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南笙往旁边看了眼,周围很寂静,面前的小女孩,正用祈求般眼神望着他。

    他好像认真想了一下才回答:“好。”

    手机在这时突然响起。

    “喂……在哪?”陈南笙边打电话边往前走。

    似是意识到什么,回过头看向桑梨:“早点回去。”

    他似乎很急。

    “我答应你了。”

    “那您还记得我说的内容吗?”

    “记得,桑同学。”

    “我可以怎么称呼您?”

    他没有回答,桑梨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回到家已接近八点。

    几个人在客厅看电视剧,桑梨没有停留,低着头走向楼梯。

    “天天往楼上待,也不知道楼上有什么。”

    “哪个小孩像你这样每天这么晚回来!”

    待看清桑梨凌乱又狼狈的样子,方文君拉住了往楼上走去的桑梨:“去哪鬼混了?小小年纪不学好。”

    她没有辩解,那天她在客厅哭的很大声。

    周末很快过去,他会记得的吧?桑梨想,他会吧。

    新的星期一,桑梨灰暗的人生也出现了裂缝。

    2014年5月23日,桑梨长达了两个多月的校园霸凌结束。

    那天还在上课,外面传来一阵躁动。

    靠窗的同学最先发现:“大家看啊,学校领导都往周老师办公室去了!”

    “我们班上出什么事了?”

    “谁啊?出什么事了?”

    看热闹的同学不少。

    桑梨心底有些微微发颤,他还记得。

    班主任周倩走了进来,将桑梨带到办公室。

    里面很多人。

    其中,桑梨认识的就有副校长和教导主任。

    “桑梨同学,学校知道了你的事,当然,学校也非常重视校园暴力。”

    “老师现在帮你解决这件事,你按照我们的方式去做好吗?”

    讲了很多,浅显易懂,她不要闹大了。

    “我不原谅,不和解。”桑梨摇头道。

    “桑同学,你还小,很多事不知道,学校这么做是为你好,你现在别让这些事影响了你的学习。”校长的话像极了一位语重心长的长辈。

    桑梨沉默不语。

    也许在他们眼里她冥顽不灵吧。

    “现在上面对这件事很重视,夏老师,你怎么带班的,你班上出的这事是要给学校抹黑吗?”

    “校长,小孩之间的小大小闹,不会闹多大吧。”

    “教育局和公安部都找到学校核实了,我们学校才刚刚申请重要评比,你说怎么弄?怎么整?”

    “平时就没人跟你反应情况吗?你都不关心班上学生的身心健康吗?”

    桑梨在门口听到了里面的争吵。

    下午,桑梨刚进家就看到了沈佳几个人,带着她们的父母出现在这里。

    似乎谈好什么了,像达成某种协议,桑梨在他们之间感受到了“和谐感”。

    很快,方文君将桑梨拉到了那群人面前,“桑梨,这些都是你的同学,他们来找你。”

    几个女生坐在沙发上,脸上挂着泪水,像受了很大的委屈。

    “桑梨,对不起,我们是闹着玩的。”

    “我们都是同学,你别计较了,你原谅我们好不好。”

    “桑梨你误会了,我们没欺负你,真的。”

    桑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委屈吗?

    方文君扯了下桑梨的手看向周围道:“她平时就不爱说话,很内向这孩子。”

    眼看桑梨无动于衷,剩下的人也开始了。

    “小姑娘,知道沈佳做的这些事,我回去已经狠狠打过她了,她以后不敢了,你就别跟她计较了。”沈佳妈妈说着又往沈佳头上打了一巴掌。

    沈佳低声呜咽。

    气氛一时有点难堪。

    “桑梨同学,学校对这事非常重视,你以后正常上学,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桑梨家长,这些事以后不会发生了,我们向你保证。而且桑梨在学校很听话也不惹事,成绩很好,上市重点高中,问题不大,别让这些事分心了。”

    “是啊是啊,桑梨在学校是公认的好学生,别让这些事影响她了。”

    她还能说什么,桌子上的几张纸已经有她父母的名字了,关心她,询问她,不都是走过场吗?

    他们都走了,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桑梨看着一地的水果牛奶,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

    屈辱,不甘,那样清晰。

    她走近,将脚下的礼盒踢倒。

    地上有黄色的液体流出,刺鼻的酒精味在空气中挥发。

    桑承安和方文君将他们送出门后,进来就看到一片凌乱的客厅。

    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方文君收拾起卫生,桑承安靠坐在沙发上点烟,蹙着眉毛没有说话,脸色一片阴沉。

    又是这样,桑梨知道他们有话和她说,可又让她等待着,接受时间的凌迟一样。

    方文君将地上卫生搞好后,桑承安已经抽完第二根了。

    桑承安像是压抑着什么,语气极为不满:“桑梨,你真是个怪人,什么事都闷着不说。”

    “行了,你别说她了,她也难受。”像是不忍桑梨难过的表情,继续道:“我们也没做好,她跟我们说了,我们没管。”

    “她有跟我们认真说吗?畏畏缩缩地连事也讲不清,平时这么内向,也不交朋友,别人不欺负她,欺负谁。”

    “你发这么大脾气干嘛?谁惹你了?”

    “桑梨是妈妈不好,当时应该早点去你学校的,你先上楼。”

    她早就想上楼了。

    “她性格这么怪,就不像这个家的人,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

    “桑承安,你什么意思,我19岁就跟了你!”

    “她天生不跟我们亲近,我有什么办法。”

    楼上隔音不好,桑梨仍能听到楼下的争吵声。他们吵得有多面红耳赤,桑梨都不想管。

    “爸爸说的没错,你真是个怪人,一定要家里吵架你才开心吗?”

    桑梨就这么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真没良心。”说完这句话,桑絮就下楼了

    很快,楼下的争吵变得很小。

    她古怪吗?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桑絮每次都是一个很好的调解员。

    那场校园霸凌的结果,桑梨被迫接受。

    桑梨重新调整了班级,是她自己申请的。

    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尘埃落定时。

    学校突然予以沈佳、宋慧、余佩佩三人记过处分。

    桑梨也在新的一周,收到了施暴者在全校下的公开道歉。

    桑梨知道,那是在道歉前一天,沈佳的家长找到学校,以影响沈佳的心里健康为由拒绝公开道歉,学校态度却是反常又强硬,“学生就应尊纪守法,知错就改。”

    是因为那个哥哥吗?

    桑梨看着窗外,声音虽小却郑重其事:“谢谢你啊。”

    未来的某一天,桑梨这样形容这场霸凌的结束,她从悬崖边上下来了,不是跳下来的。

    她没有山穷水尽。

    桑梨没有找陈南笙道谢,他这样的人不属于这,应该已经离开乌苏镇了。

    桑梨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她想快点长大。

    2012年9月,桑梨正式成为一名高中生。

    她离开了乌苏镇,在市里上学。桑梨很是恋家,至于想念什么,桑梨不知道,只是很期待回家。

    她的高中生活很平淡,没有那些不安、恐惧、和霸凌,像一个正常的学生,每天面对试卷和作业,她很满足,好似生活就该这样。

    那些不开心,她尘封在心底。

    但不知从何时起,桑梨渐渐地逃避回家。

    也许是那些琐碎的事之后。

    是放假后问了一次“擦头发的毛巾在哪?”

    “你是这个家新来的吗?毛巾放哪你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为什么爸爸的语气让她并不舒服。

    又或者是在妈妈那句“一个月回来一次,还不如别回来,我也不是很想看到你。”

    是在感冒时,妈妈买了药,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她对她多好,买药花了她多少钱,她要听话。

    桑梨问过他们,“为什么你们和别的父母不一样。”

    “那你去做别人的女儿。”

    一句话,桑梨哑口无言。

    2014年6月。

    放假那天,天气很好,好到可以用“晴空万里”来形容。

    桑梨走到公交站点,远远地就看见一个长相高挑的女生站在对面街道。

    她长得很明媚。

    好有生命力的女生,桑梨多看了几眼。

    女生忽然抬头冲桑梨眨了下眼睛,浅浅笑了笑。

    桑梨有种被抓包的窘迫。

    凉风吹过,树叶开始剧烈摇曳,空气中多了潮湿的气息。

    风雨欲来,乌苏镇的六月就是这样。

    绵绵细细的小雨开始落下,周围人也都打开了雨伞。

    她没有带伞,她应该不是这里的人。

    桑梨撑着雨伞快步走到姜以禾面前:“我们一起吗?”

    姜以禾跑进伞里“这里天气变化这么大吗?”

    “对。”

    “刚刚还大太阳呢?我都没带伞。”

    “是。”

    “不过,谢谢你啊,你怎么这么好,还跑过来给我撑伞。”

    “嗯。”

    姜以禾看着一直盯着下雨的桑梨,这才发现她似乎不爱说话,甚至有些局促。

    “我叫姜以禾,是来乌苏镇玩的,你们这里可真是诗情画意!景色宜人呀!”姜以禾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

    桑梨看着姜以禾夸张的动作,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

    她一笑,整个人生动起来。

    姜以禾有一米七二,比桑梨高了许多,忍不住用手轻摸了下桑梨的头发:“这里的风水养人,你真漂亮。”

    桑梨有些不好意思:“我叫桑梨。”

    “嗯,看到了,桑梨,市一中的学生。”姜以禾指着桑梨胸前的校牌。

    雨越下越大,偶有有雷电闪过,周围一片昏暗。

    “你住哪,待会有人来接我们,再把你送回家。”

    “不用了,前面就是公交站。”

    “那怎么行,有车不坐挤公交干嘛。”

    “我每次都坐公交回去,它很方便。”

    沉默了一会。

    “我不是坏人哦,是这雨下得太大了,你给我撑伞,衣服都湿了,不早点回去换掉啊。”

    姜以禾停顿了一会,表情无奈地看向桑梨继续道:“而且这天气,我也不放心,你就这么回去。”

    怎么形容此时的感觉呢?桑梨觉得心底有一处在往下陷。

    “那谢谢你了。”桑梨点头。

    两人躲在角落里断断续续聊了很多。

    她说她从北京来的。

    北京,那是一个离桑梨很遥远的地方。

    一辆黑色的奔驰缓慢地停在前面。

    桑梨反应过来后已经被姜以禾拉到了后座。

    车里很清凉,桑梨闻到一股凛冽的松木香。

    “你来的可真晚,我还以为要明天早上才能见到你呢?”

    姜以禾倘装生气继续说道:“这是我刚交的朋友,你帮我把她送回家。”

    “对了,你家住哪呀?”姜以禾看向桑梨。

    “我到乌苏镇初枝路口下车。”桑梨只坐了一点车身,有些局促“你们去哪,顺路吗?”

    “顺路顺路。”姜以禾从前车座零食袋里拿出牛奶递给桑梨:“桑梨,牛奶。”

    一路上姜以禾在说,桑梨安静地回复几句。

    桑梨也没有听见驾驶座的人说话。

    窗外的视野,桑梨逐渐熟悉起来,桑梨在和姜以禾道谢后,犹豫着要不要和前面的人也说一声。

    “在前面停吧。”桑梨身子前倾,看向前面的男人,他的侧脸和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印象渐渐重合起来。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看他的眼神颇为认真。

    陈南笙转过头去,看着桑梨,忽然笑了一声。

    两人视线碰上。

    意识到失态后,桑梨有些无措。

    “到了”陈南笙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十六七岁的年纪,有着一双明净的杏眼,生的很是端正。

    是他吗?会是他吗?桑梨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

    “桑梨同学,到了哟!”姜以禾轻拍了下桑梨的后背。

    桑梨握紧牛奶,掌心有粘腻的水汽。

    “我对这里很熟悉,以禾姐,你,我可以做你的导游吗?”桑梨表情些严肃。

    姜以禾有些意外桑梨的反应,但还是笑着说道“好啊,那我可太开心了。”

    “那什么时候,我这两天都有时间。”桑梨有些不自然的接话。

    “明天早上10点吧,就在你停车的这个地方见面。”

    车子发动,桑梨听见车轮与地面泥沙发出的摩擦声,并不流畅。

    她站在原地,直到车子在视线里变成一个小点。

    是那个哥哥吧?是吧。

    那天,她站了很久。

    那些过往的委屈与不甘也都蜂拥而至。

    她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还能再见面吗?

    桑梨祈求再眷顾她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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