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船夫捏紧了拳头,浑身颤抖。

    若杨信所言为真,那蛇盘崖后的山谷,便无异是个桃花源。

    若能安然逃入其中,就此与世隔绝,那便是比什么都美的好事——脱离了曹贼敲骨吸髓般的压榨,从此只为自己而生,那该多快活?

    更重要的是,他们早已没得选。

    杨信的这几句话,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船夫们只能抓住它!

    老船夫深深的吸了口气,道:“后生啊,谢谢你指出一条生路啊!”

    杨信轻叹摇头,说:“蛇盘崖后的谷地虽然隐秘,但曹贼若铁了心搜山,未必能继续隐蔽下去。所以这里有两个选择。”

    “一,就此在蛇盘崖后的谷地之中繁衍生息,但需要担负一定的风险。”

    “二,那处谷地作为临时存身之处,我向这些甲士们讨个人情,等他们完成他们的事情之后,让他们到谷地,带你们走。”

    顿了顿,杨信道:“若选择一,我便不把那谷地的事告诉他们;若选择二,我稍后就去找他们的头领,把此事跟他摆明。”

    老船夫听了,神色里顿时游移起来。

    半晌,他说:“后生啊,我能不能和他们先商量一阵?”

    他指了指岸上那群船夫。

    杨信点了点头:“当然。”

    说:“我送老爷子下船。”

    便把老船夫送下船去,让他和其他船夫商量,杨信则回头,走到雷远身边。

    雷远道:“看来杨兄弟说服了那位老丈。”

    杨信点了点头:“须得让人心甘情愿,否则必有隐患。”

    他说:“水面常有水军巡逻,且一些要紧处还设了水寨、关卡。到时候若有船夫跳出来喊几声,甚至只几个神色不对,都有可能暴露。”

    雷远叹息:“是啊,危机重重。”

    又笑:“好在你说服了那老丈。”

    不几分钟,老船夫又上来,瑟缩着走到杨信和雷远面前,嗫喏了一下,看着杨信道:“大家伙决定了,选二。”

    杨信了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船夫们做出这样的选择,并没有出乎杨信的预料。

    实在是,这个世道太过艰辛。弱小者下意识依附强者,以此求取一丝丝安宁。诚然蛇盘崖后的谷地可能是一处世外桃源,但黔首庶民,心中没底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何况杨信还说了,有风险。

    所以他们选择了雷远——因为雷远是强者,因为雷远斩杀了曹军的二十個甲士。

    杨信便对雷远道:“你们完了此间事,退路可曾想好?”

    雷远摇头:“不曾。”

    他笑了下,说:“九死一生的事情,还有什么退路可想呢?”

    杨信道:“我有一条退路。”

    雷远一听,眼睛顿时一亮:“求教!”

    他本想着不成功便成仁,根本没考虑过退路的问题。但此间有了杨信,成功的可能性便多了好几分,一旦成功,自然要考虑退路,能活着谁也不愿意去死不是?

    杨信便把方才与老船夫说过的事情,又当着老船夫的面,和雷远说了一遍,然后道:“那处山谷再往西去,便是南阳地界。”() ()

    接着他一脸笃定道:“此间即使成功烧毁囤粮,迫使曹贼退兵,你们雷氏也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他看着雷远的眼睛:“荆州,或者说刘备。”

    “你们要是不走,等来年曹贼粮草丰收,便又要发兵来打你们;而江东孙权在此次事情当中极无担当的表现,又让你们失去了对他的信赖。”

    “所以你们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迁去荆州,投靠素有信义的刘备刘玄德。”

    雷远听着,眼中光彩绽放。

    杨信说的这些,也正是雷远心中所想!说到他心坎上了!

    杨信则接着说道:“穿过那片山谷,进入南阳地界,虽然南阳仍驻有曹贼重兵,但其控制力相较于汝南却不可同日而语。只消警戒躲避,一路南下,到了江夏,便是天空地阔——你正好给你们雷氏打个前站。”

    雷远此时,心中已十分敞亮,他兴奋道:“果然是一条上佳的退路!”

    他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杨兄弟你!”

    杨信摇了摇头:“且不说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单以我对曹贼的愤恨,就不能不尽全力帮伱。”

    当然,还有话没说——就是这些船夫——说出那处山谷,不是因为雷远,而是因为这些船夫。

    但这里没必要说出来,说了雷远反倒不高兴,于船夫们不是好事。

    雷远是个极醒目的人,他转便向老船夫笑道:“既然老丈决定跟我们走,那便是自己人。我雷远发誓,保证把大家带到刘使君治下,从此脱离曹贼的残酷压榨,过上美满的生活。”

    杨信旁边听着,心中只暗暗摇头。

    美满的生活?

    诚然刘备治下,一定比曹贼治下宽松,但要说生活美满,却不见得。

    因为荆州会一直打仗,打仗消耗的人力物力不是凭空来的,都是老百姓的血肉。

    ——经过杨信这一番撮合,所有人拧成了一股绳,总算没了后顾之忧。

    不多时,破损的船底修复完毕,船夫就位,在一声声号子里头,这艘走舸再度驶入淮水宽广的水面,夜色下,碾着水波一路逆行,往西而去。

    ......

    朗陵,南关屯。

    南关屯的屯田吏唤作邓贵。

    邓贵是南关屯的一个小豪强,平素跋扈凶恶,背后被人称作‘豺子’。

    作为小豪强,邓贵没有修建坞堡的财力,但较之屯田客家家户户仅能容身的泥墙草屋,邓贵那位于溱水畔的五亩邓家庄园则显然大气、豪华了无数倍。

    邓贵腆着肚子,踩着夜色,满脸醉意归家。

    进了庄园,教人调制了一碗碎末茶汤解酒,一边与丫鬟嬉戏调笑。

    便这时,一个马脸长随跑进来:“邓爷!”

    邓贵被打搅了兴致,满脸不高兴:“叫什么叫,作死呢!”

    马脸长随连忙道:“邓爷,屯里有人上吊了!”

    邓贵一听,伸手撇开黏乎的丫鬟,吊眉一皱道:“上吊了?谁上吊了?”

    马脸长随道:“屯东头的杨氏妇,那妇人在屋里上了吊,邻里方才把她解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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