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眼望去整个八楼的门窗都紧紧闭着。

    可微微动的窗帘和扣上但往外推了一寸的木窗都昭告着这些邻居的八卦之心。

    余絮站在离门一脚的距离才听到她妈攻击的声音。

    余棠是个很要面子又不爱受委屈的人,架是要吵的,但被别人听见是要生气加倍的。

    “离就离,谁怕谁?你姐说啥你就是啥,让你辞职你就辞,让你生孩子你生,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有没有点儿主见了?家里才几个钱啊能让你又生孩子又做生意的?”

    是了,这个时候是他们矛盾的顶峰。

    她只对他们吵架印象深刻,至于为什么吵她是不知道的,一周只回一次家,等她进了门只剩战场的余烬,互相冷战,谁会告诉一个十岁孩子吵架内容呢?

    “要不是前几年你把工作辞了家里至于这么紧吗?”

    “家里才几个钱,你就敢买这么贵的东西?你这一擦脸的要我半个月工资,余棠你可真会花钱!”

    “你出去看看哪个男人能养得起你,你去勾搭哪个,我算是养不起你了!”

    男人的声音从愤怒逐渐到口不择言,吵起架来是一点儿体面都没有的。

    余棠很传统,这种传统的思想不仅体现在对男人的忍让上,同时她还根深蒂固地认为男人就要养活自己的女人。

    别的事情上比如做家务余棠就忍气吞声了,生孩子后来也忍了,唯独花钱这件事上,余棠坚决不认。

    她的还击简直脱口而出:“陈杰你个窝囊废,你还要点脸儿吗?人家说这是日本的进口货,你一个男人养家的本事都没有还好意思冲我叫唤,你也就这点儿冲我叫唤的本事了,家里没钱了怪谁?还不是怪你非要辞职去做生意,钱全被人卷走了倒是怪起我来了!”

    玻璃猛然碎裂的声音传进耳朵,余絮往后退了两步。

    两个蠢蛋。

    陈杰喊了一句:“****!”

    门被大力地推开,他没想到女儿就在门外,凶恶的表情僵在脸上,嘴动了动还是没说话越过余絮往外走。

    余絮把书包往门口一丢:“妈,我去看看爸,他别出什么事儿。”

    余棠眉毛一竖刚想说他一大男人能出什么事儿,门就被女儿给带上了,她气得回房间躺下了。

    陈杰走出家属院一掏兜发现没带烟,他没好气地冲跟在屁股后头不说话的丫头说:“你跟着我干嘛?去给我买包烟去。”

    余絮问他:“爸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呀?”

    陈杰手上没根烟,没法儿做深沉思考状不搭理人,他用万金油:“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些做什么?”

    上辈子没享受过小孩儿特权的余絮:……

    “爸,你和妈是不是没做饭?我好饿啊,从学校走回来比我从村上走到小姑家都远,我想吃饭。”

    陈杰笑话她:“你傻不傻啊,怎么不坐公交,那么远还走回来?也太笨了哈哈哈”

    余絮拳头都硬了,要不是他一米八几她才一米五几,跳起来只能打他膝盖,她绝对要孝一个给他看!

    “爸,我没有钱啊。”余絮就那样抬头看着他。

    眼神十分真诚,澄澈,看得人不由自主就想反思。

    陈杰收起了笑,他拉开夹克从胸前的内兜掏出两沓钱,一沓是他辞职后领的工资,一沓是混乱的零钱,两毛裹在十块外头。

    和他的人生一样混乱。

    “拿着这十块去文化路那边吃饭吧,那边饭好吃。”陈杰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愧疚的,给了张大的。

    余絮接过钱,但没走:“爸,你也没吃吧?我们一起去吃吧。”

    陈杰还是敷衍:“爸有点事儿,你自己去。”

    余絮在做一个死缠烂打一哭二闹的小孩儿和成熟冷静地追问之间选择了冷静地发疯。

    “爸,你不会去跳楼吧?我们学校前几年有人跳楼,听说就是有一对吵架了想不开从顶楼跳下去了,当场就没了。”余絮也不笑,说出来的有种幽默的阴间味儿。

    陈杰听了就想骂人,又被女儿担心的目光打败。

    他忍不住吐槽:“跳个屁的楼,老子要去请兄弟吃饭,你也觉得你妈特别过分吧?她那些姐姐妹妹说啥她都信,谁家女人买个擦脸的能花两百块钱,她这么过日子咱们家迟早得去街上要饭去……”

    “滴滴,滴滴”

    陈杰腰间的bb机响得急促,他看了一眼怒起抬手就要砸手里的bb机,兜里的钱让他理智了下来。

    一个bb机不便宜。

    他狠狠地握拳在空中挥了一下,看起来像个拳王,实际上无事发生。

    余絮上辈子这个年纪超级害怕爸爸,直到出了社会他半点指望不上才逐渐看穿了他只会虚张声势的本质。

    “走吧,我们一起去吃饭,爸你跟我说说吃什么。”

    陈杰被以前在体育局认识的老板拒绝以后整个人都颓了下来,也没再拒绝,余絮吃饭他给自己要了一瓶白酒。

    余絮大口吃着烤肉,顺便听他敞开心扉。

    她还有闲心想,年轻就是好,一碗粉半个多小时就消化干净了,

    “絮絮啊,你是不知道你那个妈,我真是跟她过不下去了,你说说咱是什么家庭啊,她就敢天天买那么贵的东西,她一天也不上班,家里全都是我掏钱,我说她两句怎么了,我特么再没本事,家里的钱也是我挣的!”

    余絮还记得瞥了一眼的盒子:“嗯,她是不该买那么贵的,应该是被人骗了。”

    陈杰听了仿佛得到了共鸣,杯子一扥:“是吧!她除了长得好看简直没一点像个女人!人家老婆在家洗衣服做饭照顾孩子一把抓,可她呢?打我们结过婚家里开火的日子一年估计也就一个巴掌的数!”

    余絮:那不是以前你们一个舞蹈团,一个体育局的,都有食堂能吃饭么……

    她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适时地问:“爸,我听奶奶说你们是自由恋爱结的婚?”

    陈杰苦涩地说:“这谈对象和结婚啊是两码事,别说我现在做生意失败了,就算我没失败你妈那样能顶上什么用,你看楼下你金姨,一个女人拉扯起一家那么大的服装店,你妈行吗?她也就长得还行了。”

    真是既要又要还要!

    余絮早看透了他是什么人,还是听他说话就上火,她爸一个失业青年想要的老婆是什么样的呢?

    她得长得好看,在外面拿得出手,还得在家里干家务,家里的活儿一手包揽,最好是还能有能力在外头赚钱,或者他做生意时能帮称得上。

    要她说,人家要有这长八只手的能力又怎么会看得上眼高手低的他?

    上班是多年没升职的,业界是没有人脉的,下海是被浪锤翻的,更不用说还有她这么一个他英年早生的拖油瓶女儿,谁看得上他啊?

    还挑拣起女人的好坏来了……

    楼下金阿姨遇上这对癫公癫婆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他们后来吵架经常带人家,余棠怀疑陈杰出轨,陈杰并没有出轨,他就是眼馋,人金阿姨一挣钱就搬走了。

    陈杰又喝了两口酒,“要不是她长得还行,谁能跟她过得下去,人呐,年纪大了,就不看长相了,还是得看人行不行。”

    余絮抿了抿嘴,她确认在陈杰这儿还是离婚的比较好。

    她也弄懂了为什么他们老是说离婚一直没离成了,她爸不是不想离,是怕找不到更好的,更让他有面儿的,跟她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

    他喊离婚的时候根本没想过她的抚养权问题。

    初中三年从来没有注意过她,就这还能在她高考后,脸皮厚着说都是为了你才不离婚的……

    余絮的思绪抽离出来,像是心里所有的通道都被捂住了出口,又一次地站在痛苦的来源处凝视自己不被在意的可悲。

    陈杰乱七八糟说了那么多其实他就是借酒开口,他酒量好得很根本没醉,看见隔壁桌在收账,他突然想起来:“对了,你开学我不是给了你一百吗?怎么就没钱了?你可不能跟你妈学啊?”

    余絮舔了舔后槽牙,这辈子不让这对不负责任的大出血养她算她白活!

    年轻的泪腺很好使,她上辈子上学的时候被人一说眼泪就掉下来了,她这会儿也是攒的情绪够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滴答一下就落到桌面上。

    陈杰放下杯子:“我可没惹你啊,不就问你怎么没钱了,哭什么?”

    “是,我跟妈妈一样很花钱”余棠说的实话,她挣大钱以后比她妈还能花钱。

    她声音清楚地陈述:“爸你当时只交了学费买了被褥,其他的我什么都没有。

    盆,暖壶,刷牙杯,牙刷,牙膏,香皂,洗衣粉,毛巾,我都自己买的,老师还让交钱买校服,一个人二十,本子中性笔尺子外面买的总共花了五块钱,班费交了五块,学校组织的捐款捐了两块,宿舍费交了五块钱,学校食堂吃饭要买饭票,一周十五块钱,我钱不够,这一个月吃的都是馒头。

    课本费我还没交,是老师垫付的,上体育课老师让穿运动服和运动鞋,我都没有,我只有一双鞋。英语老师让买词典,一本四十块钱,我也没买。”

    越是事实,杀伤力越大。

    陈杰一个南方人轻易不吃馒头,从进了体校以后就没吃过饭上的苦,上班以后更是跟着单位里的人时不时吃顿好的。

    根本想象不来一个月都吃馒头是什么苦日子。

    他尴尬地掏出钱包,“你们上个初中花钱的地方还不少,缺多少我给你?三百够不够?”

    “不够,花钱的地方当然多了,我是咱们家最聪明的,上学多花点钱以后才能上个好大学。”余絮理所应当地说。

    陈杰错愕,他之前每次给余絮钱,余絮从来不会说不够。

    他狐疑这孩子不会是今天听见他跟余棠吵架学坏了吧?

    可怎么想孩子都说得没什么问题啊?

    “五百够吗?”陈杰咬牙又抽出两百。

    余絮也沉默一下:“我省着点,问问我们体育老师能不能不穿运动鞋上体育课。”

    陈杰一听这就是不够,可他兜里拢共不到一千,他在那儿数来数去,还是把大的钱都递了过来。

    余絮这下彻底无语了。

    就他这个脑子还去做生意呢,五百不够就给八百,给了脸上又写着“你是不是要多了?”

    她都说那么明白了,不信你大可出去买啊。

    谁家家长不是怕孩子花钱,恨不得每一分都攥在手里,把所有事情都包办,一应俱全的买好也知道市场价不怕孩子乱要钱。

    余絮为了以后更好的要钱,没接这八百,趁着外边店铺还没关门,提议道:“爸,我们结账吧,你拿着钱我们现在就能出去买。”

    陈杰一听不用给出那么大一沓钱松了一口气,连忙结账,父女二人往新华书店奔去。

    天色已经不怎么亮了,新华书店的家长学生还是挤满了每一个书架之间。

    陈杰的文化水平说白了也就小学水准,他进了店就是锯嘴葫芦,推着余絮:“你自己挑,挑好了我付钱。”

    然而别的家长不允许他融入失败,英语区左边一个阿姨问陈杰:“你家孩子多大了,这是初中英语参考书,欸,你们家孩子是不是和我们一样提前补英语呢?”

    陈杰说:“十岁了,下个月十一,她初一了,念书念的早。”

    右边一个叔叔惊呼:“这么小?不得了啊,能跟得上吗?”

    陈杰也不知道余絮学得怎么样,但有人夸他就虚荣起来了,低头问余絮:“跟得上吗?”

    “跟得上”余絮抬头指着最上面一层,“爸,是顶上那本英译汉汉译英词典。”

    “这么厚?”陈杰拿在手里颠了颠,有他半掌厚。

    左边那个阿姨接话:“就得这本才最好,你们家这孩子啊真是聪明,不过年纪太小上了初中很容易掉队的,你可千万不能太松懈,现在外头的补习班都办得挺好,孩子要是跟不上你就给孩子多报几个,初中打好基础上了高中才没那么吃力。”

    右边大叔连连点头:“我们家的就是补得太晚了,培养孩子还是要趁早。”

    陈杰哪儿懂这些啊,他就是爱听别人夸他,夸他女儿也是夸。

    人家把他夸爽了,什么意见他都全盘接收。

    词典之外,参考书,练习册,作文书,公式手册,字帖……抱了一堆去结账,一算一百八,陈杰掏钱掏得肉疼,不过也确信了念书就是费钱,他开学才给了絮絮一百,这一个月也不知道她怎么撑下来的。

    从书店出来,路过文具店老板在收外面的摊,看见他们就吆喝:“最后几个塑料封皮了,卖完下个月没有了!”

    陈杰低头问:“这个要吗?”

    余絮故意用一种专注的眼神看向那些丑不拉几的封皮:“这个不是必须要买。”

    老板当即反驳道:“现在小孩儿没有不买这个的,塑料的不容易坏还好看,夹子颜色不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哪本书了。”

    看在陈杰眼里就是这东西很流行,孩子很喜欢但懂事不好意思买。

    嗯,这孩子跟她妈不一样。

    刚被熏陶了一阵的陈杰这会儿全心全意地支持余絮学习,他一上头:“去,多挑几个。”

    余絮对这些东西都可有可无,她就是想让陈杰给她花钱,让他知道养孩子没有那么简单。

    学生的钱好挣。

    挑完塑料封皮再买几支不同颜色的笔,胶带,铁皮文具盒,一盒彩铅一盒蜡笔几十块又没了。

    再去童装店,老板金阿姨忙得脚不沾地,看到陈杰先打了声招呼:“小杰你先带孩子挑,好货快没了,挑好了叫我啊!”

    金老板一句话引得其他人动作又快了很多。

    “好,等你忙完。”旁边都是女人带着孩子,陈杰一秒都不想呆,拉着余絮出去:“我们在外头等一会儿,等人少点儿再买。”

    陈杰出来以后才后悔,这都什么事儿啊,他一个大男人……

    都怪余棠,她要是能少跟她那些姐妹一起玩儿,多操心操心孩子至于让孩子遭这么大罪吗!

    父女俩在外头喂了半个小时蚊子被金老板热情地招呼进去:“哎呀,你怎么不先给孩子挑挑,我今天刚进的新货,广州那边的大厂子来的,十一中要开运动会统一服装,衣服抢手的很,你再不给孩子挑就没货了!”

    陈杰干巴地说:“我不会,麻烦金姐看着给选一下。”

    金老板笑眯眯地低头,然后惊呼:“絮絮!你这衣服咋都这么小了?穿着不舒服吧?来,阿姨给你挑两件新短袖新裤子。”

    货架上拿了一条牛仔裤下来她蹲下搭在余絮腿上比长短,似乎是才看见皱着眉语气不太好地说:“陈杰,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能让孩子穿着这样的鞋去上学呢?看看孩子鞋烂成什么样子了?”

    金老板双手扶着余絮的肩膀就把她转了半圈,磨烂的那半边正对着陈杰,明晃晃地指责他失职。

    陈杰黑皮都局促出颜色了,他跟孩子呆了一晚上了竟然没发现,他这个爹当得确实不好。

    早知道就让余棠明天带着孩子来买的。

    他咳了一声:“这不是前段时间忙,孩子住校了没注意,今天就赶紧带过来买新衣服来了,,她们体育老师让买运动服和运动鞋。”

    金老板听了就往短袖短裤那里带:“天儿热,给孩子买一套短的,再买一套长的,降温了穿,鞋就买牌子货,运动鞋得穿质量好的!”

    她的话铿锵有力,仿佛是真心为你着想,挑的衣服也头头是道地说着品质与样貌,她说一句陈杰点一下头。

    抱到柜台结账也结出一个天价数字:“总共七百八十八,咱都认识多少年了,姐抹你个零头,算你七百八,你看怎么样?”

    余棠爱逛街,陈杰衣服都是她买的,他哪儿知道衣服什么价啊,按照余棠给自己买衣服那水准算这都便宜了,他的爱好是买篮球足球羽毛球拍什么的,也都不便宜,这价格到底是怎么样?

    陈杰兜里全部的钱都不够,心里狠狠骂了余棠一句。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女儿的天籁之音:“阿姨,这一套长袖的多少钱,我只买这个。”

    余絮不是不需要两三套,而是陈杰兜里的钱是她的生活,让他吃点教训得了,不能把钱全花在这些溢价十倍的衣服上。

    金老板的话术滔滔不绝,余絮又说了两次只要一套,陈杰赶紧付了钱,人家都没给他抹零他也不讲价。

    九七年的一套儿童运动服花了八十九块,她爸居然没发现问题。

    活该他做生意赔钱!

    这人真是太好忽悠了,人金老板早就看见她全身土不拉几的旧衣服了,连她名字都知道,这生意人家能做起来全是实力。

    买完衣服天完全黑了,不过陈杰别的不行,力气绝对行,走夜路要是有人敢对他动手,受伤的还不一定是谁。

    陈杰提着两手沉甸甸的东西,不由感慨:“读个初中真不简单啊,这也太能花钱了。”

    是是是,一边吐槽她能花钱,一边被怂恿着还想再生孩子,这脑子就一点儿不想能不能养得起!

    余絮扎他的心:“爸,你刚刚为什么不讲价,那套运动服最多三十能买。”

    陈杰信心满满地说:“你不懂,你金姨在院儿里都说过她那儿成本高,不讲价的。”

    余絮:“你不信回家问我妈。”

    陈杰站住和余絮对视良久:“真能便宜那么多?”

    “可能会。”就他这么憨,人家发现咬死价格他也买当然讲不下来。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说?”陈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啊!

    那可是五六十啊!

    这死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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