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关是北凉关后方的一道陡峭的崖壁,坐落在一片沙地中。站在崖顶能看见关外一望无际的草原,往关内则只能看见瞧不到头的沙漠,而肥沃的中原就在这片沙漠的后方。

    富饶的城池,聚集的百姓,是勾着边阗人的肥肉。

    延陵关中间有一道巨大的缺口,林家军用厚重的城墙与两边的崖壁连成一体,是二十万大军的主要驻地,大邺北方最重要的军事要塞

    而延陵关东至阳城,西至峄城,此时各有边阗人进犯,林萧增派四个营分别戍守这东西两处要塞。

    此时延陵关的前方,数以万计的边阗大帐密密麻麻的守在十里外,战马与战车排列整齐,正往关口而来。

    北凉关已失守,这里是最后的一道防线。

    天明的曦光又是在战鼓声中散开,林萧染血的铠甲还来未得及清洗,带着身后的十万重骑又再次杀出城门。

    簌簌寒风卷着沙子往脸上吹,林秋晚站在关口的后方,听着前方的厮杀。

    星夜兼程十五日,她终于赶到了这里。

    哥哥就是在延陵关南门外被人杀害,虽然前世她留在京中待嫁并不知到底哥哥是怎么死的,但边阗人能只有藏在这座悬崖峭壁里才能有机会靠近哥哥。

    想到这里,林秋晚的目光向南门两侧的峭壁上看。

    她这次回来,特意用马车带了几箱扎马钉。

    不管边阗人是怎么下来的,沙子摔不死他们,可他们总要落地的,铺满的扎马钉非扎死他们。

    城墙上的士兵认出了林秋晚的脸,打开大门后几个兵被林秋晚抓着一起撒扎马钉,沿着崖壁一直撒了四五里地的扎马钉,甚至还在里面埋了不少竹签,足以能把一个八尺的男人底朝上扎穿。

    回了延陵关,林秋晚在房间里束起长发换了一身男装,冰冷的铠甲包裹住全身,瞬间变身为清隽少年郎。

    她体长七尺有余,在男人中算是正常的个子,若是在把细长的眉黛加宽一些,就和林绍更加接近了。

    此时的林秋晚和林家军里普通的士兵一无二致。

    缙云则是换了林秋晚原来的裙装,被林秋晚留在房间里。

    “好缙云,三日里你千万不要出门,只说在京中被人骂丑,伤心不肯见人。”算着前世,哥哥应当是在三日后才赶回关北。

    林秋晚让缙云留在房间,而她要去边阗营帐一趟,若是父亲知道了恐怕会徒生担心。

    “待父亲回来,你就让他加强南门的巡逻,哥哥应当这几日就回来了,边阗人很可能藏在两侧峭壁里,伺机等待哥哥回来南门打开的机会。”

    缙云点头。

    一路上林秋晚说的几件事都一一发生,包括赐婚,包括北凉关战乱,半月失守,这让缙云不得不相信林秋晚每件事的判断。

    见缙云明白她的话,林秋晚收拾好一应所需用品,最后拿起墙上挂着的三石弓打开了门,回头道:“若是我三日还没回来,你就让父亲再等十日,我必能回来。”

    若是她回不来了,十日后,顾彦辰就带着有辎重的援军也该到了。

    十万大军在延陵关前方,如同铜墙铁壁,挡住了二十万边阗军向南压进的步伐。

    林萧军中七成为重骑,全身覆盖锁子甲。

    边阗人的草原里没有丰富的铁矿,也没有技术精湛的铁匠,所以相同数量的时候,林家军可以压着边阗人打。

    但边阗人太多了,战马也太多了,此战焦灼,或许就是如此。

    林秋晚从瞭望台上下来,把脸擦得黢黑,随后混在出城支援的一队士兵里出了城门。

    队伍一直向前推进,这些都是轻骑,林秋晚骑着自己的逐风在队伍的最后面。

    走在前面的小旗记得出城前自己点人的时候是十个人,他们是专门负责把战场伤员运回驻地的,平时身边都是熟人。

    可怎么觉得马蹄声有什么不对劲呢?

    小旗回头,后面就是多了一个人!

    手指放在嘴边慌忙打了哨响,队伍停下,小旗已经调转马头,皱眉看着林秋晚。

    “你是哪个?”

    这人,怎么看着眼熟?

    林秋晚低头捂嘴咳嗽一声。

    这里离战场太近,若是被发现了说不定会惊动父亲。

    她手腕一转,里面正是林绍的令牌,正犹豫要不要拿林绍的名字糊弄过去。

    小旗皱着眉想了半晌,突然指着林秋晚恍然大悟:“你是……你是黑二狗?”

    林秋晚:“……”

    你才是狗!你才二!你才黑!

    脸上却挤着奉承的笑:“是我是我。”

    林秋晚前面的十个人回头,只见队尾一个黑黢黢的少年下一瞬咧嘴笑了起来,一排牙在太阳下白得发光。

    众人的视线打量那张黢黑的脸。

    名字取得好,姓也好,如果有黑大狗,估计也随他老子爹的黑。

    “你怎么跟着我们出城了?”

    林秋晚眼睛一转,道:“我哥让我跟着你,给你帮忙的。”

    小旗点头,“大狗讲义气,这次伤员太多,我跟总旗要了几次人都没给我,可他怎么没来?”

    林秋晚:“……”

    所以黑大狗真的存在吗!

    看了看日头,林秋晚随口胡诌:“拉肚子了。”

    “哦,那你怎么从军了,家里不是已经出了一个壮丁了吗?”

    “家穷,听说来这能吃饱。”

    “胡说嘞!咱们这里的粮食看着堆成山,实际上一袋子米里面有半袋子沙子,都是南边那帮孙子成心使坏,咱们弟兄们几时吃饱过!”

    两人边说边走,林秋晚从小旗的嘴里听到了许多她前世不知道的事。

    “少将军这次又回京催军饷,咱们的军饷也拖欠半年了,前面岁末,军中没钱买肉,还是将军拿出了自己军饷又卖了十几匹老马才买了一千头猪。”

    “都说军户不缺银子不缺粮,朝中一年送两次粮,可只有咱们知道送来的哪里是粮食,分明就是京都人给天下看的面子。”

    “二狗啊,咱们是吃也吃不饱,饿也饿不死,要是死在战场上,抚金都不到二两。这命啊,真他妈贱!”

    小旗的声音变得伤感,林秋晚从心不在焉变得愈加沉重起来。

    父亲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些事,她的饭食也从来没缺过,可父亲也从来不在后院里吃饭。

    他其实也吃不饱吗?

    “既然吃不饱,将军知道吗?”

    “知道啊,可他也没办法,少将军每年都去京都催户部,可这军粮和军饷还是一年比一年少了。”

    林秋晚看向前方,他们已经汇进了战场的末尾。

    堕马的伤员有人负责把他们拖离战场的中心,可即便在战队的后方,边阗人的每一次冲锋都会让这边的队形微乱,他们必须躲开乱踏的马蹄。

    林秋晚找了一匹失去主人的马,跟着小队把伤员两个一起拖上来。

    把驮着伤员那匹马的缰绳递给了身边的小旗,林秋晚道:“那边一定还有伤员,我去看看,顺便杀几个边阗人!”

    说着话,林秋晚已经冲进了战场的深处。

    小旗大喊:“诶!那边坠了马怎么可能活下来!”

    林秋晚一直冲进了边阗人的面前,她看清了不远处的父亲,可只停在在远处看了一眼就继续向前。

    她知道父亲不会死在这里。

    金戈铁马,箫杀震地,在日暮时分,这场战斗进入了白热化。

    林家军将边阗人向北推行三十里,与往日不同,边阗人不仅没有丢盔弃甲,反而像是故意把林家军一步步引来这里。

    林萧每次想要后退,这帮拐子马就来包抄他们两翼,但战型一旦摆开,狡猾的边阗人就继续后退,你追我赶总是不肯以重骑正面迎敌。

    边阗马的耐力本就远胜大邺战马,其中的拐子马和骑兵更是轻甲上身,是以边阗人的战马速度极快,而重甲在身反应缓慢的林家军根本躲不开这帮拐子马的纠缠。

    哲布诱敌深入,林萧想走走不了,林秋晚最怕的是这一步是哲布的调虎离山,一旦延陵关失守,中原腹地将再无一处屏障。

    林秋晚混在沙场里,一边收割边阗人的脑袋,一边眼神在边阗骑兵后方寻找。

    哲布离得太远。

    林秋晚目测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个距离三石弓根本刺不穿哲布的皮肉。

    “驾!”

    长刀狠狠拍了逐风的屁股,林秋晚从中路向前逼近,像一把锋利的弯刀剜着边阗人的血肉,绞杀头颅迸溅的鲜血溅在林秋晚的身上、脸上,整个人看着如同修罗殿里爬出来的恶鬼。

    一往直前的气势带着身后的同胞一起向前,硬是从中路撕开了边阗人战队的口子。

    大军向前,长刀狠狠砍进边阗人的身体里,边阗人的血让林家军更加兴奋!

    就在这里,距离刚好!

    林秋晚抬手从后面取出长弩,拉弦,瞄准,发射!

    稳稳的胳膊不动,白玉扳指在弩箭发射的瞬间被回弹的弓弦擦出一道鸣音,林秋晚的视线紧紧盯着前方。

    箭矢在风中的啸声被隐藏在沙场上的厮杀声中,每个人都听不真切。

    林秋晚紧紧盯着利箭擦着一个个边阗人的头顶极速向后,带着能射穿人类头颅的力量向后飞掠而去。

    带着扳指的拇指微微颤抖,林秋晚亲眼看着利箭被哲布凌空腰斩!

    一股挫败感袭来,男人褐色的眼睛炙热地盯着她,像是狩猎时发现猎物的猎人!

    一击不中已然暴露位置,林秋晚眸底晦暗不明,这个对手果然可怕,顾彦辰怪不得会死在他的手里。

    转身下马进入拥挤的人群,将身上的铠甲战袍解开,再翻身上马时林秋晚已经变成了一个边阗士兵的打扮。

    她在出发前特意把自己抹黑,又把黑直的长发编成十几根小辫子藏在头盔里,此时头盔取下露出边阗人的头巾,边阗人和中原人的面貌区别便不怎么明显了。

    日落之后,白日最后的一点余温散尽了,塞北的夜晚开始了。

    边阗人从马背上下来,在篝火旁烤起一张张坚硬的馕,烈酒挂在腰间,体温下降的时候可以喝两口抵御寒冷,延陵关内外两拨人都爱喝这一种烈酒。

    林秋晚灰头土脸的夹在人群里,手里也分到了一张饼,她咬了一口,就像是在咬石头,估计这馕在风沙里储存已久,干得喇嗓子。

    后半夜营帐寂静下来,林秋晚鬼鬼祟祟地往哲布的大帐摸。

    巡夜的士兵五人一队,举着火把林秋晚根本不好靠近。

    就算是从后面摸脖子,也会惊动前面的人。

    林秋晚躲在暗处观察半个时辰也没有找到下手机会,思索片刻,转身往军营粮草处摸去。

    一般的军营粮仓都是在军队后勤处,也就是军帐靠后的位置,这个位置最安全,不怕敌营的人来抢。

    林秋晚只一个人出现在这里,为的就是不引人注意,并好脱身。

    她一个人自然不可能抢走粮草,但她手里准备了足够的纯度的砒霜。

    粮廪处的巡逻比之哲布的营帐外要宽松许多,林秋晚在一队士兵拐弯的间隙里闪身进了粮廪处。

    一把火烧不完十几处粮廪,点了火估计还没烧起来就来人把火灭了。

    火油的味道刺鼻,林秋晚一个人更不能洒满每袋粮食上。

    林秋晚摸黑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盐。

    安置妥当,确保每一麻袋的盐都掺进了砒霜,林秋晚才把火油泼到远处的粮草上。

    粮草在冬天正好干燥易燃,夜风一吹,顺着地面的火油绵延而去,能连片烧到营帐。

    林秋晚把手里的火折子一迅速往远处藏去,待火势燃起来便跳出来跟着巡逻兵一起大喊:“着火了!”

    一时间找水声敲锣声一片混乱,战马纷纷受了惊,林秋晚趁乱踹破了关马的栏杆,转身又往哲布的大营跑。

    捡起一个空水桶,林秋晚在混乱的人群里穿梭,不经意间靠近了哲布的大营。

    “外面出了什么事?”哲布出来时衣着整齐,不像是睡觉的样子。

    巡逻兵禀报了粮草和战马的暴乱,哲布蹙眉,脸色阴沉,转身上马往后方查看。

    林秋晚心里一喜,目光盯着哲布身下的褐色战马,眼里闪过一抹狡黠,再次隐入了人群。

    翌日清晨,伙夫开始做饭,昨夜的火势并不是很大,所以粮食并没有缺少很多,边阗军吃了饭又开始了叫阵,只不过今日的叫阵声势有些后继乏力。

    总有饭量大的冤种先露馅。

    肚子疼的士兵整片倒下,连哲布都脸色惨白。

    “喊军医过来!”

    莫名,哲布想到了昨夜的火势。

    倒是聪明的,知道烧不完也抢不走,干脆就把粮食里下了毒。

    虽然没找到机会杀了哲布,可草原上盐可是稀罕物,每年中原和他们交换的盐两都有定额,林秋晚倒是看看哲布这下要从哪里找盐。

    最多十日,不吃盐人就会浑身乏力、视物模糊并呕吐眩晕的表现。

    砒霜放倒了几万人,二十万大军瞬间没了原来的气焰。

    林秋晚打断了哲布攻城的计划,但心里并没有任何放松,哲布不死,此举就不过是拖延了前世的结局。

    林家军乘胜追击。

    哲布二十万大军撤退至北凉关,这一次交锋中战马突然发疯,哲布差点就死在林萧的手里,回到北凉关后,军医在哲布的战马上发现了催情的牲畜药粉。

    “狡猾的中原人!”男人褐色的眸底怒火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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