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如期而至，分班之后第一场盛大的考试，盛大到整个学校为了迎接它，动员每个学生在前一天夜晚将抽屉里的书搬出走廊，摆弄好座位，原本拥挤的班级瞬间看起来空荡荡的。而陈茹冽因为没有同桌，所以需要一个人搬两张桌子，而且这两张桌子还不是在同一个位置，它们分散在班级的两个角落。
离开教室之前，陈茹冽扭头看了眼放在走廊的书，由于没抢到里面的位置，最上面的那一本在风中摇摇欲坠，陈茹冽不想去整理了，搬了那么久的桌子，手已经快废掉了。
只是祈祷不要下雨，真的，老天爷。
算了，还是偷个班级的塑料袋盖在上面吧，希望自己不要倒霉成这样。
陈茹冽背着书包，在垃圾桶的那个小角落徘徊了好一会，确定没啥人注意她的行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手把塑料袋装进自己怀里，打开，一层一层的翻转着，翻转着……
靠！这个垃圾袋的头在哪里啊！
空调下的陈茹冽汗如雨下。
“那个，同学？”陈茹冽吓得微微跳了一下，扭头惊恐的看着身后的女生，“不不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
陈茹冽下意识地把垃圾袋藏起来，看着女生慈眉善目的笑着，摸摸脑袋，说道：“啊~哈哈哈，那个，没事没事。你……你有什么事吗？”
“你刚刚在干嘛呢？”
“啊~我……我那个，就是，有个东西解不开了，我要把它解开丢进垃圾桶里。”
“哦，这样。”女同学嘟嘟嘴，“那你看见我们班的垃圾袋了吗，我想丢个垃圾。”
完了完了完了，陈茹冽现在脸像在烈日下炙烤过，温度高的和班级的空调外机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她现在站在的是空调的风口下，这幅窘迫的样子让陈茹冽心里的小九九被对面的人看的差不多了，女同学拍拍陈茹冽的肩膀，笑了出来：“同学，垃圾袋是班级公用的，都可以拿的，没关系。”
“啊~我……那个……就是……”陈茹冽的手顺着同学的力抽出来，破破烂烂的塑料袋就这样暴露在两个人的眼睛下，“我怕今晚下雨，所以想拿来盖一下。”
陈茹冽小声说道。
“嗯嗯。”女同学抽出陈茹冽手中的塑料袋，找到虚线的地方，撕了一块给陈茹冽，“你是不是叫陈茹冽呀？”
“嗯嗯。”
“我叫郑欣，劳动委员。”
劳动委员，那……那怪不得会知道自己偷了垃圾袋。
“下次有需要，随时跟我讲。”郑欣笑着，拍拍陈茹冽的手臂。
“好。”陈茹冽也不再拘谨，“谢谢你。”
手中的黑色垃圾袋仿佛贵重的礼品，陈茹冽把它小心的扯开，用花坛里的几块石头摁着上面，拍拍手，回头看了一眼郑欣，她还在座位上埋头学习。
老天爷，你今天晚上不下雨，是不是都有点对不住我今天晚上所付出的窘迫？
快点下雨吧。
第二天一大早，地面一坨一坨的泥土凝结水印，陈茹冽还没走到教学楼就听见那些早到教室的嚎叫。陈茹冽兴奋的走上楼梯，果然，黑色塑料袋承担了大部分的水珠。骄傲的把上面压住的石头拿下来，抽出几本干净的书回教室自习，在两张桌子里选了一个离门口最近的，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啊。
三天考试，时间就和那不会做的地理题一样，飞快地审题，凝结的答案，不管不顾的撒野，忧心忡忡的交卷——看起来过的很快，实际上每一秒钟都度秒如年。月考结束后的下午，陈茹冽已经放弃回教室收拾书本，和黄媛媛一起在校外瞎逛。
她们都知道，回到教室面临的，是满天飞的答案，还有一刻不停地讨论。
“什么时候能把刚考完试就对答案的这群人判刑啊，和高考作弊一样！”黄媛媛看着前方人山人海的奶茶店，无奈的说道。
“我也想，教室就跟个地狱一样。”陈茹冽停在了奶茶店前面，“媛媛，你想喝奶茶吗？”
黄媛媛用绝望的眼神狠狠的点了好几下头。
两个人站在奶茶店的门口，像两只落魄的小狗，盯着校门口看着，每一间教室都亮着光，有的是黄色，有的是白色，有人兴奋的挥着卷子在窗口大叫，也有人绝望地传来哭声，声声叫喊都让黄媛媛和陈茹冽的绝望更胜一分。
能拖一分钟是一分钟。
可是奶茶竟然做好了。
那一刻，奶茶杯壁的冰凉上了陈茹冽的心里。
“走吧。”黄媛媛拍拍陈茹冽的肩膀，“面对疾风吧。”
教室里不出意料的异常热闹，陈茹冽下意识地找自己的座位时，才发现，自己这一段长长的逃避时间，只记得对答案那些人的可耻，却忘了将自己的座位归回原位。
她低下头，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呆呆坐在座位上，眼睛里所有的场景糊成一团，涌上的全是心头的愧疚与不安。
铃声打断她的思绪，空荡荡的桌面映入陈茹冽的眼里，她赶紧跑出教室，把自己放在课室外的书搬进教室。
手忙脚乱地在整理着凌乱的课本，前座自顾自地将发下来的试卷答案随意地放在桌面上，灰绿色的纸张和混成一团的大脑夹杂在一起，黑色的墨迹好像在某一个瞬间进了交错神经之间的缝隙，陈茹冽脑子里突然被这一个答案占满。她将装满书的箱子推进课桌底下，抽屉里随便塞进了几本课本，将书包里的试卷打开，深呼吸——这一刻最终还是要到来的。
红笔紧紧握进自己的手里，睁开双眼的那刻，就要开始了。
白色的试卷上，红色的笔迹渐渐渗出墨水。陈茹冽习惯只在自己错的题上划下斜杠，对的题反而不会理会。
屏着脑子，全科对完了。
她才开始回来，一科一科的算着分。
语文错了三道选择题，数学选择填空加起来有60分，英语还行，历史选择题错了5道，化学选择题错了2道，填空题应该差不多，答题最后数字算对了，但过程忘了，地理——选择题只有20分，大题不知道。
陈茹冽趴在桌子上，看着前桌两个人激烈的讨论着自己擅长的某科，这次考试出的题有哪里不太合理，这次老师侧重的知识点在那里……
她的心里，只有——自己的地理，完了。
大题就55分，自己这个水平，怎么可能拿40分，往及格线上靠啊。
自己当初到底为什么要选地理。
真的完了，自己这次不会是地理全班的最后一名吧。
她好像忍不住眼里的泪水了，为什么自己做出的选择，从来不可能是对的呢。
她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地理试卷，这场考试我该怎么用一副骄傲的面孔回家和父母说呢？眼泪突然就打湿了试卷，班级的角落里，她一个人看着夜空哭泣。
这场悲伤没有持续多久，晚自习马上就打响了铃声，陈茹冽坐直了身体，从桌子底下拿出地理书和地理相关的资料——再怎么样，她不相信自己学不好地理了。
数学她都可以在高一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凭什么地理不行。
她在脑中已经想好了自己未来学地理的计划，从上课的笔记怎么记，到课后该怎么复习，最后是考前应该怎么去查缺补漏……她拿出红色的本本，记下地理的学习计划。
发奋图强每每都是因为一次绝望触底，在这一刻，没有人会再次看向已经身处的深渊，因为抬头就是阳光。
希望永存。
黄媛媛的物理也给她来了次重创，选择题就对了三道，填空题蒙对了一道，计算题答案全错，她坐在教室中间，举着三支笔，向着护眼灯疯狂祈祷，物理老师能不能看在我已经这么可怜，给点分啊。
“晴晔，你说，太姥应该会可怜可怜我吧。”
黄媛媛的同桌林晴晔抽过她的试卷，放在自己的座位上，拍了拍黄媛媛的肩膀：“媛媛，我只能说，要是我，我肯定会给你可怜分的。”
“啊！怎么办啊，太姥到时候把我抓去办公室一顿骂就完了！”
“应该不会。”林晴晔把试卷放回去，同情的说了一句，“我觉得公开处刑的可能性比较大。”
“啊？”黄媛媛扭头看着林晴晔，“你别幸灾乐祸，你给我看看你的试卷。”黄媛媛伸手就要去抓林晴晔的试卷。
“欸，你可别想把我拉下水，我这次物理就错了三道选择题。”林晴晔顿了一下，“好像和你刚好相反。”
“你怎么这样啊！”黄媛媛撒开林晴晔的手，“这个班不会就要抛弃我了吧。”
“不会的。”林晴晔握住黄媛媛的手，“至少我还要你。”
“真的吗，晴晔~”黄媛媛撒娇似的蹭进林晴晔的怀里。
“现在应该不会了。”林晴晔推开黄媛媛的身体，“我被恶心到了。”
铃声打响，黄媛媛坐直了身体，看着桌面上的物理试卷。不行，我必须要拯救一下这张试卷，一定要拯救一下。
她从抽屉里掏出物理课本，将桌面上的笔一一摆放整齐，再从座位旁边放着的箱子里抽出物理资料，和物理课本并排放在一起，深深呼吸，想要进行某种仪式一样，视死如归的看着眼前的祭品。
从今天晚上开始，我和物理的死磕就开始了！
我就不信了，就这两个字组成的科目，我还征服不了了。
等待成绩的日子里，各个班的老师开始若有似无的放一些关于考试成绩的消息，哪一科改到自己都要崩溃，哪一科又出了些什么好笑又离谱的答案。陈茹冽听着姜境涛上课的扯皮，从纬度扯到错误答案，又扯到自己出去旅游的经历，亲身见过的场景，又扯到自己大学时候学的化学——最后竟然是劝大家要学好化学，化学对学地理真的非常的重要。
陈茹冽随着这个思绪，脑子已经飘到自己写下的错误答案上了，脑海里不断显现出刚刚老师说的各种错误答案安在自己试卷上的不安感。然后心里升起的一堆骂人的话语，由内而外的将陈茹冽所做的选择狠狠的指责：“不听老人言，这就吃亏了吧”，“叫你选地理，你自己看看你这个分数还有什么前途”，“其他科好有什么用，地理一科就被人家拉开三四十分的差距，以后还有什么大学上？没有大学要你，你还有什么所谓的‘未来’”……
铃声把她的思绪拉回现在，前桌嬉皮笑脸的和同桌展开着刚刚老师说的错误答案的延申，陈茹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地理书，自己好像没有资格嘲笑人家。
如果那个被嘲笑的人，是自己呢？
地理试卷上的字化成硫酸，侵蚀着她的每一寸骄傲。她本该有的骄傲啊。
物理试卷改的是真的快，隔了一天没上太姥的课，一上课，投屏里的错题数据就明晃晃的摆在众人面前。
“这次我们班，考得还算是不错的。年级前十里我们班占了三个，有两位并列年级第十一，这个成绩非常不错了。”太姥欣慰的表情直接冷下来，“但是，我们班有一位同学啊，不知道是考试的时候脑袋烧着了，还是睡过去了涂错答题卡，连隔壁非重点班的同学都考不过，她那个分数是在非重点班都排不上号的，是谁到时候分数出来再看，这位同学现在应该有自知之明啊。”
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黄媛媛。
“林晴晔，这算公开处刑吗？”
“差不多了。”
黄媛媛讨好地对着太姥笑了一下。
“就差念名字了。”林晴晔补了一下。
姜境涛在考后三天的班会课上，拿着那张黑白的成绩单，进了教室。
陈茹冽紧张的盯着那张纸，被风扇吹的左右晃动，为了对准焦，姜境涛左右来回移动着，幕布上模糊的字迹被陈茹冽渴望的眼睛吞了进去，渐渐清晰的画面提起陈茹冽的心，第一眼，第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第五名。
她紧紧闭上眼睛，长松一口气。谢谢。
屏住呼吸看着后面的所有成绩，语文119，数学123，英语134，历史86，化学93，地理47。
忍不住对比第一名的成绩，除了地理拉了将近40分，好像自己是能和他齐名的。
胡文朴。她现在还对不上脸，但是迟早有一天会认识他的。
姜境涛在班会上尽着自己职责，分析了班里面平均分较高的和较为薄弱的科，然后在自己的高中生活上不断延伸，班会又被他开成了一场故事会。
放学铃声响起，姜境涛叫了陈茹冽去办公室。
陈茹冽知道为什么。
只是进了办公室的门，就看见黄媛媛站在老师面前，一副忏悔愧疚的模样，乖巧的像是个陌生人。
陈茹冽忍不住笑了一声。
黄媛媛向后打了一下陈茹冽的手，脸上还是那个乖巧的严肃表情。
陈茹冽站在姜境涛的面前，看着他拿出那张成绩单，又从桌子的角落里拿出一支笔。
“茹冽啊，你应该知道我这次找你来办公室，是为什么吧。”
陈茹冽摆着和黄媛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严肃表情。
“你这个成绩，偏科的有点奇怪啊。”姜境涛指指桌面上的那张成绩单，“你不擅长地理，为什么选了地理？”
“我看了一下你之前的成绩，生物能拿全级第一，但是你没选生物。”姜境涛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很喜欢挑战自己啊。”
陈茹冽看着姜境涛脸上柔和的微笑，总感觉嘴角的皱纹里马上就要飞出很多把剑，飞刺向她。
“别太紧张，老师就是想和你说，地理可以慢慢学好的，不要太焦虑。”姜境涛放下笔，“老师注意到你有好几次自习课的时候，都在偷偷抹眼泪，而且桌面上放的都还是地理书。”
“老师还以为是地理化成人形欺负你来着呢。”
严肃的气氛里面，笑话打开了陈茹冽心里的那堵墙，她看着姜境涛温柔的双眼，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
“别怕哈，有什么不会的就来问我。”姜境涛拍了拍陈茹冽的肩膀，“要是地理欺负你让你觉得抬不起头了，一定要找老师，老师帮你揍它，给你挑个另外的小伙伴一起揍他。”
陈茹冽点点头。
“好了，回去吧，早点回家，好好休息。”姜境涛转身将笔放好，“这次考试其他科考的都很不错啊，特别是化学，年级第六，历史打头的班里排第一，化学老师肯定要狠狠表扬一顿的。”
“可以骄傲一下哈。”姜境涛笑着看向陈茹冽。
“好，谢谢老师。”陈茹冽浅浅鞠了一躬，朝着门口走去，打了打黄媛媛的手臂，回了教室。
“媛媛，你知道老师为什么叫你过来吗？”太姥坐在空着的办公桌上，“还特地跑上一层，在历史班级这边和你谈话。”
“嗯，知道。”
“你这个物理啊，当初是赌气才选的吗？”太姥点了点桌面，“我们都应该为了各自的前途考虑才行，而不是为了一时的小孩子气，对吗？”
“你应该清楚，物理不是这么容易学好的科目，是要下死工夫的，特别是对女生来说，尤其是你这种女生。”
“接下来学校还会有一次重新选择科目的机会，你要慎重考虑一下你和物理之间，是否合适。从这次月考的成绩和之前你的成绩来看，你的历史是不差的，我觉得你可以转变一下科目，选一下历史。”
“当然，老师也不是说逼你或者什么，这个还是要按照自己的意愿，虽然说选物理以后能选的专业确实会多一些，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放弃分数啊，是不是。”
“老师也是为你好，接下来的时间，好好考虑。”
黄媛媛点点头。
“好了，回去吧。”
黄媛媛微微的鞠了一躬，转身的时候白了一眼太姥。
什么叫尤其是我这种女生？女生怎么了，女生就不能选物理，就不能逆袭了是吗？
打开门，看见陈茹冽背着自己书包，靠在栏杆上，手上拿着地理知识的小册子，垂眸记忆着那些知识点。
黄媛媛眼睛里的委屈就快要喷涌而出，冲上前抱住陈茹冽，大喊大叫了几声，吓得陈茹冽赶紧把这个疯了的女人拉到一边。
“你咋了？”
黄媛媛抬头看了一下陈茹冽的眼睛，微皱着眉头，眼睛亮晶晶的，上睫毛还挂着一两滴小小的水珠，她还是忍住没说。
“没事，就是感动你竟然还会等我。”
“毕竟爸爸就是要好好照顾孩子的嘛。”
“滚！”
“赶紧去拿书包吧。”
“好。”
两人并肩走向楼梯，左右晃动的两个肩膀，不经意间碰到的手臂与衣服，少女心里因为成绩产生的那点事，在微风中传递进了各自的心里。
离开教室之前，陈茹冽扭头看了眼放在走廊的书，由于没抢到里面的位置，最上面的那一本在风中摇摇欲坠，陈茹冽不想去整理了，搬了那么久的桌子，手已经快废掉了。
只是祈祷不要下雨，真的，老天爷。
算了，还是偷个班级的塑料袋盖在上面吧，希望自己不要倒霉成这样。
陈茹冽背着书包，在垃圾桶的那个小角落徘徊了好一会，确定没啥人注意她的行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手把塑料袋装进自己怀里，打开，一层一层的翻转着，翻转着……
靠！这个垃圾袋的头在哪里啊！
空调下的陈茹冽汗如雨下。
“那个，同学？”陈茹冽吓得微微跳了一下，扭头惊恐的看着身后的女生，“不不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
陈茹冽下意识地把垃圾袋藏起来，看着女生慈眉善目的笑着，摸摸脑袋，说道：“啊~哈哈哈，那个，没事没事。你……你有什么事吗？”
“你刚刚在干嘛呢？”
“啊~我……我那个，就是，有个东西解不开了，我要把它解开丢进垃圾桶里。”
“哦，这样。”女同学嘟嘟嘴，“那你看见我们班的垃圾袋了吗，我想丢个垃圾。”
完了完了完了，陈茹冽现在脸像在烈日下炙烤过，温度高的和班级的空调外机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她现在站在的是空调的风口下，这幅窘迫的样子让陈茹冽心里的小九九被对面的人看的差不多了，女同学拍拍陈茹冽的肩膀，笑了出来：“同学，垃圾袋是班级公用的，都可以拿的，没关系。”
“啊~我……那个……就是……”陈茹冽的手顺着同学的力抽出来，破破烂烂的塑料袋就这样暴露在两个人的眼睛下，“我怕今晚下雨，所以想拿来盖一下。”
陈茹冽小声说道。
“嗯嗯。”女同学抽出陈茹冽手中的塑料袋，找到虚线的地方，撕了一块给陈茹冽，“你是不是叫陈茹冽呀？”
“嗯嗯。”
“我叫郑欣，劳动委员。”
劳动委员，那……那怪不得会知道自己偷了垃圾袋。
“下次有需要，随时跟我讲。”郑欣笑着，拍拍陈茹冽的手臂。
“好。”陈茹冽也不再拘谨，“谢谢你。”
手中的黑色垃圾袋仿佛贵重的礼品，陈茹冽把它小心的扯开，用花坛里的几块石头摁着上面，拍拍手，回头看了一眼郑欣，她还在座位上埋头学习。
老天爷，你今天晚上不下雨，是不是都有点对不住我今天晚上所付出的窘迫？
快点下雨吧。
第二天一大早，地面一坨一坨的泥土凝结水印，陈茹冽还没走到教学楼就听见那些早到教室的嚎叫。陈茹冽兴奋的走上楼梯，果然，黑色塑料袋承担了大部分的水珠。骄傲的把上面压住的石头拿下来，抽出几本干净的书回教室自习，在两张桌子里选了一个离门口最近的，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啊。
三天考试，时间就和那不会做的地理题一样，飞快地审题，凝结的答案，不管不顾的撒野，忧心忡忡的交卷——看起来过的很快，实际上每一秒钟都度秒如年。月考结束后的下午，陈茹冽已经放弃回教室收拾书本，和黄媛媛一起在校外瞎逛。
她们都知道，回到教室面临的，是满天飞的答案，还有一刻不停地讨论。
“什么时候能把刚考完试就对答案的这群人判刑啊，和高考作弊一样！”黄媛媛看着前方人山人海的奶茶店，无奈的说道。
“我也想，教室就跟个地狱一样。”陈茹冽停在了奶茶店前面，“媛媛，你想喝奶茶吗？”
黄媛媛用绝望的眼神狠狠的点了好几下头。
两个人站在奶茶店的门口，像两只落魄的小狗，盯着校门口看着，每一间教室都亮着光，有的是黄色，有的是白色，有人兴奋的挥着卷子在窗口大叫，也有人绝望地传来哭声，声声叫喊都让黄媛媛和陈茹冽的绝望更胜一分。
能拖一分钟是一分钟。
可是奶茶竟然做好了。
那一刻，奶茶杯壁的冰凉上了陈茹冽的心里。
“走吧。”黄媛媛拍拍陈茹冽的肩膀，“面对疾风吧。”
教室里不出意料的异常热闹，陈茹冽下意识地找自己的座位时，才发现，自己这一段长长的逃避时间，只记得对答案那些人的可耻，却忘了将自己的座位归回原位。
她低下头，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呆呆坐在座位上，眼睛里所有的场景糊成一团，涌上的全是心头的愧疚与不安。
铃声打断她的思绪，空荡荡的桌面映入陈茹冽的眼里，她赶紧跑出教室，把自己放在课室外的书搬进教室。
手忙脚乱地在整理着凌乱的课本，前座自顾自地将发下来的试卷答案随意地放在桌面上，灰绿色的纸张和混成一团的大脑夹杂在一起，黑色的墨迹好像在某一个瞬间进了交错神经之间的缝隙，陈茹冽脑子里突然被这一个答案占满。她将装满书的箱子推进课桌底下，抽屉里随便塞进了几本课本，将书包里的试卷打开，深呼吸——这一刻最终还是要到来的。
红笔紧紧握进自己的手里，睁开双眼的那刻，就要开始了。
白色的试卷上，红色的笔迹渐渐渗出墨水。陈茹冽习惯只在自己错的题上划下斜杠，对的题反而不会理会。
屏着脑子，全科对完了。
她才开始回来，一科一科的算着分。
语文错了三道选择题，数学选择填空加起来有60分，英语还行，历史选择题错了5道，化学选择题错了2道，填空题应该差不多，答题最后数字算对了，但过程忘了，地理——选择题只有20分，大题不知道。
陈茹冽趴在桌子上，看着前桌两个人激烈的讨论着自己擅长的某科，这次考试出的题有哪里不太合理，这次老师侧重的知识点在那里……
她的心里，只有——自己的地理，完了。
大题就55分，自己这个水平，怎么可能拿40分，往及格线上靠啊。
自己当初到底为什么要选地理。
真的完了，自己这次不会是地理全班的最后一名吧。
她好像忍不住眼里的泪水了，为什么自己做出的选择，从来不可能是对的呢。
她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地理试卷，这场考试我该怎么用一副骄傲的面孔回家和父母说呢？眼泪突然就打湿了试卷，班级的角落里，她一个人看着夜空哭泣。
这场悲伤没有持续多久，晚自习马上就打响了铃声，陈茹冽坐直了身体，从桌子底下拿出地理书和地理相关的资料——再怎么样，她不相信自己学不好地理了。
数学她都可以在高一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凭什么地理不行。
她在脑中已经想好了自己未来学地理的计划，从上课的笔记怎么记，到课后该怎么复习，最后是考前应该怎么去查缺补漏……她拿出红色的本本，记下地理的学习计划。
发奋图强每每都是因为一次绝望触底，在这一刻，没有人会再次看向已经身处的深渊，因为抬头就是阳光。
希望永存。
黄媛媛的物理也给她来了次重创，选择题就对了三道，填空题蒙对了一道，计算题答案全错，她坐在教室中间，举着三支笔，向着护眼灯疯狂祈祷，物理老师能不能看在我已经这么可怜，给点分啊。
“晴晔，你说，太姥应该会可怜可怜我吧。”
黄媛媛的同桌林晴晔抽过她的试卷，放在自己的座位上，拍了拍黄媛媛的肩膀：“媛媛，我只能说，要是我，我肯定会给你可怜分的。”
“啊！怎么办啊，太姥到时候把我抓去办公室一顿骂就完了！”
“应该不会。”林晴晔把试卷放回去，同情的说了一句，“我觉得公开处刑的可能性比较大。”
“啊？”黄媛媛扭头看着林晴晔，“你别幸灾乐祸，你给我看看你的试卷。”黄媛媛伸手就要去抓林晴晔的试卷。
“欸，你可别想把我拉下水，我这次物理就错了三道选择题。”林晴晔顿了一下，“好像和你刚好相反。”
“你怎么这样啊！”黄媛媛撒开林晴晔的手，“这个班不会就要抛弃我了吧。”
“不会的。”林晴晔握住黄媛媛的手，“至少我还要你。”
“真的吗，晴晔~”黄媛媛撒娇似的蹭进林晴晔的怀里。
“现在应该不会了。”林晴晔推开黄媛媛的身体，“我被恶心到了。”
铃声打响，黄媛媛坐直了身体，看着桌面上的物理试卷。不行，我必须要拯救一下这张试卷，一定要拯救一下。
她从抽屉里掏出物理课本，将桌面上的笔一一摆放整齐，再从座位旁边放着的箱子里抽出物理资料，和物理课本并排放在一起，深深呼吸，想要进行某种仪式一样，视死如归的看着眼前的祭品。
从今天晚上开始，我和物理的死磕就开始了！
我就不信了，就这两个字组成的科目，我还征服不了了。
等待成绩的日子里，各个班的老师开始若有似无的放一些关于考试成绩的消息，哪一科改到自己都要崩溃，哪一科又出了些什么好笑又离谱的答案。陈茹冽听着姜境涛上课的扯皮，从纬度扯到错误答案，又扯到自己出去旅游的经历，亲身见过的场景，又扯到自己大学时候学的化学——最后竟然是劝大家要学好化学，化学对学地理真的非常的重要。
陈茹冽随着这个思绪，脑子已经飘到自己写下的错误答案上了，脑海里不断显现出刚刚老师说的各种错误答案安在自己试卷上的不安感。然后心里升起的一堆骂人的话语，由内而外的将陈茹冽所做的选择狠狠的指责：“不听老人言，这就吃亏了吧”，“叫你选地理，你自己看看你这个分数还有什么前途”，“其他科好有什么用，地理一科就被人家拉开三四十分的差距，以后还有什么大学上？没有大学要你，你还有什么所谓的‘未来’”……
铃声把她的思绪拉回现在，前桌嬉皮笑脸的和同桌展开着刚刚老师说的错误答案的延申，陈茹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地理书，自己好像没有资格嘲笑人家。
如果那个被嘲笑的人，是自己呢？
地理试卷上的字化成硫酸，侵蚀着她的每一寸骄傲。她本该有的骄傲啊。
物理试卷改的是真的快，隔了一天没上太姥的课，一上课，投屏里的错题数据就明晃晃的摆在众人面前。
“这次我们班，考得还算是不错的。年级前十里我们班占了三个，有两位并列年级第十一，这个成绩非常不错了。”太姥欣慰的表情直接冷下来，“但是，我们班有一位同学啊，不知道是考试的时候脑袋烧着了，还是睡过去了涂错答题卡，连隔壁非重点班的同学都考不过，她那个分数是在非重点班都排不上号的，是谁到时候分数出来再看，这位同学现在应该有自知之明啊。”
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黄媛媛。
“林晴晔，这算公开处刑吗？”
“差不多了。”
黄媛媛讨好地对着太姥笑了一下。
“就差念名字了。”林晴晔补了一下。
姜境涛在考后三天的班会课上，拿着那张黑白的成绩单，进了教室。
陈茹冽紧张的盯着那张纸，被风扇吹的左右晃动，为了对准焦，姜境涛左右来回移动着，幕布上模糊的字迹被陈茹冽渴望的眼睛吞了进去，渐渐清晰的画面提起陈茹冽的心，第一眼，第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第五名。
她紧紧闭上眼睛，长松一口气。谢谢。
屏住呼吸看着后面的所有成绩，语文119，数学123，英语134，历史86，化学93，地理47。
忍不住对比第一名的成绩，除了地理拉了将近40分，好像自己是能和他齐名的。
胡文朴。她现在还对不上脸，但是迟早有一天会认识他的。
姜境涛在班会上尽着自己职责，分析了班里面平均分较高的和较为薄弱的科，然后在自己的高中生活上不断延伸，班会又被他开成了一场故事会。
放学铃声响起，姜境涛叫了陈茹冽去办公室。
陈茹冽知道为什么。
只是进了办公室的门，就看见黄媛媛站在老师面前，一副忏悔愧疚的模样，乖巧的像是个陌生人。
陈茹冽忍不住笑了一声。
黄媛媛向后打了一下陈茹冽的手，脸上还是那个乖巧的严肃表情。
陈茹冽站在姜境涛的面前，看着他拿出那张成绩单，又从桌子的角落里拿出一支笔。
“茹冽啊，你应该知道我这次找你来办公室，是为什么吧。”
陈茹冽摆着和黄媛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严肃表情。
“你这个成绩，偏科的有点奇怪啊。”姜境涛指指桌面上的那张成绩单，“你不擅长地理，为什么选了地理？”
“我看了一下你之前的成绩，生物能拿全级第一，但是你没选生物。”姜境涛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很喜欢挑战自己啊。”
陈茹冽看着姜境涛脸上柔和的微笑，总感觉嘴角的皱纹里马上就要飞出很多把剑，飞刺向她。
“别太紧张，老师就是想和你说，地理可以慢慢学好的，不要太焦虑。”姜境涛放下笔，“老师注意到你有好几次自习课的时候，都在偷偷抹眼泪，而且桌面上放的都还是地理书。”
“老师还以为是地理化成人形欺负你来着呢。”
严肃的气氛里面，笑话打开了陈茹冽心里的那堵墙，她看着姜境涛温柔的双眼，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
“别怕哈，有什么不会的就来问我。”姜境涛拍了拍陈茹冽的肩膀，“要是地理欺负你让你觉得抬不起头了，一定要找老师，老师帮你揍它，给你挑个另外的小伙伴一起揍他。”
陈茹冽点点头。
“好了，回去吧，早点回家，好好休息。”姜境涛转身将笔放好，“这次考试其他科考的都很不错啊，特别是化学，年级第六，历史打头的班里排第一，化学老师肯定要狠狠表扬一顿的。”
“可以骄傲一下哈。”姜境涛笑着看向陈茹冽。
“好，谢谢老师。”陈茹冽浅浅鞠了一躬，朝着门口走去，打了打黄媛媛的手臂，回了教室。
“媛媛，你知道老师为什么叫你过来吗？”太姥坐在空着的办公桌上，“还特地跑上一层，在历史班级这边和你谈话。”
“嗯，知道。”
“你这个物理啊，当初是赌气才选的吗？”太姥点了点桌面，“我们都应该为了各自的前途考虑才行，而不是为了一时的小孩子气，对吗？”
“你应该清楚，物理不是这么容易学好的科目，是要下死工夫的，特别是对女生来说，尤其是你这种女生。”
“接下来学校还会有一次重新选择科目的机会，你要慎重考虑一下你和物理之间，是否合适。从这次月考的成绩和之前你的成绩来看，你的历史是不差的，我觉得你可以转变一下科目，选一下历史。”
“当然，老师也不是说逼你或者什么，这个还是要按照自己的意愿，虽然说选物理以后能选的专业确实会多一些，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放弃分数啊，是不是。”
“老师也是为你好，接下来的时间，好好考虑。”
黄媛媛点点头。
“好了，回去吧。”
黄媛媛微微的鞠了一躬，转身的时候白了一眼太姥。
什么叫尤其是我这种女生？女生怎么了，女生就不能选物理，就不能逆袭了是吗？
打开门，看见陈茹冽背着自己书包，靠在栏杆上，手上拿着地理知识的小册子，垂眸记忆着那些知识点。
黄媛媛眼睛里的委屈就快要喷涌而出，冲上前抱住陈茹冽，大喊大叫了几声，吓得陈茹冽赶紧把这个疯了的女人拉到一边。
“你咋了？”
黄媛媛抬头看了一下陈茹冽的眼睛，微皱着眉头，眼睛亮晶晶的，上睫毛还挂着一两滴小小的水珠，她还是忍住没说。
“没事，就是感动你竟然还会等我。”
“毕竟爸爸就是要好好照顾孩子的嘛。”
“滚！”
“赶紧去拿书包吧。”
“好。”
两人并肩走向楼梯，左右晃动的两个肩膀，不经意间碰到的手臂与衣服，少女心里因为成绩产生的那点事，在微风中传递进了各自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