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的师尊铁柱是个病娇。

    以前她这个词并无认知,直至异世的魂魄想要趁机夺舍她的身体。

    异世的魂魄失败了,二丫的神魂不仅守护身体成功,还意外夺了那异世魂的一魄,补足了神魂。

    她继承了异世魂魄的记忆。

    从陌生的记忆中,二丫得知师尊囚禁她、喜欢将她按在怀里像猫儿一样蹂躏、时常死死盯着她、甚至发明了忘尘决,试图让她忘掉除了师尊以外所有人……的行为,叫做病娇。

    病娇,是一种偏执的爱意。

    爱意……

    二丫麻木的心脏后知后觉地骚动了下。

    “怜舟二丫!专心抵抗雷劫!莫要走神!”

    耳边响起一声呕哑的怒斥,二丫眼神发直,呆呆望向山下正在给她焦急传音的女子。

    二丫身上的衣裳是师尊早早给她准备好的极品法器,此时却已经被前八道雷劫劈得只剩几根蜷缩焦黑的布条,露出的皮肤焦成了干巴巴的壳子,头发也全都劈没了。

    “桂芬,师尊他……”焦黑的卤蛋缓缓裂开一条缝隙,眼神迷茫又哀恸。

    二丫略显拘谨地措词,“他心悦我。”

    山下的桂芬抓着裙摆的手指节发白,忍下喉间苦涩:“心悦你个屁!狗铁柱都死上百年了,你再不专心对抗雷劫,马上就能见到他老人家!还有!你要是再叫我那破名字,雷劫不劈死你,老子也要拍死你!”

    二丫无视她的威胁,心道师尊才不老,师尊那叫成熟。

    师尊最后一次出门看热闹时,穿着一身夜行衣,明明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他却用做贼的语调,对二丫挤眉弄眼:“乖徒儿,听说山下王二媳妇又和王二妹子吵起来了,师尊去劝架!去去就回!”

    他说的好听,结果就是一去不回。

    似乎是王二媳妇发飙,炸了一整座山头。师尊那时刚从秘境出来,伤病未愈,刚好躲在山上看热闹,被炸出来后又被王二妹子丢出的一只带着凛然剑意的袜子把脑袋捅炸了。

    嗯……

    这样一想,师尊好像也不是特别成熟,和异世魂魄记忆中的“病娇”也不太搭。

    二丫来不及细想了。

    化神期的雷劫已经到了最后一劫,磅礴黑雾的铺满了整个天空,爆闪雷电隐隐在其间闪动,滔天波动引起恐怖的声响,汹涌气浪自山顶席卷,巨石滚落,山谷塌陷。

    死亡正在孕育。

    元婴晋升化神,死在最后一劫的修士十有八九。

    二丫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天赋有多好,能修炼到此地步,已是师尊用尽天材地宝、满仙域给她寻找机缘的成果。

    水桶粗的紫色闪电悬于九天之上,即将以摧拉枯朽之势轰杀而下。

    二丫看见桂芬剧烈收缩的瞳孔中倒映着乌浪雷潮,那早该在百年前落下的雷潮终于姗姗来迟。

    ——

    “鬼者,身灭之魂也。常归于冥虚,滞世可为妖邪、可为地神,端一甲子散于虚空,无转世之机。”

    师尊对二丫的脸掐捏揉搓,好一番把玩,“凡人死后,魂魄可去冥虚界等待转世之机,也可变成鬼邪继续凑世间的热闹。咱修士可没这个福分,金丹一成,死了便是魂飞魄散。乖徒儿,你如今金丹已成,可千万保住小命。”

    二丫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痴迷地望着师尊的绝世容颜,眼里只有张张合合的唇。

    她掐住师尊的下巴,逼近他,跨坐在他腿上,发狠地亲了上去……

    祝祀云腾地弹坐而起,一巴掌糊住自己的嘴,啪啪啪给了好几下。

    自从前世雷劫吸收了那异世的魂魄,她脑子里就多出了很多少儿不宜的记忆。

    这些记忆试图攻击她、同化她,不仅让她白日嘴里时不时冒出个异世的词儿,还让她晚上做梦逐渐走向□□。

    就连常驻她梦里的师尊,也被那些脏污的邪念侵染得如同勾人的妖精,频频引她失守。

    窗外的炙阳从狭小的木窗灌进厢房,窗棂投下倾斜的阴影,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明暗交界处沉沦起伏。

    祝祀云半张脸暴露在光亮下,被晃了眼睛,微微侧头,躲进阴影里。

    一个午觉睡得昏天黑地,直至冰凉的井水扑在脸上,脑海中那张漂亮到极致的脸才姗姗消散。

    水井边湿软的泥地上,有一行整齐却略显稚嫩的字迹:“姐姐,我去领药了。”

    祝祀云蓦然想起,她有了个弟弟。

    前世死于雷劫,醒来二丫便成了祝祀云,父母亲人因瘟疫死了个干净,只剩不到十岁的幼弟祝逸相依为命。

    姐弟俩都染了瘟疫,症状很轻,二丫一过来就想办法将瘟疫驱逐出了体外,但祝逸还是只能用官府布施的药慢慢控制。

    祝祀云进厨房给弟弟准备晚饭,才洗了一捧杂色的粗米,大门外就突然传来“砰砰砰”地拍门声。

    祝祀云不紧不慢地擦擦手,朝外面问了句:“谁?”

    隔壁钱婶呕哑的嗓门传进来:“小云,快出来,施药摊子出事了!”

    钱婶和祝家关系很差,祝家父母在时经常隔着院墙辱骂诅咒对方前后十八代。

    后来两家人因瘟疫病的病死的死,才消停下来。

    因祝家爹爹之前是药店的药郎,祝祀云当过一段时间的药童,自从钱婶婶发现祝祀云得了疫病后痊愈,便笃定祝祀云藏了能治病的灵丹妙药,白日敲门夜里翻墙,烦不胜烦。

    “小云咳咳咳……没骗你,真的!官兵都……杀人了!”

    门开了,露出一张柔美清丽的白净脸蛋,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包子样,钱婶却知道这姑娘不是个心软的。

    祝祀云眼神在钱婶脸上巡一圈,看见她风尘仆仆,脸上还有跌倒的挫伤,信了几分。

    钱婶焦急道:“有人……闹事,官兵杀人,你弟弟也在……快去……”

    疫病作用在咽喉处,她说话嘶哑磕巴,抓着祝祀云的袖子往外扯。

    祝祀云信归信,但不会因此和她亲近。

    她甩开她,回头关了院子大门,朝着衙门的方向快步赶去。

    祝祀云一离开,钱婶收了焦急之色,对着她的背影无声地骂了一句,口水混着血喷溅出来,嗓子仿佛又疼了几分。

    她回到自己家,叫上自己老伴,搬梯子翻进了祝家的院子。

    祝家位于汉巷的尽头,原本整洁的巷子如今挤满了临时搭建的窝棚,杂乱破旧,一片死寂。

    初看之下,这里似乎只有祝祀云一个人。

    然而再仔细一瞧,那些破烂的窝棚旁边、干草席子底下,甚至墙角那团看不出形状的东西,都是人——不知生死的人。

    这座城快死光了。

    祝祀云脚步匆匆地穿过,在一只脏手从旁边的草垛探出,试图抓住她的脚腕。

    她从容不迫地小跳了一步,跃了过去。

    施药摊子果然出事了。

    百姓和官兵势如水火,四处弥漫着腾飞的尘土,浑浊的空气里到处充斥着暴动的人,无数嘶鸣怒吼与地面的震动编织出骤雨般滂沱的声浪撞击祝祀云的耳膜。

    她非常不喜欢吵闹,隐忍地抿抿唇,快速在人群里寻找着祝逸。

    祝逸不到十岁,个子小,祝祀云艰难地在人群里穿梭,着重往缝隙里钻。

    平日里给予百姓希望的施药摊子,如今却沦为混乱的战场。曾经被视为救世主的官兵,此刻却成为了敌人。

    虚弱的百姓拿起所能找到的一切当作武器,仿佛在绝境中垂死挣扎的困兽。

    祝祀云无心探究这一切为何发生,只专心寻人。

    场面过于混乱,她被推搡了好几下,脸颊被不知谁挥舞的碎瓦片划出血痕。

    祝祀云吃痛,低头碰了碰伤口,立即又被暴走的官兵不分青红皂白地狠狠推了一把。她跌倒在地,吸了一口浓厚的烟尘,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人群往来,顾不上地面有什么,就算有人看见她,哪里是说停就能停下的。

    祝祀云被人踩了好几脚,有人被她绊倒,向她倒下来。

    祝祀云暗道倒霉,想调用灵气护住内脏,灵气却如流水一般在她通畅的经脉中呼啸而过,丝毫没有停留。

    这下糟糕,她这小身板,被压一下就得掉半条命去。

    祝祀云却被一只大手猛地一提,把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多谢搭救。”祝祀云抬眼,是个有些眼熟的大胡子。

    大胡子显然认识祝祀云,语气惊愕之余还有些愠怒,“祝祀云,你怎么也来添乱?”

    祝祀云扫了眼他身上的士兵服饰,“我来找弟弟。”

    少女一身破旧干净的粗布衣裳,白净的脸上沾了灰尘,脸颊新添的伤口蜿蜒下一道血痕,如同一朵洁白神圣的睡莲意外喷溅上战场的血腥。

    她就这么沉静漠然地站在风浪中,眼中无悲无喜。

    说是来找人,可不见一丝焦急,更像是死气沉沉的塑像。

    大胡子盯着她,喉结滚了又滚,眼神柔软下来,“我在东边看见了几个小孩,你去看看。找到立刻回家,这里太乱了。”

    祝祀云点头,“多谢。”

    她立刻朝东边赶去,东边人少一些,才看见一群小孩脑袋,怀里就小炮弹似的扑进来个人。

    “姐!”

    祝祀云狠狠敲了祝逸的脑袋,“怎么不回家?”

    祝逸捂着脑袋,眼中升起怒气,声音是得了瘟疫后特有的嘶哑:“我不回!我要杀了这群害人命的狗官!”

    祝祀云听都不想听,拽着他就走。

    祝逸不肯,扯着自己的胳膊,哭闹着道:“姐,官府发的药都是假的,是他们随便扯得野草骗我们的!他们还把一个老头丢到药缸里煮了,他们不把我们当人!”

    “这不关你的事。”祝祀云冷声道,“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现在跟我回家。”

    “你要是能治好我早就治了!”

    祝逸这年纪猫嫌狗厌,认死理,这里太过危险,祝祀云不想跟他多说,抬起一个手刀就要朝他劈过去。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浑厚的嗓音穿透了整个衙门前的战场:“反抗者,下场如同此人!”

    祝家姐弟同时向后看去,只见一个与祝逸差不多年岁的女孩被一杆长□□穿了胸口,身体被高高挑了起来。

    刺眼的红从她的胸口汩汩流出,顺着枪杆流下,将本已脏污的红缨洗刷得重新艳红。

    她的身躯仍在微微颤动,瞪大的眼睛咕噜噜地转了几下,目光与祝祀云有瞬间的交汇,她仰头望向天空,缓缓伸出双手,似乎想要触碰那遥不可及的苍穹,嘴唇轻轻动了动,声音被周围的嘈杂所掩盖。

    祝祀云听到了,她在喊“娘”。

    以暴制暴所产生的鲜血给灰蒙蒙的世界增添了一抹鲜艳的色彩,战场出现了刹那的空白。

    祝逸终于安静下来,双方的混战变成了单方面的压制。

    “回家。”

    祝祀云拉着浑身颤抖的祝逸离开。

    两人离开衙门附近,就在离祝家还有两个路口时,祝祀云心念忽然一动,周身稀薄的灵气波澜起伏,像一条浅溪被狂风席卷,水花飞卷,河道成了真空。

    祝祀云脚步猛地一顿,回头望向来时的路。

    祝逸疑惑地看向她,“姐?怎么了?”

    人间灵气极为稀薄,祝祀云这具身体的根骨放在仙域称得上顶尖,绝对是可以让仙门百家撕破脸皮争抢的存在。

    可在人间修炼一月,她也只是驱逐体内了疫病,再怎么修炼,丹田依旧空空如也。

    如此强力的灵气波动,不对劲。

    她蹲下身嘱咐祝逸:“你自己回家,到家以后关好门,无论谁来都不能开,等我回去。”

    祝逸这才看见她脸上的伤,又想起战场上那个被挑上半空的女孩,重重地哆嗦了下,“别走,姐,我们回家吧。”

    “我要去找能给你治病的人。”祝祀云摸摸他的头,“听话。”

    祝逸的脸微微泛红,姐姐很久没有对他做亲昵的动作了,他还以为姐姐不在意他了。

    祝逸黏黏糊糊地说:“那你快点回来。”

    “嗯。”

    祝逸还没迈开脚,祝祀云已经快步向回赶。

    祝逸望着姐姐的背影,扁扁嘴,没出息地红了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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