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明虎大掌重重一拍,桌上杯盏碗筷登时哗啦乱响,却响不过他的大声痛斥:“遥想当年远州大片大片的旱灾,活生生饿死多少人家,若非走投无路,我虎鸣山寨又怎会走上猎虎这条道。现今日子安康,我们也弃刀具改耕地,更是以虎为名,每餐食斋,不再杀生,只为能偿还些许孽债。”

    说几句,愈是感到羞愧,直叹道:“也怪我们作孽太多,便才遭遇这般折辱,一切恐怕是因果轮回的报应罢!”

    乔牧也却反驳道:“只怕这事情不似你所想那般简单。”

    他转头问道:“我且问你,人祭一言,是空穴来风,还是确有这糟粕在先?”

    厉明虎道:“远州各地从无这样的先例!那一处多风雪侵略,自古人人互敬互助,凡夫得以存活,还能庇佑家友安康,已是天大的幸事,我等人庆幸不已,怎会害人性命!”

    闻言,乔牧也面色一沉,冷声道:“这可遭了,太子手下竟有这般能人,躲过我在城中处处设有的眼线探查,假使他已将消息通报了出去,虎鸣山寨上下应是难逃此劫。”

    遇着危急时刻,厉明虎反而更是沉着,只说道:“太子的手下即便是有通天的本领,这时候也是近不得山寨十里以内的。因着北方多雪,又欲诚心悔过,山寨坐落在这孤峰的山顶处,而山脚下有一条大河环绕,这时天热,山顶积雪融化成雪水,河面乍的宽了许多,加以山脚地势复杂,决计无人能踏足。山寨中人虽也出不去,但饮水可取积雪,吃食可依靠山腰处所开垦的梯田供给,撑过数月,是不成问题的。”

    霎时间,屋内众人为他这一番话奇感惊异,好半晌过后,只听得红姑娘说道:“你这莽夫……当真是有些真本领在身的,不如来我百红楼任职,我给你足够钱财,养你那一山寨的妇孺?”

    先前吃相洒脱的少年提醒道:“红姑娘,先前冒险出城采买药材花出去的亏空还不曾补上,当下又多了这几十张嘴等着吃饭,可别说山寨了,咱们就连自己也要养不起了。”

    静默半晌,红姑娘道:“你那山寨可还缺人?”

    厉明虎温和行一礼,转而望向乔牧也,只待示下。

    乔牧也道:“我方才意识到,这人没被一道揪出来,或许是另有别因。”

    他凝神思索片刻,说道:“是五皇子遣他前来,要与我做交易的。”

    陈杰道:“这又是些什么我未曾知晓的渊源?”

    乔牧也道:“多的一时间说不清楚,我也只能大致揣测,初时我为替他查探昏晓堂情报而来,如今情报没能得手,反而同昏晓堂众人同道而行,怕是早引起了他的疑心。我需得亲自走一趟,去瞧上一瞧,他究竟意欲何为。”

    季风道:“好,我立即召集人马,为你护航。”

    乔牧也道:“不必,我信任他。”

    陈杰道:“他仿照我们的做法,于城中大肆宣扬假消息,必定是蛰伏已久,将你这些日子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可他不曾相助,反而为你找来麻烦,显然不是怀揣好意而来,我以为,你不宜待他这般坦诚了。”

    乔牧也始终无有半分疑色,厉明虎见状,便说道:“我倒是觉着,那五皇子这么做或许是有难处,不能说与众人听。依我看来,乔兄弟不是个糊涂人,还是依照他自己的想法来更好。”

    一番辩论下来,得不出个一致的定论,乔牧也便只好折中,退居一步:“留几个人在外头守着,如若时候到了,我却没有放出消息,便请诸位依照原定计划,前去边境增援。”

    陈杰惊道:“那你可怎么办?”

    乔牧也道:“他若是想藏人,你们就是掘地三尺也寻不着,那名神秘的远州人士,不正是一个好例子。”

    无怪季风诧异失神,假使这话让熊光华这几人听了,也该惊叹,数年来从不见这小子向谁解释过哪怕半句,谁能料到,原来几名知心好友便可令他有所在意。

    吵嚷褪去,乔牧也独立竹林孤亭,天地间一片寂静,唯有风声呜呜作来信,似是传达心上人的只言片语,他满心里唯想着,我这般不告而别,她恐怕该气得半月不理我了。

    待到凌晨,竹叶轻晃,沙沙响了三两声,显然是来人刻意所为,这人倒也不客气,自行挖了一坛香醇好酒,两人无言对饮,直至天光大亮,赵文晓的一张脸终于印上一抹艳阳。

    吐纳间,闻得酒后两人俱是气喘吁吁,赵文晓探头看了看天,约莫时候已到,当即掷出酒坛。

    酒坛子在檐柱边上碎为一朵凌乱的桃花,乔牧也应声而起,忽然朝他胸前一击。

    赵文晓无声响地离地,指抓倒挂楣子,转瞬即翻上亭顶,再又借力一踢,无声息翻回,连带着木头雕饰也被带了下来。

    这时,乔牧也同样一甩手,碎了个花开并蒂。

    对峙的气焰当即熄灭,两人相对而立,相□□了下头,忽然高举一侧手臂。

    举起后,两人均是一愣,轻笑一声,原来赵文晓是左利手,下意识举起了左手,而乔牧也恰恰举起的是右手。

    稍作调整后,两只手同时紧攥拳头,在对方脸上沉重击下。

    随后,相互观赏了一番伤势,再一点头,转身由赵文晓带着,施展轻功,飞奔离去,令身后数人陷入无措的境地。

    众人只好依照计划,赶往边境增援,却不曾想,这小两口约好了似的,接连失踪。

    沈廉一道:“我家小妹已两日未有消息,但诸位不必忧心,以她的功夫本领,便是百人,也是抵挡得住的。边境线外并无响动,许是她遇着什么事情耽搁了。眼下我们还有比寻人更要紧的事情。”

    她既下了定论,众人也就放下心,厉明虎自报家门后,问道:“我等受乔兄弟所托,来此协助诸位保卫家国,二位将军若是不嫌弃我手下人都是粗鲁莽夫,还请尽管吩咐下去,莫要与我讲些客气话。”

    姜和道:“你与乔牧也是旧相识?”

    厉明虎点头应是。

    姜和道:“有多旧?可深知他为人秉性?”

    厉明虎一怔,笑道:“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颗如他这般赤诚的心。”

    “咳咳……”沈廉一又道,“小妹出行之前,留了话,说这事最好交由一位名为赵文晓的赵公子主持大局,敢问赵公子何在?”

    见众人不语,沈廉一便抬手示意厉明虎。

    厉明虎道:“赵兄弟他……我瞧着事情或许有些隐情,不若待到乔兄弟也回来了,大家聚作一堂,再行商议。当下便由我们协助几位,沈将军但请详言。”

    沈廉一道:“乔牧也身在何处?”

    厉明虎瞧着这女子态度强硬,不容他人质疑,确有领军的大将风范,当下心生敬佩,将他如何与旧友重逢,旧友又是如何与他再分离,前后说了清楚。

    怎料沈廉一无有更多表现,却有一人匆匆喊道:“你方才说乔公子怎么了!”

    这人瞧着是寻常伙夫打扮,手上提个铜壶,想是正巧赶来为他们添水加茶,听见了那最后几句说乔牧也失踪的话。

    厉明虎忙道:“乔兄弟无碍,只是有事耽搁了。”

    沈廉一起身行一礼,道:“这是原先协助着护卫边境的江湖游侠,自乔将军身死,胡人偶有闹事,但少见来犯,朝廷便不甚在意这处的百姓,幸而乔将军生前与人交好,江湖上许多人受过他的恩惠,得知此事,便有许多人主动前来,继承了乔将军的遗志,护卫百姓安好。”

    简单几句话,说尽乔将军一声所为,分明是极为纯粹的一份抱负,却不知在不同人眼中,将呈现何等异象。

    厉明虎连连叹道:“方才对这位兄弟心存戒备,实属无心,还望兄弟见谅!乔将军实乃我男儿典范,今日来此,厉某也愿为此献一份力!”

    话说出口好半天,沈廉一等人却是张口闭口好几下,厉明虎只好望向那“伙夫”,等他发话。

    谁料那“伙夫”一开口,竟是令他恨不得震碎一口无用的白牙,免得又乱说些胡话。

    “这兄弟净在胡说,乔将军乃是乔公子的母亲,是乔家的当家娘子,哪里来的男子典范一说,再者,我虽装扮随意,却是女儿身,算着年纪,怎么着也是你母亲辈的人,若是孩儿生得早,或许还能当你奶奶辈,你该称我一句大娘才是。”

    说罢,满堂哄笑,笑声挤迫得厉明虎耳根赤红,两颗眼珠子滴溜地来回转,寻不着个托得住的眼眶。

    厉明虎忙不迭行礼,道:“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厉某双目酷似无,竟对前辈和对大娘您这般无礼,还请大娘给晚辈一个赔礼道歉的机会,就是让我为您烧上一条河的水也是可以的!”

    大娘不甚在意地托他起身,姿态轻盈,实则两人暗自较劲,一个犟一个强,终是将人腰板给扶直了,使得厉明虎心中直叹,天下能人诸多,果真是深藏不露,只怪我待人不够真心,才做出这般无礼举动。

    沈廉一出面调和,待场面平息,朗声道:“长孙原时而来犯,近日却行为怪异,倒似携兵退去,众人商议过后,以为他应是设计诱敌。”

    厉明虎问道:“何以见得?”

    沈廉一道:“全凭猜测,只因还缺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厉明虎道:“这便是姜姑娘所交代的事情?”

    沈廉一道:“不错,姜义曾说,要想知晓长孙原的意图,只需寻得堪舆图,看清敌国更深处的地形。只是这图,几十年不见踪影,只剩民间一则传言,还可以窥得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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