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旬假就要结束,兄长却要外出,姜浮月头疼地想,看来要多做一份课后笔记了。

    “想点开心的,”姜横清显然把这次外出当成了难得的出游,“小月儿,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我给你带回来。”

    姜浮月只觉得兄长得意洋洋的表情很是欠揍,“你少得意,说不定等会儿父亲就不用你去了!”

    冬日午时的阳光很温暖,兄妹二人懒洋洋地在园子里的八角亭中谈天说地,姜横清总把妹妹当成三岁小孩,把人逗得站起来作势要打他,才伏低做小地把人哄好。

    姜浮月忧愁地看着自家傻哥哥,“哥哥你都十六了,怎么还跟个幼童一样贪玩?”

    “你懂什么?我这叫豁达,你哥才十六岁,难道你想要我像学堂里的孙夫子一样老气横秋?”

    姜浮月脑海里蹦出了姜横清整天书不离手,满口“之乎者也”的样子,瑟缩了一下,“那还是算了,你别玷污夫子在我心中高尚的形象。”

    兄妹二人正聊得开心,因此没发现父亲的长随陈伯的身影。

    “少爷,姑娘,老爷喊你们去前厅呢。”

    姜浮月跟在姜横清身后,穿过长长的、有着精致雕花的走廊,寒冬时节没有绿意装点,白雪红梅倒也相映成趣。

    兄妹俩说说笑笑地往前走,两人的身影很快撞进姜融的视线里。

    姜融与柳弗夫妻感情深厚,多年以来情意始终如一,身边没有姬妾通房,对与妻子所出的一双儿女十分宠爱。

    走进前厅,姜浮月一抬头,就看见嘴角含笑的父亲。她快步走上前,拉住父亲的衣角,甜甜地喊道:“爹爹。”

    姜横清作为长子,自觉不该像妹妹那么腻歪,很是正经地喊了一声父亲,但神色依旧很轻松,与面对妹妹时没什么不同。

    姜融拍拍长子的肩膀,“之前不是让你去明水县?现下不用了,阿溯已经来了,你们兄妹也应来见一面。”

    姜浮月一眼认出眼前的人。

    “是你。”

    她有些惊讶地说,站在自己跟前神情谦逊、素衣病容的人,不是程溯又是谁?

    程溯也是一脸诧异的表情,他知道陵川书院的山长是乐阳侯姜融,也能猜到救了他的姑娘是书院中的学生,却不知道女子的姓名,更不知道小娘子就是祖父好友的女儿。

    “月儿与阿溯已经见过了?”姜融好奇的问。

    姜浮月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程溯不时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没想到润泊已逝,我与他仍能有这种缘分。”

    姜融看着程溯,心下感慨万千,“若你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我真是没脸去见你祖父。”

    “与姜伯父无关,”程溯眼中隐隐有了泪光,“先前您说要来接我,祖父也早早地想打发我来,只是我放心不下,坚持要在家里照顾祖父。”

    “没想到祖父没撑过这个冬天,我也冻晕在路上。”

    “还好我坚持留下了,若是祖父去时我不在他身边……”

    泪珠涌出眼眶,沿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凝结成不断的泪水。

    姜融面露悲伤,揽紧了他的肩膀。

    姜浮月这才发现,父亲见到他们兄妹时虽然笑着,眼角却是泪湿了的,衣服袖口也不再干爽。

    姓程……明水县……润泊……

    姜浮月思索片刻,从记忆里找出这个人。

    程溯的祖父,应当就是父亲曾提起过的,年少科考时认识的忘年交。

    陵川明水相隔千里,年少一别经年未见,再听闻,却是故人身死的消息。

    姜浮月没经历过生离死别,但不代表她不懂这种悲恸。

    她接过晴山与春尘拿过来的帕子,在姜融和程溯逐渐平静下来时递过去。

    “爹爹,程郎君,擦一擦吧。”

    姜融将眼泪擦干,说:“故人已逝,只有完成你祖父的遗愿,将你教导成才,才算不愧对这份情谊。”

    “润泊曾经给我写信,说你书念得不错,若你能通过院考最好,若是不能……”

    程溯的心脏提到嗓子眼。

    姜融面露难色,“虽说这书院是姜家所立,但几世下来的规矩我也不能随意改变。若你不能通过院考,依旧无法进入书院。”

    “阿溯,若你没有通过院考,愿不愿意让我来教你?”

    “怎会不愿意!”

    程溯连忙说道,姜融当年可是先帝钦点的探花郎,才华学识是多少人都比不上的。

    如今他辞官还乡,也没教授过几个人。毕竟书院里有夫子,他这个山长是不用讲学的。

    姜浮月装作吃味道:“爹爹都没教过我呢!”

    “《三字经》、《千字文》是谁带着你读的?我都没抱怨呢你还吃味。”姜横清无情地揭穿小妹。

    “那是因为你天天出去掏鸟窝静不下心!”

    姜融笑着制止了这场鸡飞狗跳。

    程溯也跟着笑出了声,姜横清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你祖父是我爹的好友,那你就是我好兄弟,等会我把我的笔记借给你,咱们肯定能一起去书院的!”

    程溯笑着道谢,闲话一会后拿着姜横清翻出来的笔记拜别姜融。

    姜融本要留他在府里居住,但被他婉拒了。

    入院测试就安排在后天,他还是回书院住比较好。

    程溯拿着书册回到书院,心情明快地哼着明水小调,脚下踩着卵石铺成的小道走向舍室。

    书院舍室旁是一片竹林,林中有风吹过,传来一阵谈话声。

    程溯听出声音的主人,是住在他旁边的几个公子哥。

    “赵兄,你文章做得怎么样?我听说测试要写两篇骈文,可我这几天总写不出什么好文章。”

    和赵琮说话的男子音色很粗粝。

    赵琮好心建议道:“你去跟你隔壁屋的程兄借来看看呗,我昨儿和他交流了一番,他的文章写得是真不错。”

    第一个声音的主人嗤笑道:“你说程溯?就是那个在路上饿晕被姜娘子捡回来的?”

    “就他那穷乡僻野来的,能做出什么好文章?”

    男子的语气里充满不屑,“他这种穷鬼,这辈子离我最近的也就是同住在陵川书院的舍室了。若不是书院给外来考试的人统一安排了房间,我才不和这种人住这么近。”

    赵琮不赞同道:“别这么说吧,程兄只是病了……”

    却被一个更大的声音盖过去:“欸……你们记不记得,上周陈三郎在路上捡了个姑娘带回去做丫鬟了?”

    那个人桀桀笑着:“你们说,姜娘子会不会是把程溯捡回去当奴仆的?譬如车夫小厮之类的?”

    话音刚落,周围响起一片嗤笑声。

    随后程溯听到一阵脚步声,赵琮离开了。

    “啧,真扫兴。”男子不悦地说。

    “别惹他,赵琮是赵少卿之子,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

    “也就这种娇生惯养的绣花枕头看得上程溯的文章,就程溯这种?肯定考不上!到时候饿死求一求姜娘子,留在侯府当个车夫什么的,难道不比他现在一副穷酸样好多了?!”

    “不过这小子好福气啊,居然没入学就见到姜娘子了,我表姐的堂弟安家在陵川,遥遥见过姜娘子一面,说不愧是侯门小姐,长得……那叫一个美若天仙!”

    粗粝男声又响起:“嘿嘿……我本来不想来的,要不是陵川这边达官显贵多,美人也多,我家那边可没有这么多貌美如花的官家小姐。听说谢家娘子也是貌美如花,若是能见上一面就好了。”

    “不过还是姜娘子更胜一筹,想想看,侯门之女,姑母是皇后,叔父是当朝大将军,父亲文才名满天下,若是能被她看上……”

    话中含义不言而喻。

    “最重要的是长得美啊!”

    程溯忍无可忍,他攥紧了拳头,走向人群。

    公子哥们见他突然出现,先是一怔,然后鸦雀无声。

    他们的脸上带着背后论人长短被撞破的不自在。

    程溯的神色冷峻得像结了一层冰,对面的公子哥与他对视,心里瘆得发慌。

    好一会,粗粝男声终于响起:“哟!去哪家打秋风了?”

    程溯没有回答,他将书册放在一边的岩石上,锁定那人的位置,快步走向男子。

    几乎是一瞬间,勾住、掀起、后摔的动作行云流水,将黄志文摔了个眼冒金星。

    程溯面无表情地把黄志文的头按进水池里,“嘴这么脏,没事多洗洗。”

    掐着秒觉得差不多了,程溯把人撂倒一边,“书院设有武课,入院小测也要考的,诸位不会忘了吧?”

    “哪位考前需要过一下招的,我随时奉陪。”

    “至于那些嘴臭的,”程溯露出一个森冷的笑,完全看不出平时谦逊的样子,“我不介意跟姜娘子说道说道。”

    眼看着黄志文吐完池水,就要冲上去还手,他的同伴连忙把他拉走。稍微打听过的就知道,乐阳侯最宝贝他的女儿,若是被姜娘子知道他们在背后对她想入非非,不得回去跟乐阳侯狠狠告上一状?

    “程兄,对不住对不住,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告诉姜娘子!”

    其他人连忙示弱,只有黄志文两眼冒火地瞪着程溯。

    “你们怕他干什么?他一个贱民如何能见到姜娘子!给我打!”

    其他人弱弱道:“黄兄,你忘了,我们几个的武课……比较一般。”

    “而且舍室只供学子居住,小厮们不在这边啊。”

    程溯将书册捡起,无视身后人的无能狂怒,慢悠悠地回了舍室。

    有这心思说三道四,不如回去多读读书。

    程溯轻嘲,拿起手边书卷开始研读。

    虽说姜伯父承诺了考不上会亲自教他,但还是要全力以赴。

    如此才算不辜负寒窗几载和祖父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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