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祯是内阁首辅,也是当朝国舅:“陛下,林家贵女娴静温方,可京中贵女众多,且心悦威远侯的女子不在少数,您若直接赐婚林家,恐怕要有不少闺阁贵秀伤心不已。”

    林家的女儿在宫中颇为受宠,进宫不过两年,一无所出就已经位列四妃之位,一旦来日有孕诞下皇子,那林家和顾彦宸的联姻势必会对皇后娘娘和二皇子产生威胁。

    严祯作为二皇子的舅舅,自然要把一切对二皇子产生威胁的可能扼杀在微末中,不愿看着林家势大。

    “臣觉得严阁老的话有道理,那林家幼女出身塞北荒漠,教化不严,恐怕配不上威远侯。”

    陆陆续续附和之声不断,这些人都是严党之流,往日数次用出身的事来指摘建业帝的后宫,目的就是故意打压建业帝在前朝的掌控力。

    出身塞北教化不严的不仅只有一个林家幼女,他们贬低的更是宫里的林家长女淑妃。

    严氏出身的太后垂帘听政二十余年,早就把先帝留下的老臣一一除去,之后扶持起来的外戚已经在朝中根深蒂固,如今严党自后宫到前朝盘根错节,他们的势力不是一个亲政不过几年的皇帝能轻易除掉的。

    严太后不死,继子继位的建业帝想要改变局面,难于登天。

    建业帝面色深沉。

    等待半晌,严党的反对声渐弱,常远却见建业帝不肯表态,突然在后面跟着起哄:“严阁老的话没错,臣也附议!”

    “臣也附议!”大头直接站起来喊,带着一众武将都跟着起哄。

    建业帝目光在几武将间,颇为玩味地挑眉。

    严祯见建业帝不肯松口,想着把这婚事搅浑卖顾彦辰一个好,道:“威远侯刚刚回京,臣认为只要威远侯在京中多待些时日一定会遇到他心中喜欢的女子,届时陛下再赐婚岂不更加皆大欢喜。”

    严祯家里还有个十八岁的女儿没有定亲,建业帝了然他的心思,目含警告地扫过严祯。

    建业帝没有直接拒绝,转而问起顾彦辰,“顾爱卿觉的如何?”

    此问一出便如这是烫手的山芋。

    一时间,众目皆转向了大殿中间颀伟挺拔的男人,大殿之上顿时肃穆下来。

    严祯把持内阁数年,今日拉拢之意昭然若揭,顾彦辰若是答应下来,便有依附严党拥护二皇子之疑,可如若不然,则有可能得罪权臣,被严祯把持的内阁排挤。

    众目睽睽之下,顾彦辰似不知暗中汹涌的党权倾轧,答:“臣久在边关,却听闻林家姑娘都在北关的马背上长大,臣觉得这样英姿飒爽的女子挺好。”

    建业帝哈哈大笑,“甚好,着礼部挑选日子,尽快把这场婚事办好,顾爱卿三十岁了,朕可就盼着来年这个时候能抱上威远侯府的小世子了。”

    皇帝满意了,可其他人就不满意了。

    严党之流的神色有多难看不提,但多少还能掩藏一二,脸上至少也能挤出些笑意粉饰太平,可常远这些武将脸上的哀怨与同情就几乎没有掩饰了,更有人直接把这份怨怼直接通过眼神发泄在林绍身上。

    林家丑女真是走了狗屎运!

    林绍这会儿后知后觉,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咋的?自家妹子配不上顾彦宸呐?

    在他心里,他妹子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最漂亮的女子,凭什么配不上这个老武夫!

    顾彦辰只比自家老头子小几岁,他妹妹过完年才十六,谁嫌弃谁啊!

    林绍心里憋屈,回了驿馆又没找着自家妹子,送旨的内官催着他找人。

    这个死丫头又跑哪里去了!

    林绍和林秋晚是双生子,比林秋晚早出生不了一会儿,可却是个操心的命,但凡林秋晚闯了祸,父亲就采用连坐的家法处置。

    是以林绍小小年纪就被逼成了怨妇的样子,分明是一样的年纪相似的脸,可林绍看着要比林秋晚大两岁的样子。

    牵了马疾奔而去,林绍满大街的找人,最后甚至惊动了京兆府,出动了官府的衙吏满城搜查,最后还是林绍从林秋晚的房间里找到了留下的书信。

    意思就是在云水间伤了自尊,自觉配不上顾彦宸便回了北关。

    建业帝得知此事后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赐一回婚,竟这般收场。

    林萧这个憨货当年可是模样俊美极了,又娶了京都里最美的林夫人,从淑妃和林绍的样貌上就可以确定林二姑娘不可能是个丑女。

    建业帝估计是林萧提前把赐婚的消息透露给林二姑娘,而这林二还没看上顾彦宸,才在云水间故意使出这种小伎俩罢了。

    强扭的瓜不甜,建业帝召了顾彦辰进宫聊起这件事。

    如果顾彦辰不坚持,这婚事作罢也就是了,没必要拉拢不成,反惹得大邺最能打仗的两个将军都和他离了心。

    “林萧这女儿可真行,小时候挂在你脖子上大言不惭非你不嫁,没成想长大了翻脸就不认了。”

    “不过这女子先是故意扮丑,又私自离京,估计嫁给你也不会让你往后的日子安生,不然就作罢了,我再给你另选一个贤惠的妻子。”

    建业帝三十多岁,且在还未封太子的时候就与林萧和顾彦辰认识,三人都在京中有过一段时间混在一起,甚至在民间酒肆里私下以兄弟相称。

    建业帝在顾彦辰面前不拿架子,说话间好像还是十年前那个落魄王爷,但那身明晃晃的龙袍却将两人拉出了千山万水的距离。

    顾彦辰已经想不起来,十年前离开时,建业帝站在太后身边畏畏缩缩的样子。

    “那时候年纪小,她还不懂事罢了,如今她也才十六,似懂事似不懂事呢。”

    顾彦辰不好意思说自己年纪太大和林家小丫头不合适,差了十几岁这不是老牛吃嫩草吗?

    可这话又不能说,毕竟建业帝娶了林萧大哥的大女儿,淑妃可也小了建业帝不止十岁呢。

    昨日建业帝当着百官的面赐婚,自己为了保住建业帝在百官面前的威严,不得不答应这场赐婚,可心里总觉得对不起林大哥,如今林家丫头跑了,倒让他心里的负罪感消失了。

    建业帝知道顾彦辰的心思不在儿女情长上,也没有再劝,便留了顾彦辰在宫里吃了饭,还没等他吃完饭,宫里就收到了北凉关送来的战报。

    边阗大汗布日古德半个月前死了,大王子哲布即位并带四十万大军向大邺北凉关压近!

    关北在林萧手里十来年一直是大邺北方的铜墙铁壁,二十万关北军无数次造就了以少胜多的战绩,可边阗骑兵也从没有超过三十万!

    赐婚的事不了了之,林绍等了三日也没等到建业帝的训斥,李云帆宽慰他道:“皇上和关北将军的的关系谁不知道,如今关北将军守着北方,皇上最是放心,又怎么会为这样的小事和林家翻脸。”

    林绍喝口酒,闻声没有说话。

    父亲虽然得皇上信任,可这道赐婚圣旨已经在百官面前送出了宫,如今妹妹跑了让这道圣旨几乎成了笑话。

    皇上明面上并没在意,可二十多年前的情谊如今到底还剩下多少谁又知道呢,尤其这几年关北的军饷越来越少,圣心谁能揣测清楚呢。

    在酒馆正喝着酒,宫里竟突然来了口谕。

    “少将军,宫里急召,您快些跟老奴走吧!”

    满福是垂拱殿的内侍官,也是建业帝身边的人,林绍在宫里见过几次。

    林绍起身后,满福又叫李云帆跟上:“侍郎也要一起去。”

    李云帆是户部侍郎,可年纪轻,没出身,在户部占着侍郎的位置也说不上话,毕竟户部尚书就是小阁老,都是严党当家。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皇帝夤夜急召他俩是出了什么事。

    威远侯府崭新的牌匾下,一众奴仆抬着箱笼进进出出,夜色下郑氏戴着象征正室的彩凤赤金的头面,身披青灰底蝙蝠刺绣的缎面对襟褙子,使唤着一众人往一队马车上装载衣物用具。

    顾彦辰从宫里出来,看见继母郑氏亲自站在门口安排他出行之事,忙上前几步行礼。

    “劳母亲挂心,今夜一走家里还要靠母亲操劳。”

    郑氏慈爱地打量着刚回来没几日,留下侯府牌匾就又要出征的继子,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说:“我是你母亲,操劳也是应当的,毕竟你父亲走得早,我们孤儿寡母都靠着你在外打拼,可你刚刚回来就又要走,留下这偌大的侯府,可叫母亲怎么心安啊。”

    顾彦辰温和地笑:“是儿子不孝,但弟弟如今年纪轻轻便入翰林,前途无量,这威远侯府往后还要靠母亲和弟弟操劳。”

    提起自己的儿子,郑氏的笑容真切了些,眉眼间颇为骄傲。

    顾千沐站在郑氏身边,见郑氏还想侃侃而谈,开口劝道:“母亲,大哥远行在即,您也没什么重要的事,那些话等大哥回来再说不迟。”

    郑氏:“瞧瞧哦,我老了,遭人嫌了。”

    打趣完,郑氏总算带着身边的婆子们进了门。

    “我看你这几日心事重重,是因为侍读的事吗?”顾彦辰关心道。

    顾千沐被素来敬重的兄长关心,思考片刻,示意顾彦辰进了书房。

    二皇子还没封王,今年才十四岁,在顾彦辰捷报传进京都后没几天,就把身边的侍读赶走了一人,随后在宫里几次相遇,都有意暗示要选他补做宫中侍读。

    顾千沐今年进士及第,是今年春上的探花郎,虽然在翰林院述职,可只是个闲差,他当然知道二皇子选他做侍读是为了什么。

    顾彦辰:“二皇子是中宫嫡出,皇后身后的严党又把持朝政,他们这时候拉拢你是为了逼我站到二皇子队列中。”

    之前庆功宴上,顾彦辰当场让严祯落了面子,顾千沐自然也听说了。

    “大哥不想和二皇子牵连,我想回绝了这件事。”

    顾彦辰拍了拍顾千沐的肩膀:“事关你的前途,要三思而行,母亲一定是盼着你能光耀门楣的。”

    回京那日,兄弟二人秉烛夜谈,那时顾千沐聊起二皇子伴读之事还十分得意向往,不过一日过去,不知为何顾千沐竟又改变了想法。

    顾彦辰最迟寅正时分就得去北城门外整顿大军,此时就该出发。

    “太子未立,夺嫡之争在所难免,你若是不想这么快站位,拒绝二皇子的方式务必斟酌,与大皇子更要保持距离。”

    “皇上也不希望两位皇子染指兵权。”顾彦辰起身。

    顾千沐起身送顾彦辰到大门,最后目光复杂:“大哥,北凉关那处你要小心。”

    顾彦辰上马,看着这个自小在自己身后拿着木剑挥舞的弟弟,难得露出一抹笑意。

    “照顾好家里,护好自己。”

    顾千沐有一瞬间想开口让顾彦辰不要走了,但圣旨已下,军情危急,这不是一个他小小翰林可以扭转局势的。

    顾彦辰走了,顾千沐坐在自己书房里,烛光亮到了天明。

    前世,兄长为了林家父子死在北凉关。

    他知道兄长心怀天下,死于社稷亦是无悔,只为护住大邺北关和北关后方的万千百姓。

    他也知道兄长的死无关林家父子,可是兄长的死真的不值。

    建业帝辛苦打拼的江山,鲜血守下的疆土,北凉关在景泰元年就送给了边阗人。

    景泰三年,边阗人挥军百万南下,十五日破延陵关,直驱中原三个月,新皇弃逃,邺都城破,他拿命守护的大邺江山,仅在他死后的第五年里,便全盘倾覆。

    顾千沐自嘲,他死在邺都城门上的时候,真是怕极了,怕去地下时兄长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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