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时,一支箭矢流星般曳空而过,那人突然惨叫一声,将月云倾扔出去。黑衣人知来者不善,齐齐消失在树林中。

    除了一支带血的箭矢,四周杳无人影。桂嬷嬷最先回过神,忙上前将月云倾扶起,“姑娘,没事儿了,咱们回府!”

    领头的军官也围过来,压着粗嗓子,小心翼翼赔不是,“姑娘,报信的人一直没回来,上面没有指令,小的也不敢擅自做主。姑娘大人有大量,劳烦请贵府高抬贵手,让小人少些惩罚,我们一家老小就靠我养活了。”

    月云倾半条命都没了,根本没心思听他讲什么。桂嬷嬷见状,叹了口气道:“你且回去吧,说来此事也不能怪你,且我家老爷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不至于让你丢了官职。”

    军官长吁一口气,又派人护送月府的马车,几个士兵正围着箭矢交头接耳。

    “这不是我们的箭,刚才那人到底是谁?”

    “箭上有骁鹰卫的标志!”

    “听说这几日骁鹰卫副指挥使到任,想来能百步穿杨的也只有他。”

    袅袅清风将声音吹向远方,骁鹰卫副指挥使几个字,撞到月云倾的心上。

    半个时辰后,有月府门房报信儿,“大夫人,云倾姑娘到了!”

    堂屋里,大夫人郭黎端坐正中,其他女眷坐在两侧。月云倾由桂嬷嬷引进屋,大户人家最重规矩,月云倾自然知晓。于是她端出小姐的礼仪作态,一路上目不斜视。

    堂风穿过经年,在月云倾过往的记忆里,勾勒出一位端庄要强的夫人。多年再见,堂伯母依旧不失端仪威严,只是脸上少了些傲气,多了些沧桑。月云倾恭敬屈身行了一礼,“堂伯母!”

    “云倾,快起来。”郭黎含笑点头,小姑娘生得明眸皓齿,言行举止端庄规矩,一看便讨长辈喜欢。郭黎的思绪飘到十几年前,那时月府尚未分家,还是姑母做媒,自己才嫁到月家。当年内宅琐事繁多,都有姑母一一指点,她受益良多。可惜后来闹了分家,两人很难再见。姑母早已不在人世,这孩子既从宫里出来,她便替姑母好好照看。

    郭黎招呼月云倾到近前,拉着她的手道:“这些年你受苦了,从今日起我将你记在我名下,以后你就是月府五姑娘,唤我大伯母就好。”

    这番话既是讲给月云倾的,也是说给在座其他女眷听的。她不是寄人篱下的孤女,而是有名有姓的五姑娘,在这里有人给她撑腰。郭黎的话触动了月云倾心底最脆弱的弦,她的眼眶泛红,微微垂下头掩饰。

    她听到伯母说,“孩子,万事向前看。”

    这时一个稚嫩的女声响起,“大伯母,姐姐是五姑娘,我是谁呀?”

    女眷们忽然哄笑起来,月云倾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也被呛了回去。她侧身望去,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躲在妇人身后,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月云珠是三老爷的女儿,月云倾未到之前,她是府里的五姑娘,生了一张小团子脸,白白净净的,眼睛又大又圆,像个可爱的糯米团子。

    郭黎难得换了温柔的语气,“云珠,云倾姐姐年纪比你大,所以是月家五姑娘,往后你是月家六姑娘,好不好?”

    她的母亲是三夫人郑惠,此刻在一旁附和:“我们云珠是六月生辰,现在是六姑娘,六六大顺,多吉利呀。”

    月云珠眼睛转了转,似觉得有理,乖乖点头道:“好,我是六姑娘。”

    郑惠是标准的鹅蛋脸,远山眉,圆眼睛,因太过清瘦,眼窝有些凹陷,略显疲惫憔悴。郭黎顺便介绍,这位是三夫人。

    月云倾唤了一声,“三伯母。”

    “哎,五姑娘。”郑惠话不多,是个温柔沉默的妇人。

    月云珠正好相反,性子活泼跳脱,弯着眼睛,笑眯眯说:“五姐姐好漂亮!”

    郑惠把她拉到身后,小声道:“别乱说话!”

    月云珠的话音刚落,二房嫡女月云娇目光骤沉。这个新来的五姑娘,头上随意挽着螺髻,旁插一支素色珠花,再无其他点缀,但那张脸却娇嫩欲滴,像张扬的牡丹,刺着她的眼睛。

    她身旁的二夫人开口道:“五姑娘,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我房里两个姑娘和你年纪相仿,日后你们便常来往。”二夫人赵蓁,生得细长眼,吊梢眉,穿着嫣红的长裙,发间插芙蓉鎏金簪,透着一股精明和犀利。

    “多谢二伯母!”月云倾规矩行礼。

    二夫人轻推女儿一把,月云娇不情愿叫了声,“五妹妹!”她与二夫人的五官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尾上挑,下巴微微扬起,带着一丝倨傲。

    月云倾微微垂头,叫她:“三姐姐!”

    “五妹妹好!”说话的是二老爷的庶女月云昔,瓜子脸,大眼睛,薄丹唇,皮肤很白,是个清秀的姑娘。

    月云倾照例问好,“见过四姐姐!”

    桂嬷嬷伏在郭黎耳边,简短讲了几句话。郭黎才知今日之事,先是安慰月云倾几句,嘱咐她回房休息,又安排两个丫鬟伺候,随后遣散了一众女眷。

    服侍月云倾的丫鬟,一个是梅香,另一个叫小莲,她身子瘦削,面色有些苍白,一直埋着头,不怎么讲话。

    从堂屋后门出去,穿过花式游廊,便分了东园、中园、西园三个庭院。大伯一家住中园,东园,西园分别是二伯,三伯及家眷所住。梅香叩开中园的大门,月云倾跟着往里走,大伯母给她安排的,是最后面的小院子,内里清雅别致。旁边挨着角门,外面是条安静小巷,进出十分方便。

    月云倾歇了一个时辰,被大伯母唤去吃晚饭。正好两个老爷下职回来,月云倾依次见了礼。大老爷叫月平,官至同知,长相儒雅却不失威严。二老爷叫月贤,是推官,生了一双桃花眼,颇有轻浮之感。三爷在边关做武官,甚少回来。

    一路舟车劳顿,月云倾泡过舒服的热水澡,早早睡下了。再醒来时,天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她将床幔拉开,模糊瞧见纱帐外坐着一个人。

    “啊!”月云倾尖叫一声。

    小莲闻声,慌忙抖着身子跪下,“姑娘,有什么吩咐,奴婢马上去!”

    月云倾这才看清眼前的人,她抚着心口,面色惊诧,“小莲,你在这儿做什么?难不成整夜都在这儿?”

    小莲战战兢兢答:“这是奴婢该做的,给姑娘守夜。”

    月云倾虽入宫多年,但之前好歹做过几年月家小姐。她记得主子夜里睡了,女婢会在隔间睡,这样方便招呼过来。她从未见过眼下这种守夜法,直接坐在主子的帐前睡,那不是活生生的糟践人。

    她拉起小莲,“你快起来,我这里不需要守夜。”

    小莲起身时,不经意露出一节干瘦的腕子,上面尽是淤痕累累,月云倾的心蹴然揪起来,“你怎么伤成这样,到底怎么回事?”

    小莲一直垂着眼睛,身子向后畏缩,“姑娘,我自己摔的,不碍事。”

    月云倾怎么肯信,她将小莲拽过来,仔细看了两个手腕,皆布满青紫伤痕,再细瞧,脖颈下竟也有痕迹。月云倾平复情绪,好声问她:“你不肯说实话,是有难言之隐吗?”

    小莲没有抬头,她的声音颤颤的,像是在低泣,“姑娘,别问了,求你了!”

    屋内沉默片刻,月云倾缓声说:“好,我不问了。但你要知道,现在你是我的人,主仆一心,才能将日子过好。若是你日后想开了,就主动告诉我真相。”

    “还有,从今日起,晚上不要再来守夜。”

    小莲垂下的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又小声问:“姑娘可要起来,我服侍姑娘穿衣,再去准备盥洗用具。”

    “我现在不想起,你先回去睡吧,今日不必再来,叫梅香一个时辰后过来伺候。”说罢她转过身去。

    这时小莲抬起头,露出红肿的眼睛,“好,奴婢这就下去。”

    小莲走后,月云倾再也睡不着。昨日她初来乍到,从表面看,月府是个安稳的地方,今日再看,这深宅大院里,竟是妖魅横行,自己往后的日子,须得格外谨慎。

    今日,知府大人贺六十大寿,早前就给月府下了请帖。昨日郭黎告诉月云倾,要带她同去,说也许能碰个好姻缘。又特意派人给她量了身量,今日上午遣人送了几套新衣裙,还有一匣子珠宝首饰,一匣子胭脂水粉。

    月云倾知道,知府大人的寿宴,来客皆是有头有脸,非富即贵,这里面不乏有青年才俊。她还有半年便要及笄了,自己也该早些做打算。月云倾精心梳妆打扮一番,便跟着大伯母前去赴宴,因一早吩咐小莲休息,只带了梅香随行。

    二爷的两个女儿已到及笄之年,这种场合自然不会错过。午时刚到,郭黎便带着三位姑娘来到府邸。月云倾着一袭水粉散花留仙裙,外裹雾色花纱薄衫,织金细带将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掐住,烟纱下隐隐透出白腻的肌肤,略施粉黛的小脸艳光袭人。她像朵缭绕的出水芙蓉,袅袅的,甜甜的,将娆媚和纯净拿捏得恰到好处。

    府内,夫人们聚在一起聊天喝茶,月云倾跟着两个姐姐逛园子,一路媚骨生香,自然有公子殷勤献好,她只客气回应。另两个姐姐倒是受了冷落,便也不等月云倾,两人越走越远。没多久,梅香也借故离开了。月云倾对园子不熟悉,又找不到其他人,迷迷糊糊走到一处垂花门。

    这时一个男子的身影迅速闪过,月云倾正恍惚,就听到一阵熙攘的声音,几个衣着华丽的贵女小跑过来,低声问:“姑娘,请问你见过晏大人吗?”

    月云倾不知她说的是谁,其中一人小声提点,“骁鹰卫副指挥使晏大人,我瞧见他往这儿来了。”

    原来刚才那人是骁鹰卫副指挥,也就是她的救命恩人。月云倾见几个姑娘一副羞涩拘谨的样子,便知是女子怀春。不过晏大人跑那么快,肯定是被追怕了。月云倾寻思,既然他救了自己,不如帮他逃过这劫。她指着另外一个方向,信誓旦旦道:“他朝那边去了。”

    几个姑娘很快离开,月云倾很好奇,那位晏大人到底是何模样。想着若是能遇上,也好当面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于是她径直往垂花门里走,小路曲折弯向右侧,月云倾右拐没几步,就望见前方的月门被锁住了,眼下已无路可走,她只得原路返回,只是心里在纳闷,晏大人是怎么离开的?

    恰在此时,月云倾听见一男一女的交谈声,声音越来越近,怕是已进了垂花门。

    女子娇嗔:“二少爷在外面夜夜笙歌,今儿怎么想起我来了。”

    男子压低嗓子:“胡说什么,我这几日在办公事,刚忙完就来见你,还看不出我的心思吗?”

    女子快步往里走,嗲道:“我才不信。”

    男子则追在后面调笑,“小心肝,跑什么。”

    那是梅香的声音,她口中的二少爷,就是二爷的独生子,她还未见过,两人竟在这里偷情。眼见三人要撞个满怀,月云倾飞快扫了眼四周,一口气跑到硕大的假山后,山石旁是一棵茂盛的桃树,诱人的花朵颤颤地缀满枝丫。

    月云倾垂下眼睫,心有余悸地喘着气。可下一瞬,眼底就闪过金丝云纹的袍角。一树桃花随风飘摇,风中萦绕着淡淡甜香,似乎还有清冽的檀香。月云倾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她怔怔抬起头,两人目光倏然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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