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九公主可真是有侠义心肠!”故事听完,月茴对这未曾谋面的姑娘赞叹许久。

    阿姜连连点头,“可不是么,后来啊,我跟着王爷办差,在宫里又遇着她,公主竟还记得我,问我过得好不好呢。”

    “她如今,仍住在金陵吗?”

    阿姜脸上的笑霎时僵住,深吸口气才道:“她,她四年前就去了呼彦,”垂下眼,止不住地难过,“你从前在民间,可听过永平公主之名?‘妾将以身许国,惟愿永固太平’,这是九公主临去前说的话,圣上便赐她永平二字为封号。”

    “原来是永平公主……”月茴轻叹一声,四年前公主下降呼彦时的那番热闹,饶是在这远远的虞州也引起过轩然大波。

    有那怯懦怕事的,便大赞公主高义之举;有那义愤填膺的,便在醉酒后当街痛哭,说我大历建朝数百年,从未有过遣公主和亲之辱。

    可再多谩骂又有何用呢,不到半年,又有一位公主被送去了大寮。

    都说公主的尊贵仰仗天下万民供养,但万民俯首于皇室,要的是一个强盛到足以震慑四夷的王朝,而不是这个日薄西山,要以女子换太平的朝廷。

    经过两遭和亲,边境得以短暂安宁,百姓却从此丧了志气,从前大伙儿都爱侃侃而谈,历数昔日太平年月的好光景,北境三国胆敢来犯,不过是趁几位边将一时失守而已,迟早要被勇武之师击溃。

    自从公主下降,民间的声气儿就弱了,“打回去”的呼喊日渐变成了“撑下去”的祈愿。

    这话题太沉重,阿姜跟月茴好一阵儿没说话,各自望向碧日晴空发呆。

    还是阿姜想到了件乐子,四下看了看,凑到月茴耳边,还神神秘秘地伸手掩住半张脸,这才小声说:“咱俩好,我才跟你说这个的,想当初咱们王爷还揍过当今圣上呢,哈哈哈哈。”

    月茴大吃一惊。

    阿姜继续偷偷摸摸地小声嘀咕:“当年太子监学,九公主在书房里背错了句诗,太子就让她抄书,公主恰好在病中嘛,有一张就抄得含糊了些,谁知又被太子捉到,罚了公主身边伺候的婢女五杖,怪她没尽到规劝之责,九公主拦不住,回去抱着婢女哭了两天。”

    “啊?”月茴听得都心酸,怎么公主竟也要受这般委屈。

    “过了十来日,咱们王爷兴致勃勃地去约太子玩摔跤,被地上石子绊了下,没收住力道,不小心把太子的眼眶给砸青了,你说巧不巧?”

    月茴:“……”

    阿姜朝她挤挤眼,一副你懂就好的神情,“你看我就说了王爷很护犊的嘛,为了给妹妹出口气,连太子都照打,这份气魄天下谁人能敌?想必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人,再说长得又如此清朗高华,你愿意嫁给他么?”

    阿姜说这一长串话连气儿都没喘,眨巴眨巴眼睛等她答复。

    “什么!”月茴前头还频频点头,听到最后一句,吓到声音都劈了叉。

    “明人不说暗话,我就都照实同你说了吧,”阿姜单刀直入,“探子收到消息,圣上要下旨给王爷赐婚了。”

    月茴没反应过来。

    阿姜干脆把形势挑明,“唉,原本还能往下拖个两年,大约那什么荧惑守心给圣上吓迷糊了,越迷糊就越多疑,生怕自己皇位坐不稳当。当今世上有能耐抢他龙椅的会是谁呢,自然是两位有封地有府兵又有威望的王爷,从前他只是暗中着人刺探,眼下变本加厉,要用指婚来往府里安插探子。”

    月茴懂了。

    怎么拒绝指婚,还不让皇帝挑出错儿来,那只有抢在圣旨下来前先成婚。

    可话虽如此……月茴紧紧拽住阿姜的手,艰难道:“阿姜姐,世上小娘子那么多,换个心甘情愿的人不好么?”

    “能让圣上不生疑窦的,就只有你了。”

    阿姜小心翼翼地安慰她:“王爷是君子,呃,近年来脾气是坏了些,但绝非贪色之人,肯定不会强人所难的,你若点头,这桩婚事必循君子之约。”

    “若我执意拒绝呢?”

    “墨锭让我先来探探你的口风,”阿姜苦恼地挠挠下巴:“若你不答应……”

    月茴脑子里划过无数种王府整治人的手段。

    “王爷就亲自问你。”

    月茴:“……”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戏文里一男一女定终身的桥段总是含情脉脉,惹人心摇神晃,待轮到自己头上,在凌南王的书房里,月茴僵得只想跑开。

    百里琮倒是一贯的平淡,月色皎皎,君子朗朗,本该美得像幅古画,可惜君子出口便带来惊吓,“明日本王会请旨赐婚,你回去准备吧,”说着一顿,“罢了,倒也无需准备什么。”

    如此轻描淡写,甚至连写信的手都未停下。

    “我不愿意。”月茴犟劲儿上来,直愣愣地开口。

    “你不愿意?”他像是听到什么并不好笑的笑话,搁下手中狼毫,终于从书案前抬眸看她,“你以为,自己有选的余地?”

    “我可以配合您在府外做戏,可涉及婚事,我不愿意。”

    从未被人顶撞过的王爷微微眯了眼。眼前这姑娘于他不过是一枚棋子,他没有心思去过问棋子的想法,难道是此前多番纵容让这姑娘看不清形势,以为自己至今仍有退路?

    风吹得信纸哒哒作响,他绕过书案,一步步走向月茴,二十年来浸润于王室权贵,早已铸成不怒自威的底色。

    “与本王成婚,让你很为难么?”

    “王爷心怀天下,志在凌霄,可民女……”她显然在害怕触怒他,声音轻得像祈求,眼神却仍倔强,“民女与家人只想要活命而已。”

    见对方没说话,月茴努力壮起胆:“民女自小长在市井中,不敢有一朝青云直上的念头,从入王府那日起我就在盼着,有一天能和母亲出去,过回从前的平淡日子,王爷需要在人前做戏,我都依您,但我不愿一辈子身陷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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