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就是个巨大的动物迁徙”
好不容易坐上高铁，陈茹冽在座位上往小号发了条朋友圈，配了张过道人挤人的朋友圈。
陈茹冽有多庆幸，抢票的时候自己一点进去就是候补，没有犹豫随机选择了一趟列车，在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某个下午，车票就到了。
坐在窗边的她，还能远离过道和车门空处拥挤的吵闹，安安静静地被耳机里和车厢里弥漫的声音侵袭。
但是她最担心的还是回到家之后爸妈的唠叨。
逃不掉的。
黄杨这两个字，大概是不可能从自己的人生里抹去了——除非自己能找到另一个看得上自己的男生。
陈茹冽笑着摇摇头：怎么可能。
窗外风景倏忽飞过，陈茹冽慢慢等待终点的到来。
大号微信里，殷途还在源源不断地给自己发着他的点子。就在刚刚，陈茹冽就被拉进了婚礼策划的群，殷途一堆一堆文件的网上甩着，然后才开始向群里其他的群友介绍：
“这是媛媛的闺蜜，她很熟悉媛媛和她家的情况，我请她来参考一下。”
“求婚当天她也会在。”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当天也在了？”陈茹冽趁着耳机能够隔开自己的声音，发出疑问，“也是，要是我在老家的话，我怎么可能不在呢。”
陈茹冽发了张“你好”的表情包以示回应。
接着一个一个点开殷途发的pdf。
怎么有种在审核文件的感觉。陈茹冽苦笑，这就是在高铁上办公的感觉吗。
“喂。”陈茹冽接通电话，“妈。”
“嗯，在高铁上了？”妈妈的声音恹恹的。
“嗯。”陈茹冽当成是之前吵架过后留下的后遗症，“应该还有三站就到了。”
“要妈妈去接吗？”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那下了车记得给妈妈打电话，我们好知道你到哪了。”
“好。”
“吃午饭了吗？”
“吃了，出发之前吃的。”
“那回家还想吃什么吗？”
“不用了，我正常跟着你们吃晚饭就好。”
“行。”
“那挂了。”
“嗯。”
陈茹冽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妈妈声音怎么有点虚弱？
不过也有可能是刚刚睡醒。
陈茹冽继续看文件了。
“阿冽！”黄媛媛的微信时隔好久发了消息过来，“你到哪了？”
“我等会去接你啊！”
“顺便给你展示一下我的车技。”
陈茹冽笑着回复道：“你考到驾照了？”
“那当然！我都是四年老司机了呢！”黄媛媛可骄傲了，“去年我还自己买了车，不过在京城那边，没开回来。”
“我用我爸的车接你。”
“行，那我到了给你发微信。”
随着这些文字的出现，策划案的白纸黑字突然变成画面在陈茹冽的脑子里蹦蹦跳跳，粉色、黄色、蓝色、白色……各种色彩在她的世界绽开。
“一定要给我发哦！”黄媛媛嘟着嘴巴，有些生气的回道，“不要再说什么我忘了，我已经打车或者我已经坐地铁到半路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陈茹冽无奈的笑笑：“好好好，我这次一定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好！”
“那你现在无聊吗？”黄媛媛躺在床上给陈茹冽发信息，“坐车会不会特累？”
“我记得我没坐习惯的时候，每次坐高铁到终点站的时候都要先先倒头大睡缓个一天才能继续工作，不然我得累死。”
“不过后面出差出多了，就习惯了。”
“但是就像现在，没工作纯休息的时候，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还是倒头大睡。”
“你爸不理你吗？”
“理我干嘛，我又不是不吃饭，睡醒来吃啊。”黄媛媛看着门外的影子，“不过阿冽你说，我是不是该让我爸找个伴侣啊，感觉他自己一个人呆在这个房子好孤单啊。”
“可以啊……”陈茹冽停在了按下发送键的那一秒，她要怎么给出黄媛媛意见呢？
她自己都是孤身一人住在那个大大的陌生的城市，从原来丰富满溢却无人倾诉的情绪变成现在平静淡定的已经无需倾诉的机器人，无数个孤独的瞬间，她不是没想过找个伴侣拯救自己。
但是怎么找，找谁呢？
她生活的圈子——她没有圈子，六年的工作生活，她只有自己。也许偶尔同事可以闯进自己的生活里聊天谈话，但是一切都结束在那天下午，陈茹冽的生活又变成了只有自己。
黄杨？黄杨大概算是第一个走进自己生活圈里的男生，但是过于莫名其妙和理所应当，陈茹冽变得特别抗拒。
而且不得不承认，林放就像是一个不确定因素，不断扰乱着陈茹冽“就这样过吧”的情绪。
“阿冽？”
“怎么不回了？”
黄媛媛的信息突然在熄屏的界面弹了出来。
陈茹冽急急忙忙点开：已经过了10分钟了。
她把原本打着的文字删掉，重新输入：“不过这也该问问你爸是怎么想的。”
“如果他老人家不觉得孤独，觉得现在这个状态挺好的，那就随他去吧。”
“你说的也是。”黄媛媛点点头，“我还没跟我爸商量过，等会中饭的时候，我问问我爸。”
“不过他现在退休生活过的也挺爽的，出去打打麻将啊。”
“你知道吗，他还认识了跳广场舞的舞团，特有意思，每天在广场上跟她们跳。”
“你爸也跳广场舞？”
“对啊，昨天晚上我瞅着的，特好笑。”黄媛媛的笑声通过蓝牙传到陈茹冽的耳朵，“人都快跳完了，他还在纠正同手同脚这个毛病。”
“特好笑。”
“那个画面想想就很滑稽。”陈茹冽回复，“一个老头在广场舞团队里面，这个场景本身就很好笑了。”
“你别说，我爸融入的还挺好。”黄媛媛发了张图片给陈茹冽看，真的，不仔细看头发真的找不到黄媛媛爸爸的存在。
“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整挺自然呢。”
“那是。”
“欸欸欸，我快到了。”天音的提示声响起，“你要接我的话记得要来了哦。”
“那我现在准备出发了！”
“好。”
“回来了？”家里只有爸爸在，“怎么这么快？”
“媛媛送我回来的。”陈茹冽回到，“我妈呢？”
“你妈今天刚动了个手术，现在在医院。”
“手术？”
“子宫肌瘤。”爸爸穿上鞋，“我先去医院给你妈送饭，你自己在家弄点吃的吧。”
“我也去吧，黄媛媛应该没走多远。”陈茹冽把行李箱推到一边，“我打电话叫她。”
“不麻烦她了，我开车过去就好。”
“不用开车了，还要去启动，直接让她来接就行。”
父亲看着陈茹冽没停下的动作，没继续说什么，静静地站在门边等待。
“什么？！等我，我马上掉头！”黄媛媛的声音已经将网线穿破，传进陈爸的耳朵里，“怎么会这样，等等我，不远的，我看见掉头的标志了。”
“还有一个红绿灯，马上到了。”黄媛媛没敢挂断电话，“不急不急阿冽，我马上就到。”
“好。”
陈茹冽转身锁门的手不自觉地震动，钥匙愣是对不上。
“阿冽，不急不急，没事的，子宫肌瘤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没事的。”
“好。”
哭泣好像药剂，一点一点的通过空气注射进陈茹冽的身体里。她努力的抑制住自己的药物反应，跟着爸爸走出门口。
还好黄媛媛及时的打开车门，飞快地踩着油门，没有说一句话，将他们送到医院门口。
“叔叔，我先去停车，你们赶紧去。”
“好，谢谢媛媛了。”
陈茹冽捏了捏黄媛媛的肩膀，跟在爸爸的身后下了车，走进医院的门。
大概是好久好久没有看过爸爸的背影了，印象中小时候爸爸宽阔的肩膀已经被白发缩成小小的一块，曾经满是高傲的父亲在这明暗交界的门口处也习惯性的低下了头颅。
哭泣又在慢慢溢开。
“走吧走吧。”黄媛媛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没有等很久吧。”
“没有。”陈茹冽摇摇头。
电梯直上7楼，陈茹冽分不清住院部复杂的构造，只能跟着爸爸走到楼道的尽头，看着房间里熟睡的妈妈，还有旁边插着的机器和挂着的吊水。
陈茹冽站在门口，她没见过这样的妈妈。躺在床上，嘴巴插着麻醉管子，虚弱到连眼睛都睁不开。突然白花花的管子顺着脸上皱纹爬上头发，陈茹冽好像这时候才发现，妈妈真的长了好多好多白头发。
门口医生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拔掉妈妈口里插着的管子，查看着手术伤口敷着的厚厚的棉花，嘱咐了他们几句，就离开了。
陈茹冽耳朵里一句话也没听见，她的眼睛被苍老、血迹、伤口固定，耳朵仿佛静止。
手掌有一阵刺激性的疼痛，陈茹冽的感觉才重新回来，她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黄媛媛，脸上冰冰凉凉的刺激也才传来。黄媛媛抬手擦去冰凉的刺激，陈茹冽才知道，哭泣憋不住了。
还好爸爸出门缴费了。
她靠在黄媛媛的肩膀上抑制住自己的将哭泣释放出来。
“茹冽回来了？”妈妈的声音一点点的，从空气的某个地方传过来。陈茹冽从黄媛媛的肩膀上直起身来，忍着哭腔，开口说道：“嗯，今天回来的。”
“好。”
妈妈又沉沉的睡过去了。
爸爸打开门，把收据放在抽屉里，坐在隔壁无人的病床，低头玩着手机。
“你和媛媛去找点什么吃的吧，先把午饭吃了。”爸爸压低声音说道，“然后回家收拾一下，晚上你在这看着，我回去睡一觉。”
“好。”
空气突然变得凝重，黄媛媛拉着陈茹冽离开了病房。
“阿冽。”本来她想把氛围拉的欢快一些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口腔里的味道都是苦涩的，“阿冽。”
“我没事。”陈茹冽扭头握紧了黄媛媛的手，“这附近你知道有什么吃的吗？”
“我上美团查一下。”黄媛媛掏出手机，“医院附近的美食应该很多吧。”
“那我们去高中附近吃云吞吧。”陈茹冽鼻头酸酸的，本该皱着的眉头却笑的很灿烂，“我想吃了。”
“真的。”
陈茹冽大概是以为自己忍的很好，可是突然落下的两行泪打破着自以为的禁锢。黄媛媛发着光的手机变得暗淡，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面前这个笑的特别脆弱的陈茹冽。
“我真的想吃那里了，好不容易能回一次家，好不容易我俩能在这见到，就去吃一次嘛。”陈茹冽擦开眼泪，“吃完之后，我在这里的日子才不会太难熬。”
“好！”黄媛媛抓住陈茹冽散开的手，“好！我带你去，我一定会带你去的！”
“走！我们走！”嘈杂的医院走廊此刻好像成了宣誓的舞台，陈茹冽被黄媛媛坚定的决心拽着走。
那背影的头发四处甩着，一块一块的飘起又落下，陈茹冽快步跟上，笑了。
黄媛媛总能给她死气沉沉的生活带来生机。
妈妈的手术其实是个很小的手术，只是因为陈茹冽没有经历过真实的手术，脑子里都是电视剧上那种至少ICU的病情情节，以为她还要守很久很久的床，也不过五天，妈妈就能出院了。
五天，医院的夜晚注定是无眠的。来来去去的护士、偶尔来一次的医生、走廊总是响起的脚步声、不舒服的床板、刺挠的被子……总是醒来的陈茹冽却也没有觉得很痛苦，逐渐放松下来的神经还要筹备另一件大事：殷途的求婚。
殷途和他的团队保持着每天一小会的频率，陈茹冽尽量每一节会议都参与，搞得在病床很无聊的妈妈也知道了这个秘密。
只是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在黄媛媛来探望的时候闭上嘴巴。
黄媛媛幸福了，陈茹冽就要遭殃了。
妈妈又开始她的念叨。
“妈妈这一场生病啊，唯一的念想就是你能找到个人照顾你。”妈妈看着陈茹冽在床边削着苹果皮，又开始了唠叨，“你看看，要是没有你爸爸，你也没回来，那妈妈该怎么办？”
“你也不能老拜托媛媛是吧，她以后也是要有家庭，有孩子，她不可能总顾着你啊。”
“你别不喜欢听妈妈啰嗦，妈妈这都是为你好。”
陈茹冽的性子在生病这两个字面前压下去了很多，她没有反抗，也同样没有对妈妈说的话做出任何回应。
求婚在春节前三天盛大开始，由陈茹冽把黄媛媛约出来，毫无破绽地将她带到郊外野餐的海滨公园，那里新建了一家露营火锅店，周边还有很多游乐场。
两个人边吃边玩，精致的妆容在相机里面展现着美丽的笑容，坐在咖啡店里面的她们也聊了很多，陈茹冽时不时把话题牵回高中时候，他们的初遇，黄媛媛和殷途的初遇，那段时光里无忧无虑的他们。
毫不意外的，求婚开始之前的那段时间，大概是她这辈子吃狗粮吃的最饱的一次。
傍晚，海浪退潮，沙滩上早就布置好了的灯光和舞台，和陈茹冽的手机微信一起亮了，同时点亮了她疲惫紧张了一天的精神。
“媛媛，你看海边那里好像有节目欸。”陈茹冽努力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都等了一天了，怎么还这么紧张啊。
“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眼？”陈茹冽掏出粉饼，试图用动作缓解自己的紧张。
“可以啊。”黄媛媛同样拿出粉饼，“你怎么补妆了，那我也得来几下。”
“今天的晚霞真好看。”黄媛媛透过镜子看着陈茹冽笑眯眯的眼睛，“等会我要用我的拍立得拍一张。”
“好。”
陈茹冽抿抿嘴吧，看着咖啡店外的景色，除了染上了霞光，还有一路的幸福和悸动——这个闹闹腾腾的女孩，终于要迎来属于她的幸福了。
怎么回事，眼泪怎么现在就要下来了？憋回去憋回去，现在连现场都还没到呢。
我得用咖啡挡挡。
陈茹冽举起咖啡杯，将里面凉的差不多的咖啡一饮而尽，眼泪终于有了合理的理由：“靠，好苦好酸啊。”
“你傻啊，咖啡放这么冷还喝。”
“不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吗，节约。”陈茹冽抹了抹眼泪，“呸呸，我得喝口柠檬水缓缓。”
遇到我这种中国好队友，殷途你就偷着笑吧。陈茹冽偷笑的嘴角顺着柠檬水倒映在玻璃窗上。
两个人穿着马丁靴终于走到沙滩上的舞台边，趁着舞台上还没人开始表演，黄媛媛转过身，蹭着霞光和璀璨的灯光，把自己和陈茹冽拍到镜头里——美的像画一样。
黄媛媛低头看着照片，突然开始和陈茹冽回忆起学画画的那些年：“阿冽，那会我在公司上班的时候，日子过得真的很苦。没日没夜的科研，还要担惊受怕熬了几个大夜出来的结果检测不合格……”
“说实话，我进的公司在国内真的很不错了。所以那时候辞职的时候，虽然我爸、殷途、还有……其他的朋友都在支持我，我依旧很难做出这个决定。”
“总感觉自己在辜负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就是那种，我已经得到别人最想要的生活了，现在却因为‘累’就这么轻易的放弃。我真的好怂。”
“如果不是殷途教我画画，大概我也很难走出那段时间的负面情绪，也很难说服自己辞职。”
黄媛媛又拿起手机拍了好几张。
“莫名其妙看到这幅画面就想起殷途了。”
陈茹冽好像看见了什么东西从黄媛媛的眼里滴落——她知道她不是一直都站在阳光里那个明媚的孩子的，但是她很开心，她身边一直有很多光。
“那你，回头看看？”陈茹冽终于可以把眼泪光明正大的掉下来了，“你看看画里的男主人公是不是他？”
殷途捧着花，闯入了黄媛媛的阴郁。赶在晚霞结束的时候，黄媛媛走进了她向往的世界里。
“你要成为新娘了，我亲爱的媛媛。”陈茹冽张开双手迎接着黄媛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拥抱，“为什么我也好幸福啊。”
两个女生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等待着海边最后一抹金色落下，月亮爬了上来，星光也带来祝福。
好不容易坐上高铁，陈茹冽在座位上往小号发了条朋友圈，配了张过道人挤人的朋友圈。
陈茹冽有多庆幸，抢票的时候自己一点进去就是候补，没有犹豫随机选择了一趟列车，在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某个下午，车票就到了。
坐在窗边的她，还能远离过道和车门空处拥挤的吵闹，安安静静地被耳机里和车厢里弥漫的声音侵袭。
但是她最担心的还是回到家之后爸妈的唠叨。
逃不掉的。
黄杨这两个字，大概是不可能从自己的人生里抹去了——除非自己能找到另一个看得上自己的男生。
陈茹冽笑着摇摇头：怎么可能。
窗外风景倏忽飞过，陈茹冽慢慢等待终点的到来。
大号微信里，殷途还在源源不断地给自己发着他的点子。就在刚刚，陈茹冽就被拉进了婚礼策划的群，殷途一堆一堆文件的网上甩着，然后才开始向群里其他的群友介绍：
“这是媛媛的闺蜜，她很熟悉媛媛和她家的情况，我请她来参考一下。”
“求婚当天她也会在。”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当天也在了？”陈茹冽趁着耳机能够隔开自己的声音，发出疑问，“也是，要是我在老家的话，我怎么可能不在呢。”
陈茹冽发了张“你好”的表情包以示回应。
接着一个一个点开殷途发的pdf。
怎么有种在审核文件的感觉。陈茹冽苦笑，这就是在高铁上办公的感觉吗。
“喂。”陈茹冽接通电话，“妈。”
“嗯，在高铁上了？”妈妈的声音恹恹的。
“嗯。”陈茹冽当成是之前吵架过后留下的后遗症，“应该还有三站就到了。”
“要妈妈去接吗？”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那下了车记得给妈妈打电话，我们好知道你到哪了。”
“好。”
“吃午饭了吗？”
“吃了，出发之前吃的。”
“那回家还想吃什么吗？”
“不用了，我正常跟着你们吃晚饭就好。”
“行。”
“那挂了。”
“嗯。”
陈茹冽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妈妈声音怎么有点虚弱？
不过也有可能是刚刚睡醒。
陈茹冽继续看文件了。
“阿冽！”黄媛媛的微信时隔好久发了消息过来，“你到哪了？”
“我等会去接你啊！”
“顺便给你展示一下我的车技。”
陈茹冽笑着回复道：“你考到驾照了？”
“那当然！我都是四年老司机了呢！”黄媛媛可骄傲了，“去年我还自己买了车，不过在京城那边，没开回来。”
“我用我爸的车接你。”
“行，那我到了给你发微信。”
随着这些文字的出现，策划案的白纸黑字突然变成画面在陈茹冽的脑子里蹦蹦跳跳，粉色、黄色、蓝色、白色……各种色彩在她的世界绽开。
“一定要给我发哦！”黄媛媛嘟着嘴巴，有些生气的回道，“不要再说什么我忘了，我已经打车或者我已经坐地铁到半路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陈茹冽无奈的笑笑：“好好好，我这次一定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好！”
“那你现在无聊吗？”黄媛媛躺在床上给陈茹冽发信息，“坐车会不会特累？”
“我记得我没坐习惯的时候，每次坐高铁到终点站的时候都要先先倒头大睡缓个一天才能继续工作，不然我得累死。”
“不过后面出差出多了，就习惯了。”
“但是就像现在，没工作纯休息的时候，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还是倒头大睡。”
“你爸不理你吗？”
“理我干嘛，我又不是不吃饭，睡醒来吃啊。”黄媛媛看着门外的影子，“不过阿冽你说，我是不是该让我爸找个伴侣啊，感觉他自己一个人呆在这个房子好孤单啊。”
“可以啊……”陈茹冽停在了按下发送键的那一秒，她要怎么给出黄媛媛意见呢？
她自己都是孤身一人住在那个大大的陌生的城市，从原来丰富满溢却无人倾诉的情绪变成现在平静淡定的已经无需倾诉的机器人，无数个孤独的瞬间，她不是没想过找个伴侣拯救自己。
但是怎么找，找谁呢？
她生活的圈子——她没有圈子，六年的工作生活，她只有自己。也许偶尔同事可以闯进自己的生活里聊天谈话，但是一切都结束在那天下午，陈茹冽的生活又变成了只有自己。
黄杨？黄杨大概算是第一个走进自己生活圈里的男生，但是过于莫名其妙和理所应当，陈茹冽变得特别抗拒。
而且不得不承认，林放就像是一个不确定因素，不断扰乱着陈茹冽“就这样过吧”的情绪。
“阿冽？”
“怎么不回了？”
黄媛媛的信息突然在熄屏的界面弹了出来。
陈茹冽急急忙忙点开：已经过了10分钟了。
她把原本打着的文字删掉，重新输入：“不过这也该问问你爸是怎么想的。”
“如果他老人家不觉得孤独，觉得现在这个状态挺好的，那就随他去吧。”
“你说的也是。”黄媛媛点点头，“我还没跟我爸商量过，等会中饭的时候，我问问我爸。”
“不过他现在退休生活过的也挺爽的，出去打打麻将啊。”
“你知道吗，他还认识了跳广场舞的舞团，特有意思，每天在广场上跟她们跳。”
“你爸也跳广场舞？”
“对啊，昨天晚上我瞅着的，特好笑。”黄媛媛的笑声通过蓝牙传到陈茹冽的耳朵，“人都快跳完了，他还在纠正同手同脚这个毛病。”
“特好笑。”
“那个画面想想就很滑稽。”陈茹冽回复，“一个老头在广场舞团队里面，这个场景本身就很好笑了。”
“你别说，我爸融入的还挺好。”黄媛媛发了张图片给陈茹冽看，真的，不仔细看头发真的找不到黄媛媛爸爸的存在。
“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整挺自然呢。”
“那是。”
“欸欸欸，我快到了。”天音的提示声响起，“你要接我的话记得要来了哦。”
“那我现在准备出发了！”
“好。”
“回来了？”家里只有爸爸在，“怎么这么快？”
“媛媛送我回来的。”陈茹冽回到，“我妈呢？”
“你妈今天刚动了个手术，现在在医院。”
“手术？”
“子宫肌瘤。”爸爸穿上鞋，“我先去医院给你妈送饭，你自己在家弄点吃的吧。”
“我也去吧，黄媛媛应该没走多远。”陈茹冽把行李箱推到一边，“我打电话叫她。”
“不麻烦她了，我开车过去就好。”
“不用开车了，还要去启动，直接让她来接就行。”
父亲看着陈茹冽没停下的动作，没继续说什么，静静地站在门边等待。
“什么？！等我，我马上掉头！”黄媛媛的声音已经将网线穿破，传进陈爸的耳朵里，“怎么会这样，等等我，不远的，我看见掉头的标志了。”
“还有一个红绿灯，马上到了。”黄媛媛没敢挂断电话，“不急不急阿冽，我马上就到。”
“好。”
陈茹冽转身锁门的手不自觉地震动，钥匙愣是对不上。
“阿冽，不急不急，没事的，子宫肌瘤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没事的。”
“好。”
哭泣好像药剂，一点一点的通过空气注射进陈茹冽的身体里。她努力的抑制住自己的药物反应，跟着爸爸走出门口。
还好黄媛媛及时的打开车门，飞快地踩着油门，没有说一句话，将他们送到医院门口。
“叔叔，我先去停车，你们赶紧去。”
“好，谢谢媛媛了。”
陈茹冽捏了捏黄媛媛的肩膀，跟在爸爸的身后下了车，走进医院的门。
大概是好久好久没有看过爸爸的背影了，印象中小时候爸爸宽阔的肩膀已经被白发缩成小小的一块，曾经满是高傲的父亲在这明暗交界的门口处也习惯性的低下了头颅。
哭泣又在慢慢溢开。
“走吧走吧。”黄媛媛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没有等很久吧。”
“没有。”陈茹冽摇摇头。
电梯直上7楼，陈茹冽分不清住院部复杂的构造，只能跟着爸爸走到楼道的尽头，看着房间里熟睡的妈妈，还有旁边插着的机器和挂着的吊水。
陈茹冽站在门口，她没见过这样的妈妈。躺在床上，嘴巴插着麻醉管子，虚弱到连眼睛都睁不开。突然白花花的管子顺着脸上皱纹爬上头发，陈茹冽好像这时候才发现，妈妈真的长了好多好多白头发。
门口医生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拔掉妈妈口里插着的管子，查看着手术伤口敷着的厚厚的棉花，嘱咐了他们几句，就离开了。
陈茹冽耳朵里一句话也没听见，她的眼睛被苍老、血迹、伤口固定，耳朵仿佛静止。
手掌有一阵刺激性的疼痛，陈茹冽的感觉才重新回来，她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黄媛媛，脸上冰冰凉凉的刺激也才传来。黄媛媛抬手擦去冰凉的刺激，陈茹冽才知道，哭泣憋不住了。
还好爸爸出门缴费了。
她靠在黄媛媛的肩膀上抑制住自己的将哭泣释放出来。
“茹冽回来了？”妈妈的声音一点点的，从空气的某个地方传过来。陈茹冽从黄媛媛的肩膀上直起身来，忍着哭腔，开口说道：“嗯，今天回来的。”
“好。”
妈妈又沉沉的睡过去了。
爸爸打开门，把收据放在抽屉里，坐在隔壁无人的病床，低头玩着手机。
“你和媛媛去找点什么吃的吧，先把午饭吃了。”爸爸压低声音说道，“然后回家收拾一下，晚上你在这看着，我回去睡一觉。”
“好。”
空气突然变得凝重，黄媛媛拉着陈茹冽离开了病房。
“阿冽。”本来她想把氛围拉的欢快一些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口腔里的味道都是苦涩的，“阿冽。”
“我没事。”陈茹冽扭头握紧了黄媛媛的手，“这附近你知道有什么吃的吗？”
“我上美团查一下。”黄媛媛掏出手机，“医院附近的美食应该很多吧。”
“那我们去高中附近吃云吞吧。”陈茹冽鼻头酸酸的，本该皱着的眉头却笑的很灿烂，“我想吃了。”
“真的。”
陈茹冽大概是以为自己忍的很好，可是突然落下的两行泪打破着自以为的禁锢。黄媛媛发着光的手机变得暗淡，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面前这个笑的特别脆弱的陈茹冽。
“我真的想吃那里了，好不容易能回一次家，好不容易我俩能在这见到，就去吃一次嘛。”陈茹冽擦开眼泪，“吃完之后，我在这里的日子才不会太难熬。”
“好！”黄媛媛抓住陈茹冽散开的手，“好！我带你去，我一定会带你去的！”
“走！我们走！”嘈杂的医院走廊此刻好像成了宣誓的舞台，陈茹冽被黄媛媛坚定的决心拽着走。
那背影的头发四处甩着，一块一块的飘起又落下，陈茹冽快步跟上，笑了。
黄媛媛总能给她死气沉沉的生活带来生机。
妈妈的手术其实是个很小的手术，只是因为陈茹冽没有经历过真实的手术，脑子里都是电视剧上那种至少ICU的病情情节，以为她还要守很久很久的床，也不过五天，妈妈就能出院了。
五天，医院的夜晚注定是无眠的。来来去去的护士、偶尔来一次的医生、走廊总是响起的脚步声、不舒服的床板、刺挠的被子……总是醒来的陈茹冽却也没有觉得很痛苦，逐渐放松下来的神经还要筹备另一件大事：殷途的求婚。
殷途和他的团队保持着每天一小会的频率，陈茹冽尽量每一节会议都参与，搞得在病床很无聊的妈妈也知道了这个秘密。
只是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在黄媛媛来探望的时候闭上嘴巴。
黄媛媛幸福了，陈茹冽就要遭殃了。
妈妈又开始她的念叨。
“妈妈这一场生病啊，唯一的念想就是你能找到个人照顾你。”妈妈看着陈茹冽在床边削着苹果皮，又开始了唠叨，“你看看，要是没有你爸爸，你也没回来，那妈妈该怎么办？”
“你也不能老拜托媛媛是吧，她以后也是要有家庭，有孩子，她不可能总顾着你啊。”
“你别不喜欢听妈妈啰嗦，妈妈这都是为你好。”
陈茹冽的性子在生病这两个字面前压下去了很多，她没有反抗，也同样没有对妈妈说的话做出任何回应。
求婚在春节前三天盛大开始，由陈茹冽把黄媛媛约出来，毫无破绽地将她带到郊外野餐的海滨公园，那里新建了一家露营火锅店，周边还有很多游乐场。
两个人边吃边玩，精致的妆容在相机里面展现着美丽的笑容，坐在咖啡店里面的她们也聊了很多，陈茹冽时不时把话题牵回高中时候，他们的初遇，黄媛媛和殷途的初遇，那段时光里无忧无虑的他们。
毫不意外的，求婚开始之前的那段时间，大概是她这辈子吃狗粮吃的最饱的一次。
傍晚，海浪退潮，沙滩上早就布置好了的灯光和舞台，和陈茹冽的手机微信一起亮了，同时点亮了她疲惫紧张了一天的精神。
“媛媛，你看海边那里好像有节目欸。”陈茹冽努力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都等了一天了，怎么还这么紧张啊。
“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眼？”陈茹冽掏出粉饼，试图用动作缓解自己的紧张。
“可以啊。”黄媛媛同样拿出粉饼，“你怎么补妆了，那我也得来几下。”
“今天的晚霞真好看。”黄媛媛透过镜子看着陈茹冽笑眯眯的眼睛，“等会我要用我的拍立得拍一张。”
“好。”
陈茹冽抿抿嘴吧，看着咖啡店外的景色，除了染上了霞光，还有一路的幸福和悸动——这个闹闹腾腾的女孩，终于要迎来属于她的幸福了。
怎么回事，眼泪怎么现在就要下来了？憋回去憋回去，现在连现场都还没到呢。
我得用咖啡挡挡。
陈茹冽举起咖啡杯，将里面凉的差不多的咖啡一饮而尽，眼泪终于有了合理的理由：“靠，好苦好酸啊。”
“你傻啊，咖啡放这么冷还喝。”
“不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吗，节约。”陈茹冽抹了抹眼泪，“呸呸，我得喝口柠檬水缓缓。”
遇到我这种中国好队友，殷途你就偷着笑吧。陈茹冽偷笑的嘴角顺着柠檬水倒映在玻璃窗上。
两个人穿着马丁靴终于走到沙滩上的舞台边，趁着舞台上还没人开始表演，黄媛媛转过身，蹭着霞光和璀璨的灯光，把自己和陈茹冽拍到镜头里——美的像画一样。
黄媛媛低头看着照片，突然开始和陈茹冽回忆起学画画的那些年：“阿冽，那会我在公司上班的时候，日子过得真的很苦。没日没夜的科研，还要担惊受怕熬了几个大夜出来的结果检测不合格……”
“说实话，我进的公司在国内真的很不错了。所以那时候辞职的时候，虽然我爸、殷途、还有……其他的朋友都在支持我，我依旧很难做出这个决定。”
“总感觉自己在辜负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就是那种，我已经得到别人最想要的生活了，现在却因为‘累’就这么轻易的放弃。我真的好怂。”
“如果不是殷途教我画画，大概我也很难走出那段时间的负面情绪，也很难说服自己辞职。”
黄媛媛又拿起手机拍了好几张。
“莫名其妙看到这幅画面就想起殷途了。”
陈茹冽好像看见了什么东西从黄媛媛的眼里滴落——她知道她不是一直都站在阳光里那个明媚的孩子的，但是她很开心，她身边一直有很多光。
“那你，回头看看？”陈茹冽终于可以把眼泪光明正大的掉下来了，“你看看画里的男主人公是不是他？”
殷途捧着花，闯入了黄媛媛的阴郁。赶在晚霞结束的时候，黄媛媛走进了她向往的世界里。
“你要成为新娘了，我亲爱的媛媛。”陈茹冽张开双手迎接着黄媛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拥抱，“为什么我也好幸福啊。”
两个女生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等待着海边最后一抹金色落下，月亮爬了上来，星光也带来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