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沉默是今晚的虞州。
百里琮默然无语。月茴适才那番并不算铿锵的辩驳往他心头吹进几丝新奇的风，可这些年压抑他的东西太沉重，很快便将那点儿涟漪砸得无踪无影。
以下犯上，该怎么惩治她呢？
他自认并非心软之人，数载布局与谋划，靠的亦从不是菩萨心肠。
临窗烛火陡然被风熄灭，铜制仙鹤灯盏里，最后一簇火苗倏然跃起，很快归于沉寂。昏暗中他看向对方纤细的脖颈，想，要让她消失，何其容易。
但——重新再雕个傀儡，似是有些麻烦。
罢了。
再开口时，已然是那副温雅模样，“府中暗卫已沿路北上去打探消息，你爹的情形，最多一月便可知分晓，半年后，本王会送你和你母亲出府，在琼州替你们置座宅子，保你们全家一世无虞。”
太突然的好消息，太轻易的被放过，月茴整个人简直是如坠云端般飘忽。
她稳了稳心神，踌躇半晌，还是问出口：“王爷，您不会暗中派杀手去了结我吧？”
许多画本里都是这么写的，主顾为了不暴露自个儿的秘密，往往要在任务完成后将一切知情人斩草除根。
百里琮轻笑起来，在无月无星的夜幕中神情难辨，“你这主意倒是不错。”
——
隔几日，圣上亲眼见到这位好弟弟派人从虞州呈上来的奏本，惊得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藩王身份尊崇，上折不必经由内阁便可直达天听，因此这奏本于他是第一手消息，没经过任何缓冲，也没经过秉笔太监润色，相比较朝中大臣习惯性的拐弯抹角，凌南王就显得生硬和简短许多。
臣琮启：
虞州云泽县曲氏女，布衣之后，秉性柔婉端淑，今及芳年，有兰心蕙性之美，臣已逾弱冠，当择贤女，谨成白头之约，诚惶诚恐，伏乞陛下圣恩，臣弟草上。
圣上看完：“……”
沉默半晌，揉了揉眼睛道：“喜忠啊，你也过来瞧瞧，朕这个好弟弟他写的还是人话么？”
喜忠胆战心惊地半侧过身，迅速往奏章上瞥一眼，惊得倒抽两口凉气。
圣上都要被气笑了：“布衣之后，亏他说得出口！”
喜忠生怕皇帝动怒，小心劝道：“这曲氏便是王爷当日强抢回府的姑娘，想来的确钟爱得紧吧。”
可堂堂藩王之尊，竟被一介民间女子弄得神魂颠倒，成何体统！大历朝绵延数百年，还从未出过身份如此低微的王妃。
老七他属实愧对百里氏列祖列宗！
圣上略一沉思，脸色就阴郁下来，自个儿分明是要给两个不省心的弟弟赐婚的，连人选都已经择得差不离，怎么恰好这个时候老七他就冒出个心上人了，搞什么非卿不娶的名堂，着实荒唐。
转念再一想，若是自己来指婚呢，少不得给指一位五姓之家的望族闺秀，她会是自己放入藩王府的眼睛，可人心易变，也许这双眼睛会忘记窥探的使命，也许簪缨世家会转而与藩王勾结……
七弟要娶这个毫无根基的女子，说起来，倒也像是一种投诚。
君王高高在上，孤寡惯了，对权柄的执念高于一切，就像银蛇盘踞于皇权之巅，时刻不忘朝下方嘶嘶吐信。
眼光渐冷，终是道：“多年未见这弟弟，朕着实想念得紧，该召进宫里来看看了。”
下完圣旨犹是不放心，紧急召来了拨云司指挥使询问淮川王的动静，总不至于这么巧，这个老五他也有心上人了吧。
暗哨头子深谙皇帝的多疑脾性，早早就派人去打探好了，此刻便不慌不忙地呈报。
“臣闻得当地太守不日前曾设宴相邀，席上多是美婢娇娘，王爷推开舞姬，饮了一杯酒便离席而去，满座官员吓得惶惶然，追出去时，淮川王只留下一句话。”
“什么话？”圣上皱眉问。
“一片道心终不改，逍遥不问红尘事。”
圣上：“……”
莫非百里氏这一代注定叛逆，唯有朕是如此出淤泥而不染。
于是圣旨下达，并未应准赐婚之事，而是着凌南王即日携眷入金陵，天子是这般慷慨且宽厚，邀七弟中秋赏月，享天家团圆乐事。
虽然离中秋还有近四个月，但这不重要，陌上花开，王弟速来。
百里琮跪拜接旨，眉宇间如云翳遮远山，叫人看不分明。藩王无召不得出封地，违者即死罪，虞州纵然是锦衣玉食的安乐窝，却也是阴霾遍野的困兽笼，抵达此地四年后，终是等来契机离开。
潜龙在渊，一朝腾云而起。
帘外雨丝风片，细雨搅得人心都跟着晃悠悠，何氏帮月茴收拾行囊，一时替她把衣裳的针脚再缝得密些，一时又惦记要去托付阿姜多帮着照看些，满屋子团团转，越忙越乱，越想越觉不安，“要不娘再去求求墨管事，跟你一同去吧。”
自从听说了自家闺女儿跟王爷谈成的那笔‘买卖’，何氏这颗心就一直悬得老高。
“我过几月就回来了，”月茴预感这一路不会太平，那就更不能叫母亲也同去涉险，强撑出笑来，“您跟着折腾做什么，难道天底下还有人敢打劫王爷不成？”
何氏摸摸她的脸，“月茴，苦了你了。”才说到一半就赶紧背过身去抹泪，可怎么办呢，她们母女俩身份贫微如泥，身家性命被拿捏在别人手里，就连叫闺女去违命都不能够。
月茴放下手中包裹，笑嘻嘻凑过去哄她，“娘你别担心，王爷不是答应会替我们置办一座宅子么，等我这回立了功回来，爹爹也肯定有消息了，咱们全家还住一起，我再去找个长得好看的上门女婿……”
何氏也知道闺女在哄她，到底没忍住笑出来，“多大的姑娘了，动不动把上门女婿挂在嘴边，羞不羞啊？”
“这有什么好羞的，”月茴作出满脸憧憬状，“到时候咱们家有银子有宅子，多好的门户啊，何愁找不到人呢，我挑的郎君必是才貌双全，体贴细致。”
百里琮默然无语。月茴适才那番并不算铿锵的辩驳往他心头吹进几丝新奇的风，可这些年压抑他的东西太沉重，很快便将那点儿涟漪砸得无踪无影。
以下犯上，该怎么惩治她呢？
他自认并非心软之人，数载布局与谋划，靠的亦从不是菩萨心肠。
临窗烛火陡然被风熄灭，铜制仙鹤灯盏里，最后一簇火苗倏然跃起，很快归于沉寂。昏暗中他看向对方纤细的脖颈，想，要让她消失，何其容易。
但——重新再雕个傀儡，似是有些麻烦。
罢了。
再开口时，已然是那副温雅模样，“府中暗卫已沿路北上去打探消息，你爹的情形，最多一月便可知分晓，半年后，本王会送你和你母亲出府，在琼州替你们置座宅子，保你们全家一世无虞。”
太突然的好消息，太轻易的被放过，月茴整个人简直是如坠云端般飘忽。
她稳了稳心神，踌躇半晌，还是问出口：“王爷，您不会暗中派杀手去了结我吧？”
许多画本里都是这么写的，主顾为了不暴露自个儿的秘密，往往要在任务完成后将一切知情人斩草除根。
百里琮轻笑起来，在无月无星的夜幕中神情难辨，“你这主意倒是不错。”
——
隔几日，圣上亲眼见到这位好弟弟派人从虞州呈上来的奏本，惊得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藩王身份尊崇，上折不必经由内阁便可直达天听，因此这奏本于他是第一手消息，没经过任何缓冲，也没经过秉笔太监润色，相比较朝中大臣习惯性的拐弯抹角，凌南王就显得生硬和简短许多。
臣琮启：
虞州云泽县曲氏女，布衣之后，秉性柔婉端淑，今及芳年，有兰心蕙性之美，臣已逾弱冠，当择贤女，谨成白头之约，诚惶诚恐，伏乞陛下圣恩，臣弟草上。
圣上看完：“……”
沉默半晌，揉了揉眼睛道：“喜忠啊，你也过来瞧瞧，朕这个好弟弟他写的还是人话么？”
喜忠胆战心惊地半侧过身，迅速往奏章上瞥一眼，惊得倒抽两口凉气。
圣上都要被气笑了：“布衣之后，亏他说得出口！”
喜忠生怕皇帝动怒，小心劝道：“这曲氏便是王爷当日强抢回府的姑娘，想来的确钟爱得紧吧。”
可堂堂藩王之尊，竟被一介民间女子弄得神魂颠倒，成何体统！大历朝绵延数百年，还从未出过身份如此低微的王妃。
老七他属实愧对百里氏列祖列宗！
圣上略一沉思，脸色就阴郁下来，自个儿分明是要给两个不省心的弟弟赐婚的，连人选都已经择得差不离，怎么恰好这个时候老七他就冒出个心上人了，搞什么非卿不娶的名堂，着实荒唐。
转念再一想，若是自己来指婚呢，少不得给指一位五姓之家的望族闺秀，她会是自己放入藩王府的眼睛，可人心易变，也许这双眼睛会忘记窥探的使命，也许簪缨世家会转而与藩王勾结……
七弟要娶这个毫无根基的女子，说起来，倒也像是一种投诚。
君王高高在上，孤寡惯了，对权柄的执念高于一切，就像银蛇盘踞于皇权之巅，时刻不忘朝下方嘶嘶吐信。
眼光渐冷，终是道：“多年未见这弟弟，朕着实想念得紧，该召进宫里来看看了。”
下完圣旨犹是不放心，紧急召来了拨云司指挥使询问淮川王的动静，总不至于这么巧，这个老五他也有心上人了吧。
暗哨头子深谙皇帝的多疑脾性，早早就派人去打探好了，此刻便不慌不忙地呈报。
“臣闻得当地太守不日前曾设宴相邀，席上多是美婢娇娘，王爷推开舞姬，饮了一杯酒便离席而去，满座官员吓得惶惶然，追出去时，淮川王只留下一句话。”
“什么话？”圣上皱眉问。
“一片道心终不改，逍遥不问红尘事。”
圣上：“……”
莫非百里氏这一代注定叛逆，唯有朕是如此出淤泥而不染。
于是圣旨下达，并未应准赐婚之事，而是着凌南王即日携眷入金陵，天子是这般慷慨且宽厚，邀七弟中秋赏月，享天家团圆乐事。
虽然离中秋还有近四个月，但这不重要，陌上花开，王弟速来。
百里琮跪拜接旨，眉宇间如云翳遮远山，叫人看不分明。藩王无召不得出封地，违者即死罪，虞州纵然是锦衣玉食的安乐窝，却也是阴霾遍野的困兽笼，抵达此地四年后，终是等来契机离开。
潜龙在渊，一朝腾云而起。
帘外雨丝风片，细雨搅得人心都跟着晃悠悠，何氏帮月茴收拾行囊，一时替她把衣裳的针脚再缝得密些，一时又惦记要去托付阿姜多帮着照看些，满屋子团团转，越忙越乱，越想越觉不安，“要不娘再去求求墨管事，跟你一同去吧。”
自从听说了自家闺女儿跟王爷谈成的那笔‘买卖’，何氏这颗心就一直悬得老高。
“我过几月就回来了，”月茴预感这一路不会太平，那就更不能叫母亲也同去涉险，强撑出笑来，“您跟着折腾做什么，难道天底下还有人敢打劫王爷不成？”
何氏摸摸她的脸，“月茴，苦了你了。”才说到一半就赶紧背过身去抹泪，可怎么办呢，她们母女俩身份贫微如泥，身家性命被拿捏在别人手里，就连叫闺女去违命都不能够。
月茴放下手中包裹，笑嘻嘻凑过去哄她，“娘你别担心，王爷不是答应会替我们置办一座宅子么，等我这回立了功回来，爹爹也肯定有消息了，咱们全家还住一起，我再去找个长得好看的上门女婿……”
何氏也知道闺女在哄她，到底没忍住笑出来，“多大的姑娘了，动不动把上门女婿挂在嘴边，羞不羞啊？”
“这有什么好羞的，”月茴作出满脸憧憬状，“到时候咱们家有银子有宅子，多好的门户啊，何愁找不到人呢，我挑的郎君必是才貌双全，体贴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