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
柴钺斯奔出营帐，在漫天风雪中追上了父亲柴幕。
“是儿的错，儿和阿爹一起去。”
柴幕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儿子，未道一言，微微点头。而后提着缴获来的大刀，继续向着圣人的皇营走去。柴钺斯穿过碍人视线的片片鹅毛飞雪，也一深一浅紧跟上去。
皇帐，圣人所。
帐内烤着炙热的营火，正中的案桌后是一张皇塌，宽大威严。
此时，圣人李容正身披玄紫貂裘大氅侧坐在软塌上，额上随意裹了幞头，单手拿着一份不相干的奏疏一边看，一边瞅了眼身旁叉手拱礼的大皇子李俭。李容的身侧还站着御史大夫长孙延，而长孙延未发一言，恭谨候着。
“没了？” 李容问道，唇边的胡须抖动两下。
“喔！据说那刀的形制，是仿了阮师刀，怪不得如此招人稀罕。” [9]
李俭站在那里说罢，悄悄抬眼观察着父亲的神情。只见李容听到阮师刀一词，不再看那奏疏，而是对上李俭的眼神，仅仅思忖半刻，便将奏疏顺手扔在桌上，而后道：
“去把柴大郎叫来。” 他说着，松动松动自己的上身，扭扭肩颈。
“报——！”
一个侍兵却突然小跑蹿至帐内，低头跪地道：“禀陛下，柴幕将军求见！”
李俭微侧脸庞，嘴角似是略过一丝轻蔑的笑意。站在圣座旁的长孙延也略带笑意，打趣般轻声道：“孟德至矣。”
而座上的圣人一直保持着放松的神情，听到柴幕求见，神色无改。他又抻抻臂膀，沉声道：“传。”
只见柴幕带着一身风雪步入帐中，他身躯庞大颇具气势，若不是身着铠甲，仿佛他的能量足以将这些残雪融化。柴幕利落地双膝跪地，又地将手中的大刀置于面前的地上。他身后的柴钺斯同样跟随跪地，一脸严肃地拱手施礼。
“禀陛下，臣带犬子来请罪！” 柴幕拱手说道，声音洪亮。
“陛下！都是罪臣的错！” 柴钺斯跟着高声补了一句，重重磕头。
李容见柴氏父子刚进帐便跪成这样，心里虽知道是为何事，但并未表现出怒意，反而站起身踱步至他们面前。
“说罢，何罪之有啊。”
柴幕听到圣人发话，继续拱礼道：“微臣教子无方，犬子治下无方。部下私拿战缴品，臣带来了。”
说着，柴幕将大刀双手贡上。但李容听后，反而眼神中带了一丝笑意。他单手把过大刀，十分轻松就将沉甸甸的大刀拔出刀鞘，霎时，营帐内每个人都瞧见了这凛冽的寒光。
“果真乃阮师之风也。”
李容似是根本没关注这罪不罪的，开始挥动健壮的臂膀试起大刀，他背后的大氅也随之波动。一旁的李俭看看跪在地上的柴钺斯，眼中的得意更多几分，而后又添一句：
“父亲，那几个兵人手拿一把阮刀，趁着出营易马，说是要换点碎金。”
“没有！” 柴钺斯猛地抬头，喊道。
“放肆！此地有你叫嚷的份吗！” 柴幕紧紧吼了儿子一句。
李容将大刀插回刀鞘，他瞥一眼柴钺斯，只见柴钺斯被父亲训斥后又一脸郁闷低下头。他又接着瞭一眼柴幕，柴幕的脸隐隐发乌，横眉冷蹙，也是一脸的不快。
“成日里父亲父亲，没甚规矩。称陛下。” 李容转身走回软塌，路过李俭时默默训了一句。
“喏...” 李俭刚刚得意一些的气焰，又瞬间被圣人浇灭，连忙拱手回道。
李容重新盘腿坐于软榻之上，将大刀放在面前的案桌，他挨个环视这帐内一张张郁闷的脸，肆意笑了几声，众人闻声略略露出一丝诧异，等待圣人发话。
“朕的大郎今日得了消息，跑来说与朕听，原是你柴将军家的大郎收的那两个县府，缴上不少好玩意。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许是云麾将军应了，否则，朕料柴家军是不敢！”
李容先是指着李俭说，又指着柴钺斯说，最后摇摇手说完了。
柴钺斯听到圣上这番话，一脸懊恼，刚想应声，却被李容伸出手打住。
“朕以为，将士们拿点喜欢的东西，没甚所谓。只是朕的大郎又说了，几个兵揣着刀四处夸耀，险些将西线的战事都嚷嚷出去了。”
“回陛下、殿下。微臣已审讯过那几个兵蛋子，是昨日几个人喝了几盅忘形，说上几句自夸自耀的混话，并未提及西线详略。”
柴幕闻言，紧着回禀几句，他心中着急，唯恐在这无边的酝酿里小事夸大，大事爆发。
此时一旁的御史大夫长孙延躬身上前，拱礼启口：
“陛下，现下我军与西秦在风雪中对峙，两线作战的计划实属机密，不可不严阵以对。若是云麾将军清扫斥候之事被那不知所谓的人夸耀出去，传到薛军耳中，恐怕会泄露军情延误战机，酿成大祸。”
李容听到长孙延如此说，脸上轻松的神色确实被几分严正取代，一双鹰眼猛地对上长孙延。一旁的李俭素日里最会看父亲脸色，他见状也拱手上前道：
“禀陛下，此事并非儿臣信口胡言，若不是部下闻讯来报，不知还要被多少细作听去。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能就此放过。故此，儿臣才着急前来上禀。”
柴幕听完这两个连环炮，立刻上手卸自己的上甲，甲胄冷铁震动间发出尖锐的声响，包含圣人在内的众人都不知柴幕要做什么。只见他将铠甲利落卸下，搁在面前的地上，又身着袍服重重磕头，高声道：
“罪臣教子无方，治下失察，数罪并罚，罪臣祈请陛下，革去罪臣骠骑大将军之封赏，革去臣子钺斯云麾将军之封赏。今日之事险酿大祸，罪臣父子实难承赏！罪臣自领罚俸，其余刑罚唯论军法处置！”
“父亲...” 柴钺斯双目睁圆，口中喃喃。他只觉胸中的闷顿此刻深深沉下去，怔怔望见父亲俯在地上请罚，而后稍微反应过来，恍惚间也开始卸自己的甲。
... ...
“好啦！”
李容看着柴氏父子，微皱眉头轻声说道。他紧接松开盘着的腿，又支臂侧卧在榻上，深舒一口气，而后冲着脚边的豹毯抖抖手指。
李俭还未等长孙延反应，便冲上前去将毯子拿起，细细盖上父亲李容的双膝。又顺着李容张开的手，将案上的茶水递过去。
柴钺斯听到圣人发话，仅仅停顿一瞬，还是继续将自己的甲胄卸下，置于地上，而后跟随父亲一同重重磕头。
只见李容饮了口茶，将茶盏递回给李俭，而后清清嗓子继续轻松道：
“光顾着说旁人，云麾将军可寻了什么好玩意没有？”
柴幕俯身在地，听到此话眉头暗暗皱得更紧些。而他身旁的柴钺斯此时也露难色，紧抿双唇未发一言。
“如何呀？抬起头来抬起头来！” 李容语速虽急，语气却是宽慰的。
柴钺斯听罢懦懦抬起头，将上身直立起来，双手抱拳挡在脸前，一脸纠结地小声蹦出几个字：“臣...拿了壶酒...”
“大点声！哈哈哈，再说一遍！”
李容顿时豪迈地笑起来，他的一口白牙整齐隐在胡须之后，双颊深深陷进去两个与李毓宁相似的酒窝。
“臣拿了壶酒！” 柴钺斯高声又道一遍，他自觉窝囊，但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一阵笑声传来，李容指着柴钺斯笑了半天，差点将茶水都咳出来。一旁的长孙延也噗嗤没忍住笑出声来，唯有李俭看到这轻松愉快的情形，一脸烦闷站在一旁。
“这西秦的酒，滋味如何？” 李容继续满脸笑意，看着柴钺斯打趣道。
“陛下就莫要打趣臣下了，臣都没喝着呢...是让高将军...捎给二郎的。”
柴钺斯这事儿一直瞒着父亲没敢告诉，此时五官都揪在一起，扭捏地嘟囔出此事，心里别扭无比，但又不得不说。而柴幕依旧俯在地上，听到此话面朝冰凉的地面阖上眼，细微叹口气。
“瞧你这做兄长的，二郎在后方立了那样大的功，一壶劣酒就打发了？”
李容幽幽说出这样一句，在场的人都惊愕不已，实在没听说柴家二郎立了什么功，圣上又何出此言。
柴幕听罢也抬起头疑惑地望向圣人，一旁的柴钺斯更是疑惑不已，惊讶中他甚至都忘了开心，自顾自挠挠头。
“皇后一行蒲津渡遇袭，是突厥不知何时所获路线情报，欲图趁机谋害皇后皇子。柴二郎护驾有功，以身抗敌，现下事情已了结了。”
李容寥寥几句道出如此严峻的事实，脸上也隐隐透出忧虑，他咬紧牙关，尽量轻松地告知柴氏父子这一切。而后他又挂上一抹笑，在众人的惊异中继续道：
“朕已替你父子好好犒赏了二郎，封他做千牛卫大将军，赐金鱼袋，日后跟在朕身边出入历练。”
“陛下说的可是真的？！” 柴钺斯面露惊喜，他右手的拳头不自觉打在左掌，仿佛已经忘了自己还在请罪。
“朕诓你不成！” 李容笑着嗔他一句，又冲二人摆摆手道：“起身罢！”
柴氏父子还在惊愕之中没反应过来，一旁的长孙延却已注意到李俭那张煞白的脸。他侧目望向李俭，只见李俭的双手不停搓动手指，呼吸越来越快，双眼不停眨动，惊慌实实蹿上他的面庞。长孙延即刻站出来，躬身向着陛下施礼，道：
“陛下，突厥部此时出手，实属骇闻。臣斗胆，不知陛下何时所获消息，现下又预备如何应对？可派人追击？我军是否重新修正预案？陛下恕罪，臣，实在惶恐。”
“朕已命高坚沿线追击，恐怕，薛贼已和突厥部联手。”
李容说着也皱起眉头，眼神中的愁虑盖过怒意，他支眼瞧瞧长孙延，继续道：
“入夜将人都叫齐，共商对策吧。”还没说完，李容便指着不远处的李俭，严肃命道：
“你，勿要再费心这阮刀之事，安心预备你的差事。大捷开道，是你撂下的话，记紧了。”
“喏。” 李俭愣了一下，连忙回道。此刻他心中无比错综，也的确没的心思再考虑这阮师刀的事了。
“怎的还跪着！难不成要朕起身去请吗！”
李容言语带着点责怪，又冲柴氏父子喊道。而柴幕也终于颤颤站起身，他听到二郎镇斯在后方立功，且此事与突厥有关，心中根本谈不上喜悦，反倒是忧虑早已将他笼罩。而后他示意柴钺斯也站起来，又向前一步，握拳道：
“突厥偷袭一事，实在骇人听闻，还需细细商讨。但陛下一向赏罚分明，臣等不胜感激。私拿战缴品一事，应罚当罚。”
“将那几个说混话的，按军法处置罢！你父子二人...便回去...罚酒二斗！必得是那西秦的浊酒！捏了鼻子也需喝净！记住咯，这可不是朕包庇，是你等沾了二郎的光。”[9.1]
李容带着疲惫说完这番话，便开始揉起额角，卧在榻上深呼一口气。
“谢陛下！臣一人便喝他二斗！”
柴钺斯此时已毫无忌惮，他知道圣人一向偏爱他，现下如此发话，此事算是真了了。李容听到这话，一边阖眼揉额，一边又无声笑起来，他心里实在是看中柴钺斯的。
“谢陛下恩典。” 柴幕沉声谢恩，他的担忧却并未被儿子察觉。
“陛下乏了，吾等且退下罢。”
长孙延眼见圣人疲累，主动道出这句。见圣人微微点头，众人便随之拱礼退下，一一退出营帐。
... ...
“将军好气运，片分未罚，如此便妥过去了。”
柴钺斯正跟着父亲走出营帐，身后却传来李俭高昂的声线。他扭头看过去，李俭正背手颠着步子，同样眼神对上柴钺斯。
“殿下...” 柴幕闻声也停下来，隔着风雪，拱手冲着李俭恭谨道。
“哎～骠骑将军莫怪，此事也是本殿冒失了。” 李俭见柴幕又意图回护，紧着说。
柴钺斯见状立即拱手回道：“殿下，是臣治下不严，诸如此事今后不会再生。”
“你确实治下无方，父亲如此看重将军，这云麾将军的大任，钺斯兄还是要多掂量些。”
李俭的话说得毫不客气，他二人明明年纪相仿，军功相当，圣人却一直偏爱这外姓小将。就连圣人那把大弓，自己求了良久，圣人终是没赏。而柴钺斯担着抗旨的风险，区区两个县府，就让圣人将那御弓赏给他了。而今阮刀之事，竟又什么都没罚，冒出个柴二郎还激得李俭一身冷汗，他自然是对柴氏极其不悦。
“喏。”
厚重的雪花差点没压住二人针锋相对的视线，柴钺斯心中明白李俭对他一直不爽，奈何李俭终究是皇子，于是他压着脾性恭敬回道。
“殿下，侍中还等着殿下议事，怕不是忘了？”
长孙延身着官服，面颊已经冻得通红，但他不带丝毫颤抖，立于一旁对李俭缓缓言道。李俭听到长孙延提及刘怀中，心中联想起皇后遇袭之事也自觉紧张，而后暗自哼声，挖了一眼柴钺斯便大步离开。
柴钺斯见李俭走远，带着气狠狠踹了一脚积雪。
“走罢。”
柴幕见儿子那意气用事的劲儿又上来了，拍拍他的臂膀说道。还没等父子二人重新迈步，远处匆匆小跑而来一个将士，将二人的路拦住了。
“柴将军！”
“何事？” 柴幕沉声问道。
只见将士掏出一封书信，信封沾了飞雪，递在柴幕面前。
“高坚将军密信，百里加急。”
柴钺斯奔出营帐，在漫天风雪中追上了父亲柴幕。
“是儿的错，儿和阿爹一起去。”
柴幕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儿子，未道一言，微微点头。而后提着缴获来的大刀，继续向着圣人的皇营走去。柴钺斯穿过碍人视线的片片鹅毛飞雪，也一深一浅紧跟上去。
皇帐，圣人所。
帐内烤着炙热的营火，正中的案桌后是一张皇塌，宽大威严。
此时，圣人李容正身披玄紫貂裘大氅侧坐在软塌上，额上随意裹了幞头，单手拿着一份不相干的奏疏一边看，一边瞅了眼身旁叉手拱礼的大皇子李俭。李容的身侧还站着御史大夫长孙延，而长孙延未发一言，恭谨候着。
“没了？” 李容问道，唇边的胡须抖动两下。
“喔！据说那刀的形制，是仿了阮师刀，怪不得如此招人稀罕。” [9]
李俭站在那里说罢，悄悄抬眼观察着父亲的神情。只见李容听到阮师刀一词，不再看那奏疏，而是对上李俭的眼神，仅仅思忖半刻，便将奏疏顺手扔在桌上，而后道：
“去把柴大郎叫来。” 他说着，松动松动自己的上身，扭扭肩颈。
“报——！”
一个侍兵却突然小跑蹿至帐内，低头跪地道：“禀陛下，柴幕将军求见！”
李俭微侧脸庞，嘴角似是略过一丝轻蔑的笑意。站在圣座旁的长孙延也略带笑意，打趣般轻声道：“孟德至矣。”
而座上的圣人一直保持着放松的神情，听到柴幕求见，神色无改。他又抻抻臂膀，沉声道：“传。”
只见柴幕带着一身风雪步入帐中，他身躯庞大颇具气势，若不是身着铠甲，仿佛他的能量足以将这些残雪融化。柴幕利落地双膝跪地，又地将手中的大刀置于面前的地上。他身后的柴钺斯同样跟随跪地，一脸严肃地拱手施礼。
“禀陛下，臣带犬子来请罪！” 柴幕拱手说道，声音洪亮。
“陛下！都是罪臣的错！” 柴钺斯跟着高声补了一句，重重磕头。
李容见柴氏父子刚进帐便跪成这样，心里虽知道是为何事，但并未表现出怒意，反而站起身踱步至他们面前。
“说罢，何罪之有啊。”
柴幕听到圣人发话，继续拱礼道：“微臣教子无方，犬子治下无方。部下私拿战缴品，臣带来了。”
说着，柴幕将大刀双手贡上。但李容听后，反而眼神中带了一丝笑意。他单手把过大刀，十分轻松就将沉甸甸的大刀拔出刀鞘，霎时，营帐内每个人都瞧见了这凛冽的寒光。
“果真乃阮师之风也。”
李容似是根本没关注这罪不罪的，开始挥动健壮的臂膀试起大刀，他背后的大氅也随之波动。一旁的李俭看看跪在地上的柴钺斯，眼中的得意更多几分，而后又添一句：
“父亲，那几个兵人手拿一把阮刀，趁着出营易马，说是要换点碎金。”
“没有！” 柴钺斯猛地抬头，喊道。
“放肆！此地有你叫嚷的份吗！” 柴幕紧紧吼了儿子一句。
李容将大刀插回刀鞘，他瞥一眼柴钺斯，只见柴钺斯被父亲训斥后又一脸郁闷低下头。他又接着瞭一眼柴幕，柴幕的脸隐隐发乌，横眉冷蹙，也是一脸的不快。
“成日里父亲父亲，没甚规矩。称陛下。” 李容转身走回软塌，路过李俭时默默训了一句。
“喏...” 李俭刚刚得意一些的气焰，又瞬间被圣人浇灭，连忙拱手回道。
李容重新盘腿坐于软榻之上，将大刀放在面前的案桌，他挨个环视这帐内一张张郁闷的脸，肆意笑了几声，众人闻声略略露出一丝诧异，等待圣人发话。
“朕的大郎今日得了消息，跑来说与朕听，原是你柴将军家的大郎收的那两个县府，缴上不少好玩意。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许是云麾将军应了，否则，朕料柴家军是不敢！”
李容先是指着李俭说，又指着柴钺斯说，最后摇摇手说完了。
柴钺斯听到圣上这番话，一脸懊恼，刚想应声，却被李容伸出手打住。
“朕以为，将士们拿点喜欢的东西，没甚所谓。只是朕的大郎又说了，几个兵揣着刀四处夸耀，险些将西线的战事都嚷嚷出去了。”
“回陛下、殿下。微臣已审讯过那几个兵蛋子，是昨日几个人喝了几盅忘形，说上几句自夸自耀的混话，并未提及西线详略。”
柴幕闻言，紧着回禀几句，他心中着急，唯恐在这无边的酝酿里小事夸大，大事爆发。
此时一旁的御史大夫长孙延躬身上前，拱礼启口：
“陛下，现下我军与西秦在风雪中对峙，两线作战的计划实属机密，不可不严阵以对。若是云麾将军清扫斥候之事被那不知所谓的人夸耀出去，传到薛军耳中，恐怕会泄露军情延误战机，酿成大祸。”
李容听到长孙延如此说，脸上轻松的神色确实被几分严正取代，一双鹰眼猛地对上长孙延。一旁的李俭素日里最会看父亲脸色，他见状也拱手上前道：
“禀陛下，此事并非儿臣信口胡言，若不是部下闻讯来报，不知还要被多少细作听去。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能就此放过。故此，儿臣才着急前来上禀。”
柴幕听完这两个连环炮，立刻上手卸自己的上甲，甲胄冷铁震动间发出尖锐的声响，包含圣人在内的众人都不知柴幕要做什么。只见他将铠甲利落卸下，搁在面前的地上，又身着袍服重重磕头，高声道：
“罪臣教子无方，治下失察，数罪并罚，罪臣祈请陛下，革去罪臣骠骑大将军之封赏，革去臣子钺斯云麾将军之封赏。今日之事险酿大祸，罪臣父子实难承赏！罪臣自领罚俸，其余刑罚唯论军法处置！”
“父亲...” 柴钺斯双目睁圆，口中喃喃。他只觉胸中的闷顿此刻深深沉下去，怔怔望见父亲俯在地上请罚，而后稍微反应过来，恍惚间也开始卸自己的甲。
... ...
“好啦！”
李容看着柴氏父子，微皱眉头轻声说道。他紧接松开盘着的腿，又支臂侧卧在榻上，深舒一口气，而后冲着脚边的豹毯抖抖手指。
李俭还未等长孙延反应，便冲上前去将毯子拿起，细细盖上父亲李容的双膝。又顺着李容张开的手，将案上的茶水递过去。
柴钺斯听到圣人发话，仅仅停顿一瞬，还是继续将自己的甲胄卸下，置于地上，而后跟随父亲一同重重磕头。
只见李容饮了口茶，将茶盏递回给李俭，而后清清嗓子继续轻松道：
“光顾着说旁人，云麾将军可寻了什么好玩意没有？”
柴幕俯身在地，听到此话眉头暗暗皱得更紧些。而他身旁的柴钺斯此时也露难色，紧抿双唇未发一言。
“如何呀？抬起头来抬起头来！” 李容语速虽急，语气却是宽慰的。
柴钺斯听罢懦懦抬起头，将上身直立起来，双手抱拳挡在脸前，一脸纠结地小声蹦出几个字：“臣...拿了壶酒...”
“大点声！哈哈哈，再说一遍！”
李容顿时豪迈地笑起来，他的一口白牙整齐隐在胡须之后，双颊深深陷进去两个与李毓宁相似的酒窝。
“臣拿了壶酒！” 柴钺斯高声又道一遍，他自觉窝囊，但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一阵笑声传来，李容指着柴钺斯笑了半天，差点将茶水都咳出来。一旁的长孙延也噗嗤没忍住笑出声来，唯有李俭看到这轻松愉快的情形，一脸烦闷站在一旁。
“这西秦的酒，滋味如何？” 李容继续满脸笑意，看着柴钺斯打趣道。
“陛下就莫要打趣臣下了，臣都没喝着呢...是让高将军...捎给二郎的。”
柴钺斯这事儿一直瞒着父亲没敢告诉，此时五官都揪在一起，扭捏地嘟囔出此事，心里别扭无比，但又不得不说。而柴幕依旧俯在地上，听到此话面朝冰凉的地面阖上眼，细微叹口气。
“瞧你这做兄长的，二郎在后方立了那样大的功，一壶劣酒就打发了？”
李容幽幽说出这样一句，在场的人都惊愕不已，实在没听说柴家二郎立了什么功，圣上又何出此言。
柴幕听罢也抬起头疑惑地望向圣人，一旁的柴钺斯更是疑惑不已，惊讶中他甚至都忘了开心，自顾自挠挠头。
“皇后一行蒲津渡遇袭，是突厥不知何时所获路线情报，欲图趁机谋害皇后皇子。柴二郎护驾有功，以身抗敌，现下事情已了结了。”
李容寥寥几句道出如此严峻的事实，脸上也隐隐透出忧虑，他咬紧牙关，尽量轻松地告知柴氏父子这一切。而后他又挂上一抹笑，在众人的惊异中继续道：
“朕已替你父子好好犒赏了二郎，封他做千牛卫大将军，赐金鱼袋，日后跟在朕身边出入历练。”
“陛下说的可是真的？！” 柴钺斯面露惊喜，他右手的拳头不自觉打在左掌，仿佛已经忘了自己还在请罪。
“朕诓你不成！” 李容笑着嗔他一句，又冲二人摆摆手道：“起身罢！”
柴氏父子还在惊愕之中没反应过来，一旁的长孙延却已注意到李俭那张煞白的脸。他侧目望向李俭，只见李俭的双手不停搓动手指，呼吸越来越快，双眼不停眨动，惊慌实实蹿上他的面庞。长孙延即刻站出来，躬身向着陛下施礼，道：
“陛下，突厥部此时出手，实属骇闻。臣斗胆，不知陛下何时所获消息，现下又预备如何应对？可派人追击？我军是否重新修正预案？陛下恕罪，臣，实在惶恐。”
“朕已命高坚沿线追击，恐怕，薛贼已和突厥部联手。”
李容说着也皱起眉头，眼神中的愁虑盖过怒意，他支眼瞧瞧长孙延，继续道：
“入夜将人都叫齐，共商对策吧。”还没说完，李容便指着不远处的李俭，严肃命道：
“你，勿要再费心这阮刀之事，安心预备你的差事。大捷开道，是你撂下的话，记紧了。”
“喏。” 李俭愣了一下，连忙回道。此刻他心中无比错综，也的确没的心思再考虑这阮师刀的事了。
“怎的还跪着！难不成要朕起身去请吗！”
李容言语带着点责怪，又冲柴氏父子喊道。而柴幕也终于颤颤站起身，他听到二郎镇斯在后方立功，且此事与突厥有关，心中根本谈不上喜悦，反倒是忧虑早已将他笼罩。而后他示意柴钺斯也站起来，又向前一步，握拳道：
“突厥偷袭一事，实在骇人听闻，还需细细商讨。但陛下一向赏罚分明，臣等不胜感激。私拿战缴品一事，应罚当罚。”
“将那几个说混话的，按军法处置罢！你父子二人...便回去...罚酒二斗！必得是那西秦的浊酒！捏了鼻子也需喝净！记住咯，这可不是朕包庇，是你等沾了二郎的光。”[9.1]
李容带着疲惫说完这番话，便开始揉起额角，卧在榻上深呼一口气。
“谢陛下！臣一人便喝他二斗！”
柴钺斯此时已毫无忌惮，他知道圣人一向偏爱他，现下如此发话，此事算是真了了。李容听到这话，一边阖眼揉额，一边又无声笑起来，他心里实在是看中柴钺斯的。
“谢陛下恩典。” 柴幕沉声谢恩，他的担忧却并未被儿子察觉。
“陛下乏了，吾等且退下罢。”
长孙延眼见圣人疲累，主动道出这句。见圣人微微点头，众人便随之拱礼退下，一一退出营帐。
... ...
“将军好气运，片分未罚，如此便妥过去了。”
柴钺斯正跟着父亲走出营帐，身后却传来李俭高昂的声线。他扭头看过去，李俭正背手颠着步子，同样眼神对上柴钺斯。
“殿下...” 柴幕闻声也停下来，隔着风雪，拱手冲着李俭恭谨道。
“哎～骠骑将军莫怪，此事也是本殿冒失了。” 李俭见柴幕又意图回护，紧着说。
柴钺斯见状立即拱手回道：“殿下，是臣治下不严，诸如此事今后不会再生。”
“你确实治下无方，父亲如此看重将军，这云麾将军的大任，钺斯兄还是要多掂量些。”
李俭的话说得毫不客气，他二人明明年纪相仿，军功相当，圣人却一直偏爱这外姓小将。就连圣人那把大弓，自己求了良久，圣人终是没赏。而柴钺斯担着抗旨的风险，区区两个县府，就让圣人将那御弓赏给他了。而今阮刀之事，竟又什么都没罚，冒出个柴二郎还激得李俭一身冷汗，他自然是对柴氏极其不悦。
“喏。”
厚重的雪花差点没压住二人针锋相对的视线，柴钺斯心中明白李俭对他一直不爽，奈何李俭终究是皇子，于是他压着脾性恭敬回道。
“殿下，侍中还等着殿下议事，怕不是忘了？”
长孙延身着官服，面颊已经冻得通红，但他不带丝毫颤抖，立于一旁对李俭缓缓言道。李俭听到长孙延提及刘怀中，心中联想起皇后遇袭之事也自觉紧张，而后暗自哼声，挖了一眼柴钺斯便大步离开。
柴钺斯见李俭走远，带着气狠狠踹了一脚积雪。
“走罢。”
柴幕见儿子那意气用事的劲儿又上来了，拍拍他的臂膀说道。还没等父子二人重新迈步，远处匆匆小跑而来一个将士，将二人的路拦住了。
“柴将军！”
“何事？” 柴幕沉声问道。
只见将士掏出一封书信，信封沾了飞雪，递在柴幕面前。
“高坚将军密信，百里加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