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呢?乔将军说出了这话,敌人意向如何?”

    那少年捧个饭碗歪靠在雕花柱子上,晃悠着脑袋,拿柱上的一片绿叶蹭痒,发丝接连往外蹦,却能在他一甩一荡下,精准避开饭菜油水。

    先生道:“众人衣同袍,饮同源,生在这同一片土地,若分敌我,岂不令人寒心,当是相爱相惜……”

    “我应下合作一事,可不是要你来这儿教训我这些孩儿的!”

    红姑娘闭目无言许久,这一开口,倒惹得众人愤愤不平。

    陈杰拍桌而起,怒道:“你弃子不顾,却四处捡这些无礼蛮横的市井混混来养!你自己可睁大眼瞧瞧,好好一间富贵酒楼,净给糟蹋成什么样了!”

    闻言,红姑娘昂首环视好一会,似是没瞧见这一伙杀手住进百红楼以后,珠帘断残剩没两条、木柱上下的坑洼多过繁花诸等荒唐景象,盯着梁柱上一点红,茫然道:“我捡来的孩子,个个养得健硕有力,男女无差距,哪里会不好。”

    众人只当她敷衍应答,回话无意义,便无奈泄气,转而顾其他。

    陈杰习以为常叹口气,又道:“方才说到哪里了?噢,乔将军许他们从此自由,换取这一回的助力……”

    乔牧也此话,是达官贵人用旧了的手段,而他讲话,向来凭心,真诚如一,只盼当中有哪个人心灵明净,懂了他的心意。

    然则世间得以与他互通心意之人,多年来只得姜义一个,眼下众兵将只当他非但假意哄骗,更是持一副高傲虚伪的嘴脸,瞧不起他们为贵人卖命的低劣行径。当即暴怒举剑,不由分说地要取他性命。

    殊不知,他们懂得藏身军中,他人岂会无准备,正当太子手下这一伙兵将暴起,包围圈外众人也随之出击。

    众兵将虽受制于利剑重刀,却也惜命,不同他等人再有明面上的冲突,而相杀客栈这诸多人,本就是姜义安插在军中各处用以看管闲散兵将,累日细察,早已发觉这一伙人的鬼祟踪迹,借由今夜突袭,总算给抓了个干净。

    “放你全家的狗屁!这也能称得上是抓?这分明是以多欺少!”

    为首那人怒道:“若非你们联手陷害于我,今日便该是你们跪倒在我面前求饶!求我饶过你的父母妻儿,求你爷爷我赏你一刀痛快!”

    红姑娘冷漠道:“如今卑微跪倒一片的,是你远州厉明虎,而非我等。”

    她轻飘飘旋飞手中耳杯,一击即中厉明虎胸腹,对方仍是不平,张口欲再添几句痛骂,怎料一击虽不引人在意,内里血肉却在翻搅,这痛楚直捣天灵,竟叫他疼痛至息声。

    红姑娘道:“你行事不光明,也就别怪得他人用同样的法子对你,别当全天下都是你那臭气冲天的雪坑土匪窝,休想动这处的老幼妇孺一根汗毛,连州城里老娘说了算!”

    在座皆无言,任他们二人吵闹够了,先生这才道:“姑娘请务动气,霸权此举并不可取,再者,我后山众人也不是假模样的摆设,亦可相助护卫百姓……”

    “能不能有事说事!别扯……扯这些虚头八脑的场面话!”

    陈杰道:“你自己不是一样替那些虚伪的小人做事,先生是啰嗦了些,讲话是催人眠,可你又哪来的脸嫌弃……”

    正说着,隐约瞥见乔牧也目光已往这处看,便自觉耽误了议程,连忙停住口,收敛气势。

    总算得以清净,乔牧也道:“虎鸣山寨落于远州深山,终年不见外人,你因何出山?可是受了太子胁迫?”

    厉明虎道:“我就乐意重操旧业,就乐意当土匪,你能拿我怎样?我可告诉你,不出两日,我得胜的消息没送到,太子即将遣兵助我,屠尽你这一屋子的狗男女!届时满城财宝矿物,尽归吾等所得……”

    此话一出,屋外一声惊呼,众人齐齐望向窗外来源处,不及回首,相杀客栈几人忽然跃下,也不知方才藏身何地,只听得“咚咚”几声闷响,厉明虎身后又有几人瘫软着倒下。

    乔牧也道:“太子的眼线我已经为你除尽,余下的便请你详细告知于我,连州众人才好做准备。”

    厉明虎道:“我所知,仅有这么多。”

    乔牧也道:“你那一山寨的老幼妇孺难道就做好了打算?今日你身死,太子可不会放过他们。”

    厉明虎道:“有红姑娘护着,又各自有一门技艺傍身,要想在这世上存活,不是什么难事。”

    乔牧也道:“活命不难,然则要想活得有个人样,活得自在,却不是件易事。你既早已做好殒命的打算,却仍拼死搏一线希望,我又怎好让这仅存的火苗熄灭。”

    厉明虎一怔,疑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对我身家了解得这样透彻?”

    见他逐渐生疑,乔牧也抛出个什么东西,落在厉明虎衣襟畔,草编蚂蚱的一条肢体正正卡住衣襟。

    这时,季风为他与同行之人松绑解困,众人却只见得他头颅愈来愈低,直至瞧不清脸色。

    半晌,他在呼吸间冷静,叹道:“家父当年与他政见不合,逼得寡言的他与其大吵一通,而后整个山寨归隐山林,不曾想,到头来,还得靠他门下弟子,才能挽救这个山寨上下几百人的性命……”

    他提袖匆忙拭泪,接下这充当信物的蚂蚱,问道:“你早知我的身份,为何迟迟不相认,非逼得我拼死说出真相?”

    乔牧也道:“一别多年,谁又真有可能一点不变,正如你当年那般狂暴,如今不是照样文雅,我如何能够断定,你始终秉持当年初心?”

    众人闻言,竟是收不住笑意,说这样一个如牛般壮硕的莽夫有文雅谈吐,方才受过他痛骂的几人,笑得尤其响亮。

    厉明虎释然一笑,道:“好罢,我虎鸣山寨终究是要投靠于你师徒门下。”

    他起身向众人行一礼,权当道歉,众人回了礼,先前的误会恩怨便一律不计,两方又互行一礼,这又表明结盟就此刻达成,无需过多繁琐议程,心意在一处,一切为民便足矣。

    厉明虎与他带出山寨的几名年轻小伙得以入座,他也不多说,直言道:“诸位想必早有安排,可否将其中一二说与我等听,也好为迎战太子多做些预备。”

    陈杰叹道:“此事,说来也算不上少见,只是放在如今的年岁,再这么做,就显得太没人性了。”

    原来此事的发源,是由谣言的漏洞处而来。

    城门有血时,连州将淹没为池的说法一经传出,连州自然对此议论不休,然而,这言论让有心人听了去,就编排出更多的事情来,如今竟是为了平息天怒,要昏晓堂众学子齐齐祭天!

    流言皆道,学子习礼仪诗书,内心澄澈,无世俗琐事纷扰,更无凡人尘欲,是祭天时再好不过的人选,只望昏晓堂众学子为百姓着想,莫要再耽误时日,否则天怒累日以增,连州从此不得安宁矣!

    此外,更有听信谣言的昏头百姓,修书检举昏晓堂,当下城内外四处有眼睛,昏晓堂是既搬不走也藏不住身,只好任百姓冲进屋里,满屋子搜寻,搅得一池静水如雷电乍击。

    众学子别无他法,只好各自躲藏,部分藏于后山,部分留在城里,分居客栈、百红楼两地,再找契机寻来众人,一同商议对策。

    乔牧也忙于军务,属实难以近身,这一日他既主动来了百红楼,他们自然是不能放过这契机,当即三两句道清了事情的来去。

    陈杰道:“你生在远州,又是农村山林这样的地界,神鬼之事想必是不少见,不知远州的祭祀,是用的什么法子?”

    厉明虎道:“远州地界不小,依照当地赖以生存的活计,各自有信奉不同的神仙,多是狐狸、蛇类这样的活物,像我虎鸣山寨,早年间以打猎为生,靠山林养人,自该信奉山林里的活物,这山林里最凶猛的活物,可不正是老虎。”

    红姑娘道:“当真好笑,打猎的杀老虎,取虎皮,却又奉其为神,怕不是嫌活得太长,担心它半夜找你复仇找不准家门,特意奉着更明显些。”

    厉明虎道:“我不与你个神志不清的疯婆娘论长短,我只管办完事,回头你们再帮我脱困,这事就算暂时了结,若是不愿,我也无所谓和太子拼命。”

    眼见和谐场面又要搅成乱麻,陈杰忙道:“你先与我说说,远州地界的祭祀,可有人祭这一说法?”

    厉明虎肃然道:“自然是没有!人命比天大,远州生况险恶,冬日漫天飘雪,哪来的田地可种,可不就得在还暖和时,祈求上苍,祈祷个风调雨顺吗,这狗屁人祭与人从来都没有干系,只与人为有关!”

    陈杰奇道:“怪了,可我们查至源头,最先传出消息这人,便是远州人士,对远州各地的祭祀皆了解甚多,连祭祀时的礼节、所备牲畜也能说得明白,还说,远州某一地,便时兴人祭。”

    厉明虎问道:“他可曾说过是什么地方?”

    陈杰道出一座山的名称,却不料乔牧也与厉明虎齐齐惊呼。

    “这正是虎鸣山寨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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