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东江市正陷入无比狂热的发展热情中。

    无数个机遇宛如涨潮时冲上沙滩的海货分布在漫长广阔的海岸线上,多到似乎不需要费力就能一夜暴富。

    也有芸芸蜉蚁,世间变化全然不知,能在遍地是金子的年代存了一口袋沙子。

    *

    昨晚余絮直播到半夜三点,接到后妈打来的电话,哭着跟她告状,说跟她爸过不下去了,她爸又被骗钱了,把家里的十万存款全借给兄弟做生意去了,结果他兄弟生意失败他钱要回不来了。

    那些钱大部分是余絮做直播赚了大钱以后给他的生活费,让他花他不花,不给又喊穷,给了打水漂!

    余絮被他的蠢气到,一个心率不齐进了急诊,再醒来就是初中宿舍。

    浑浑噩噩上了一天学,才接受一朝回到解放前的事实。

    国庆放假,就算是久安这么差的中学,学生放七天长假回家都要背着重重一书包课本和作业。

    余絮背着书包下意识往南走了几米,几辆自行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她用力地阖了阖眼。

    该死的肌肉记忆!

    掉头从校门口的路口往西走了十来分钟坐上了市里新投放的空调公交。

    从久安中学坐到体育局家属院需要五毛钱,四十分钟到。

    然而上辈子初中三年不管书包多重,她都是走着回去走着来,一趟两个半小时,就为了省路费,她那对“仙人”父母居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明明是他们生的,可打她来了东江市,他们那态度就好像她是乡下土丫头,他们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一样。

    弄得她一整个青春期都特别自卑,唯唯诺诺生怕给家里添了麻烦。

    爹妈瞧不上自个儿孩子真是没处讲理。

    公交车各种意义上都很新,有空调的大车彰显着东江的实力和新潮,东江市人多,夏天又热,空调车的客流量爆炸,比旧车贵两毛,可东江人真不缺这点儿车费。

    沙丁鱼们为了多点喘息的空间你推我挤的,受真伤的只有余絮这种还没发育的小鸡仔。

    好女不吃眼前亏,余絮瞅准空隙钻到后车门旁边的玻璃前死死贴着,避免伤害。

    那位置正好在空调出风口下,然而伴随凉风吹到脸上的还有夹杂着汽油味儿和汗臭味儿的复杂空气,实在不是什么舒服的坐车体验。

    由奢入俭难。

    三十岁以后她收入越来越多,报复性补偿了几年,很久没有受过这份罪了。

    小孩子韧性是真强啊。

    真不明白上辈子怎么吃得下这份苦的,还能吃那么多年。

    一个碎卷短发的阿姨拧着头跟背后的人说:“还是新车舒坦,瞧,小麻杆儿都知道站风口底下吹凉。”

    “看这校服久安的呀。”

    “久安的……”语气跌宕得让人很难相信这是好评价。

    余絮贴着玻璃梳理对家里的稀薄回忆,她们聊了几句她才意识到在说自己,冷淡地扫了她们一眼没搭理这些富裕得闲出屁的本地人。

    都是坐公交车的,还坐出优越感了……

    人家对她一个干瘦黄毛丫头也不感兴趣,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这边还没成样子呢,看不到房子,我不打算买这儿的,我们家那个说锦绣天城的房子好,要多买几套,你买了没?没买的话也买在那儿吧,咱们离得近一点儿?”

    “我买到御景苑了,面积能大一点,家里人多。”

    “呀,御景苑的房子可不便宜嘞,那么大,得上百万吧?”

    “还行,不过我们家就一套,没你们家房子多的好,还能租出去钱生钱。”

    “那倒也是,你要是想法变了,想买房子我跟你推荐一小伙子,金城的人,大公司,人靠谱得嘞,在他那儿买房他给你送金华购物卡呢,给了我一张八折卡,听说这个卡特别少,上次我看中上一条五百块钱的裙子四百就拿下了……”

    “是嘛?金城的店在哪儿啊?”

    “就在锦绣天城外面。”

    余絮听着她们的对话望着窗外逐渐出神。

    这就是东江市,一个因为钱的价值失去概念而变得有些幽默的城市。

    她读书的学校是市郊的久安中学,很老的学校,以前属于久安镇,后来久安镇被规划进了市区,学校却没太大变动,师资还是那些,学生却个个势大钱多。

    从学校开出来连续三站都是工地,从城外往里规划了工厂,写字楼,大厦,住宅都被安排在主路往后一大段了,如今谁也想不到还是一片荒芜的工地往后二十年房价暴升几十倍。

    街头巷尾推着车卖雪糕的,开拖拉机卖水果的,提着大袋子去工地送饭的,还有摆个小箱子修鞋的,给男士理发的……

    其实只要肯干,这个时期的东江到处都是赚钱的机会。

    但赶海刨了一桶沙子的人也有。

    再一站是新开的动物园,几经扩大后会在未来经常上全国新闻,附近有个农产品国际贸易市场,有很多东南亚进口的水果,距离她这么近,可她直到二十岁才知道这里。

    下两站是住宅分布比较密集的区域,久安镇上拆迁暴富的人很多都选在这些小区买房,这里交通方便,多是本地人和北边工厂上班的人,消费水平高得很,而南边拆迁了的人则更喜欢买在市中心。

    然后是火车站,银行,商业街,十一中学……

    “文化路到了,文化路到了!”

    余絮实在忍不住了,提前一站挤出人群跳下车,她被熏到晕车,扶着车站后头的大榕树恶心了好一阵因为肚子里什么也没有呕吐作罢。

    拐进市场花光了身上剩下的一块五,堪堪够吃一碗粉儿,这家店开了十五年,在她离开东江市那年关的门。

    老板用鱼熬的汤底,鱼肉全化进汤里,配菜还没有发展到花里胡哨什么都加的年代,只有粉儿青菜和豆腐皮切成的细丝还有零星的炸豆腐丁,香得周围全是它的味道。

    余絮坐在店外的桌子,一只脚伸出去抵着门阶石缓慢的摩擦,破了小洞的帆布鞋毛边裂开一个半掌长的口子时终于到她了。

    一口气捞干净了粉儿捡干净了碎豆腐丁,汤底全下肚才有了一丝满足感。

    盯着一干二净的碗底,余絮终于感受了重生的好处。

    上辈子她初中生活费不够,每天都挨饿,她又是遗传的高个子,发育期饿得心慌,从来没吃饱过,不仅没发育好,还一辈子吃不好饭,稍不注意饮食就犯肠胃炎。

    健康真好啊。

    出了市场再走个二十分钟,到体育局家属院,她家在最老的那栋楼的最高层。

    旧楼很多房子平米都很小,最大的也不过才五十五平,顶楼就更不用说了,没有卫生间,房子只有三十平,隔一个卧室后,客厨一体也小得吓人。

    这还是余絮的爸爸陈杰五年前把工作从学校调到体育局才钻营来的房子,十几年前被用作体育教练的单人宿舍,住了两年后花了一万块钱变成自家房子了。

    这一壮举让一向看不上他的余絮大舅都对她们家态度好了很多,等到她妈去世她二舅都快恨死了,就因为这小房子就没太盯着陈杰,结果谁能想到他后来能混能那样。

    用她三姨的话来说就是还不如让她妈这朵鲜花插牛粪上呢,也不知道他小妹是怎么看上他的。

    余絮嘲讽地嗤了一声。

    二十年后有一句话,爸妈是真爱,孩子是意外。

    他俩是卧龙凤雏,她就是那个意外。

    问题是他俩这真爱也禁不住时间的考验啊。

    余絮姥爷以前唱戏的,那个年代就吃不上饭了,幸好住在同宗没受太大罪,她妈余棠小时候满村翻跟头,被征兵的女领导看见了,推荐进了当地文工团,练了十几年功。

    后来开放以后她们领导成立了艺术团和古典舞艺术表演学校,余棠年龄小就进了艺术表演学校学习,本以为长大以后就会顺理成章入团表演,结果从十六岁开始选了四次主角都没选上她。

    舞蹈学校隔壁是体校,陈杰小学的时候跑得快被推荐到体校训练,为了去参加国际上的田径比赛,他是全市第一名去的,出去丢了个大的,连决赛都没进去。

    出去之前意气风发,回来之后人人喊打。

    失意的两人不知道怎么就认识了,爱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逃课约会,什么比赛什么主角都不重要了。

    直到余絮发生,彼时恋爱脑的余棠一心想要嫁给陈杰,她根本没有想过年纪轻轻生孩子对她的舞蹈生涯是多么重的打击。

    陈杰也是一拍脑袋就通知了家里来照顾余棠,余絮奶奶不同意,她把余棠接回了乡下,余棠在村里住了八个月,越住越清醒,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难道要过这种全是屎尿屁的日子?

    余棠出了月子就跑回来了,根本没有想过女儿被丢给重男轻女的奶奶会怎么样。

    陈杰也没意见,他对有孩子这件事更没实感。

    他们夫妻俩倒是好了几年,一个体校毕业被分配到了省队当教练,一个复了两年功进了团因为跳舞感情变丰富了居然还当上了副领舞。

    工作一忙就更想不起孩子了。

    余絮小时候对他们的印象就是每年过年回来永远大几码的新衣服和大包小包的好吃的。

    过年只相处几天,没有打骂,那时候余絮不太敢靠近,又很喜欢他们。

    但当小姑生二胎,奶奶去照顾,余絮被迫进城时都十岁了,这对夫妻还是没什么责任感。

    因为没在东江上小学,户口又在老家,进家附近的中学要托好多关系。

    久安中学不用托关系,花两百块报名就行。

    陈杰开学送她去,没找到地方,坐错了公交,坐了半小时又走了两个小时才到,一看太远当天就跟学校申请让她住校,就没想过她比别的孩子早两年上学,年龄太小住校会被人欺负。

    余絮想着这些慢慢上了楼,才到四楼就听到了七楼她爸吵架的声音。

    “你能过过,不能过就离!”

    余絮眼皮一抬,下一秒就飞速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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