只见迟冀脸上笑容骤收,举着匣子一动不动,直勾勾地与凌屹枝对视,黑漆漆的瞳孔显得有些冷寂。

    凌屹枝脚步顿住了,脑中飞快地复盘着刚才的一幕。不对,迟冀在棋子掉落之前就已经情绪低落,否则不会失手开匣。难道是自己抛下他和常懿策马入京之事影响到了他的任务?

    他的任务,和子嗣与宠爱有关?

    凌屹枝眼中的迟冀仿如一尊完美的玉雕好不容易裂出了一条缝,叫她心脏狂跳,忍不住去窥探。于是隔着几丈距离,弯下腰拾起一枚白子。

    白子,白衣,常懿。

    小废物喜好一身乌衣,和常懿天然形成了两面。联想起前些日子他故意穿白衣来寻自己一事,凌屹枝预感更甚,指腹状似无意地抚过边缘。这枚棋子比较幸运,没有在撞击中受损,依旧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啪——”

    棋匣砸上迟冀的脚背,又顺着在石板上滚落几圈散成两半。凌屹枝猜测得证,迎着他阴沉的面色,故意板起脸训斥道:“你做什么?魂不守舍的。”

    迟冀不答话,低头看脚背。

    迟冀入宫以来,从未如此鲜明地表现出过负面情绪,她顺着这个思路重新思考了对方的目的,一个小片段翻入脑海。

    那天解棋局无果后,迟冀借这个机会在太仪殿混了两天。此事传入朝臣耳中,选秀的呼声更盛,连宰相都忍不住亲自劝道:“陛下,后宫最忌专宠啊。”

    凌屹枝知道,他这是担心自己因为宠爱迟冀,把迟冀的孩子扶为储君。但她在还没有在朝中建立起自己的人脉,不得不倚靠这位前老丈人,权衡之下,问道:“后宫无人,不知宰相家中可还有适龄儿郎?”

    宰相一拍手:“有,陛下可愿赏脸来臣家中用膳?”

    凌屹枝应下,回到太仪殿换下朝服,吩咐怀毓备车马,迟冀追出来:“陛下去哪?”

    “去看……朕的皇后。”

    迟冀脸色大变,拽着她的袖子说什么也不放手,非要她带着自己去,或是换个说法。凌屹枝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出言试探道:“侍君想做皇后?”

    难道他的任务真是“做皇后“不成?这是从常懿身上察觉到危机感了?

    凌屹枝深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一边盘算要晾着他压任务进度,一边走上去牵住他,避免他对自己心生怨怼,导致能量泄露旁处。

    “疼不疼?”凌屹枝将他拉出棋子堆,“好了好了,朕又做错什么了?回去亲自给你上药好不好?”

    迟冀眨了眨眼,灵动生气一瞬间在体内复苏,声音夹软:“奴明白。”

    赶着架板车进宫也太不伦不类了,凌屹枝交待宫人把车还回去、棋子重新装匣,自己拉着迟冀到马前:“会骑么?”

    迟冀摇了摇头:“不会。”

    凌屹枝手拽笼头脚踩蹬,翻身上马,居高临下朝他伸出手:“踩蹬子上来。”

    迟冀照做。他比凌屹枝高大不少,坐在前头会挡住凌屹枝的视线,只好委委屈屈地缩成一团,被凌屹枝用大氅围住:“坐稳了,你还是第一个坐朕的马的人。”

    凌屹枝却没有策马回宫,而是调转马头向南:“你说的哪家城南铺子?指个路。”

    迟冀回头,在她唇角飞快亲了一下,接着,故作正经地继续指路,声音却有些不易察觉的紧绷。

    在镇西侯府呆了小半日,城外的雪已经下到了城内,马蹄踏出一个个梅花印,路上有商贩已经支起伞。迟冀坐在前头吹风,到地方时,眉毛睫毛上都凝了一层小冰珠,自己用掌心捂化了。

    这家铺子新开不久,掌柜是南方人,有门路,种类比别家丰富些。他一进门就像狼入羊群,一口气连点十多样,各要了半包,用纸包好,满满当当提了两手。

    “夫人,付钱吧。”

    掌柜啧啧称道:“小相公,品性不错。”

    迟冀好奇:“为何?”

    掌柜解释道:“一是我看你一进来直奔目的,可见你对你夫人的口味烂熟于心;二是喊你夫人掏钱,可见你们家平日夫人当家,你是个尊重人的。我们家果子好,不少孕期的夫人买去开胃,你夫人喜酸,恐怕是个儿子……”

    殊不知他这两句反而叫迟冀愣住了,改口道:“……掌柜的你眼光真好,我再挑几样。”

    凌屹枝一挑眉,以他们的身份,也不便对掌柜解释什么,索性由着迟冀胡闹。迟冀这回明显局促了不少,在铺子里转了两圈,才又挑了个桃脯。

    瞧他一脸忐忑地凑过来,凌屹枝取出一块金子拍在案台上:“不必找了。”

    掌柜大喜,又说了些祝他们感情和睦的吉祥话,但迟冀的心思明显不在此处,分出手扯着凌屹枝的袖子离开了铺子。

    回到宫中,迟冀没有跟去太仪殿,反而回了自己含香园,等到凌屹枝处理了些政事,再去看望他时,已经是数日后了。

    含香园种了不少含笑,春末满园甜香,此时还稍显寂寥。屋内没有掌灯,凌屹枝屏退了宫人,独自去林子里寻人。

    假山后一座八角小亭翼然,池水干涸,露出底部淤泥。凌屹枝顺着假山来到亭子里,先撞见地面上散落的酒坛,再一抬头,正见某人裹着红狐氅伏案而睡,眼底乌青一片,手臂下还压着本册子。他压得不实,凌屹枝揭开一角看了看,发觉是自己的喜好。

    看来这小子是打算好好做任务了,不过自己刚从常懿那里补了气运,暂时还不缺。况且近半年都没有发现新的“攻略者”,最好还是省着点用迟冀。

    打定了主意,她伸出冰凉的手掌,在迟冀脸上轻拍:“醒醒,怎么在这睡了?当心着凉。”

    迟冀迷迷糊糊被拍,一把捉住她的手垫在脸颊下,歪头打算继续睡。凌屹枝没耐心给他当枕头,顺势掐住他的脸,帮他立住头:“迟侍君,醒醒罢。”

    迟冀睁开眼,眼底依旧朦胧一片,似乎聚焦了好一阵才看清了来人,喃喃道:“您终于想起我了。”

    凌屹枝屈指弹他脑门:“嗯,想你了。”

    她话说得暧昧,迟冀一惊,几乎瞬间确认了自己身处梦中,大着胆子伸臂拦住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依旧是从后把脑袋搁在凌屹枝的肩窝上,语气困惑:“我们都做了这么多次,你为什么没怀我的孩子呢?”

    凌屹枝一噎,这人显然醉得不轻,问出的问题冒着傻气,也许是个试探的好机会。但她摸不准这个程度是否会断片,于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你是哪里人?”

    迟冀的眼睛眨了眨,迟钝地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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