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萧筝不开口,萧振国鼓励道:“筝筝,放心说,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随后,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对,你好像说不了话。”

    他问:“这里有纸笔吗?”

    “有,”麦珑将纸笔递给萧筝,“如果你愿意,可以把你感觉被伤害到的事情写下来。”

    ……

    收回那张纸的时候,纵然麦珑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吸了口气。

    萧筝的字很秀气,还透露着十三四岁女孩的稚嫩。

    而她写出的内容,却是触目惊心。

    萧筝:我芒果过敏,妈妈却说芒果吃了好,非要我吃。

    如果我不吃,她会把芒果藏在其他食物里,骗我吃下去。因为这个事情,我被送了很多次医院,可妈妈还是不改。

    我从小乳糖不耐受,妈妈却非要我每天喝牛奶,所以现在我的肠胃很差。

    那次我摔断了腿骨折,妈妈却拖着不带我去医院,才导致伤口感染发炎,差点要截肢。

    妈妈情绪不稳定,经常突然骂我打我,但是打完之后又会抱着我哭。我很怕她。

    妈妈不想让我离开她去其他地方读书,她告诉我如果我走了她会想不开,用她的命来威胁我。

    所以我才想选择辍学,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达成想要的目标。

    ……

    我不知道这些算不算伤害,或许每个人家里都是这样,也可能只有我这样。

    我也不知道,大家都说她很伟大,一个人带着从小多病的我,为什么我会觉得她想害我。

    她确实很辛苦,但我也很累,可我连恨的理由都没有。

    每当我觉得她对我不好,我都会觉得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从来没有我,会不会更好一点。

    .

    萧振国站起身,抱住了萧筝。

    “不是你的错,闺女,”他说,“你是个很好、很坚强的孩子,不是你的错。”

    萧筝的头埋在他的肩上,身体微微颤抖。

    她想说,我不想死。

    她试过反抗、试过逃离母亲的控制和迫害,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后来,她连反抗的心思都要没了。

    她能说出口的话越来越少,最后到了只能和母亲说出几句的程度。

    她畏惧自己和别人交流时母亲的眼神,也害怕别人因为自己而受伤。

    每当她试图开口求救,极端的恐慌如同看不见的手,紧紧扼住她的喉咙。

    自此,她再也无法走出这座母亲亲手打造的囚笼。

    ……

    萧振国说:“我会立刻要回筝筝的抚养权,不能让她妈妈再伤害她。”

    “据我所知,何燕青的行为如蓄意拖延治疗、动辄打骂孩子、控制孩子正常人际交往,严重危害了萧筝身心的健康成长,”安不知道,“还有故意导致过敏,还因此几次进医院——过敏严重了甚至会威胁生命。”

    “这些已经达到触碰法律的地步,你们有考虑起诉她吗?”

    “这个要问问筝筝的意思。”萧振国看向萧筝。

    萧筝面对众人的目光,犹豫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

    她在纸上写道:我想再去看看她,之后再做决定。

    .

    几人走出会客厅,往萧筝病房的方向走去。

    然而,在离病房只有一个拐角的地方,麦珑眼尖地发现病房外站着两个人影。

    是何燕青,以及萧筝的姨妈,她们正在病房门口说着些什么。

    萧筝停了下来。其余人也跟着她停住脚步,听萧筝母亲和姨妈的对话。

    “诶哟妹子,”姨妈拉着何燕青的手,“萧筝身体不好也就算了,现在又搞出个什么精神病,真是作孽啊,你吃得消吗?”

    “没事,毕竟萧筝是我女儿,再辛苦我也得带着她。”何燕青道。

    “唉,妹子真是,当妈不容易哟……”

    说实话,即便是作为外人的麦珑听到这些话,也不禁为萧筝感到有些生气。

    明明萧筝的身心疾病大多是由何燕青一手促成,却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地把过错推在萧筝身上,堂而皇之地认领了“好母亲”的角色。

    那萧筝受到过的伤害又算什么?

    麦珑看见萧筝低着头,神情淹没在阴影里,看不清楚。

    萧振国则是已经面露愠色了。

    另一边,两人还在继续交谈。

    “先不说精神病传出去,你女儿名声不好听,”萧筝姨妈道,“这里的住院费用不便宜吧?你们承担得起吗?”

    何燕青神色有些贪到小便宜的得意:“那个院长说要给筝筝做什么研究,几乎全给报销了呢。”

    “只可惜这次住院,她爸爸不知道,”她的语气又有些失望,“算了,反正也没花什么钱。”

    “也是,每次萧筝住院,她爸爸都会给你发双倍抚养费吧。”萧筝姨妈羡慕道。

    “不愧是公司董事长,财大气粗,本来每月给的抚养费就不少了。”

    “对了,说起来,萧筝从小到大住那么多次院……多给的得有几百万了吧。”

    “可是你们家还是很穷,”萧筝姨妈发现了什么不对,“多的钱都去哪了?”

    谈到这个,何燕青忽然有些支支吾吾:“呃,我都给她存起来了……”

    事已至此,真相已经很明显了。

    何燕青不顾萧筝的身心健康,一次次让她生病或拖着让病加重,为的不仅是别人的同情和关注,还有萧振国给出的钱。

    同时,她恐惧萧筝离开她,或许不仅是出于病态的控制欲,还因为这样会让她失去经济来源。

    萧振国面色阴沉。在欺骗的愤怒下,他率先走了出去,站在还在谈话的二人面前。

    何燕青没想到前夫会在这里,下意识后退一步。

    看到更多人走出来,萧筝姨妈开始嚷道:“干嘛呀干嘛呀?人多欺负人了?”

    眼见这一群人里还有萧筝,萧筝姨妈顿时有了底气:“萧筝,你跟哪边的?还想跟着你爸是不是,看他有钱就忘了娘的,白瞎了妹子养你这么多年!”

    萧振国平日里也颇有涵养,轻易不动怒,此时看着萧筝姨妈的眼神却恨不得要吃人。

    麦珑适时出来打圆场:“住院区禁止大声喧哗,大家稍安勿躁。”

    何燕青眼睛骨碌一转,她不确定萧筝刚才听到了多少,见她低着头,便试探着伸出手:“筝筝,来妈妈这。”

    此时,所有人都目光都放在了萧筝身上。

    萧筝动了。

    她抬起头,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朝母亲的方向走去。

    何燕青露出惊喜的表情,还有些微妙的得意。萧振国则难掩失望和无力,目光落在女儿的背影。

    麦珑倒不是很担心,她会就这么选择原谅母亲的所作所为。

    萧筝虽然才十三四岁,却有着远超这个年龄的成熟和坚强。

    萧筝站定在何燕青面前。

    何燕青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她和自己的女儿对视着,眼神中流露出欣喜和狂热。

    下一秒,萧筝高高扬起手,重重落了下来,在落在自己母亲的脸上的前一刻猛地停住。

    然后,她若无其事地退后,回到了父亲身边。

    何燕青的笑容凝固了。

    她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

    虽然没有真的被打到,她却一瞬间被事情脱离掌控刺激到头脑空白。

    何燕青蹲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恐怖尖叫,如同刀具快速划过瓷砖地板,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萧筝走上前,将一张纸放在何燕青面前给她看。

    何燕青的尖叫声猛地停住,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她憋得面色通红,浑身发抖,看着萧筝的眼神如同地狱修罗。

    只见纸上写道:如果不是怕判定为互殴,这个巴掌就不止是虚张声势了。

    法庭见,妈妈。

    .

    后来的事情,麦珑是从萧振国这里得知的。

    那时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她正好在安不知的办公室里,萧振国则带着萧筝来感谢他们。

    萧筝已经能说话了,虽然还是只能说几个字,但总归是很大的进步。

    她的性格也不像开始那样封闭,而是露出本应属于这个年纪女孩儿,无忧无虑的笑容。

    她告诉麦珑自己考上了一所重点高中,父亲鼓励她大学出国,前途似锦。

    她甚至还会偷偷告诉麦珑,自己喜欢上了年级第一的男孩子,结果发现对方是个渣男,遂认真学习把他挤到了第二。

    萧振国说,在那天之后,萧筝便跟着他回了家。

    在萧筝的主动要求下,他们搜集证据,一纸诉状把何燕青告上法庭。

    不仅要求萧筝的抚养权归于父亲,还要求何燕青归还这些年来萧振国多给的抚养费,以及萧筝的精神损失费。

    何燕青自然是要死要活的,甚至还闹了两次跳楼,但终究有惊无险。

    后来经过调查才知道,何燕青不知何时竟参与了地下赌.博,成.瘾后越赌越大,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她甚至借了高利.贷,还指着多让萧筝生几次病来还钱,自然是还不起这些钱的。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萧振国分明给了很多抚养费,她们家还是这么清贫。

    得知所有真相后,萧筝也痛苦过一段时间。

    毕竟,她曾经真心爱着她的母亲,并以为对方也像她一样真心爱着自己。

    但最终,萧筝还是没有继续消沉下去。她努力让自己走出来,离开了原有的环境后,她甚至交到了新朋友。

    何燕青则接受了法律的审判,至今还在服刑,出来后仍然面临巨额赔款。

    而真正让麦珑感到这件事结束的,则是听到终于能讲出话的萧筝说出的,“谢谢”二字。

    .

    时间回到现在。

    麦珑忧心忡忡,萧筝的个案大致结束了,她又要回到楼下柳医生的诊室,继续做实习工作。

    可是……虽然这么说有点大言不惭,但麦珑已经把安不知看作一个个案,一个只有自己接手的个案,并且还觉得这是一个相当棘手的病人。

    安不知是心理学领域鼎鼎有名的前辈,而麦珑只是个初出茅庐的研二学生,还得在安不知的研究中心实习。

    安不知在心理学方面的具体水平,麦珑不是很清楚,但她了解安不知的天赋。

    他从小就是天才,无论干起什么都上手极快,对麦珑这样的普通人简直造成降维打击。

    很久以前,他们也曾幻想过彼此未来会做什么工作。

    麦珑觉得安不知会成为一个举世闻名的科学家、或是继承家业管他爸的公司。

    却不知,在一别十年之后,他们会在这个意想不到的领域重逢。

    ……

    如果说这是一场紧张的追击战,那么安不知就像一个反侦察意识极高的犯人,而她就是一个经验不足的小警察,一旦露出马脚,对方就可能会逃离。

    为了能让抓捕……不,为了能让治疗顺利实施,她得小心一点才是。

    但是如果想要治疗,至少要能在看见病人的地方,才能对安不知加深了解,治疗才能进行下去。

    可如果回到楼下,那她能看见安不知的机会就少了。

    时间紧迫,安不知已经按下了电梯的向下键,她马上就要看不见他了。

    麦珑看着屏幕上的数字一点点往上跳,心跳也越来越快。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安不知走了进去,转身看着还站在原地的麦珑。

    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麦珑看着安不知,开口问:“安院长,你缺助理吗?”

    安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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