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漫雪纷飞的冬夜,皑皑大雪从昨天后半夜开始下,一直没有停歇过,地面上早就铺上了厚厚一层积雪。

    楼里一整天也没见着几个客人,姐妹们都窝在一起,边烤火边嗑瓜子,顺便聊聊哪家胭脂铺子新出的水粉颜色好看,再就是互相攀比哪位公子出手阔绰、一掷千金。

    花娘懒得凑这个热闹,嫌屋子里闷,拿上壶青梅酒,裹着披风倚在二楼的长廊上看雪。

    快过年了,楼前的红灯笼都点着了,映在雪地里泛着暖暖的微光。

    雪地上一个脚印、一个车轮印也没有。

    不知哪个方向吹起了妖风,冷风从长廊的窗户里灌进来,吹得人牙直打颤。花娘拢了拢披风的领口,却没打算关窗。

    几杯温酒下肚,肺腑倒是暖和了一些。

    称着微光,花娘捏着酒杯百无聊赖地打量着飘舞的雪花。

    突然南面有个若影若现的黑影在移动,距离太远了瞧不太清,约莫像是个人影。

    花娘想:这么冷的天出门,也不怕冻成狗。

    那黑黢黢的人影实在是走得太慢了,几乎是一步一步在挪,花娘光看着都替他着急。

    大抵是街上太冷清,连声狗吠都听不到。

    花娘来了兴致,想要看看是哪个缺心眼的不怕冷,这么晚还在赶路。

    等了许久,那人影走近了。看身形约莫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身子骨还没有张开,瘦瘦的。

    花娘起了玩笑的心思,随手在窗台上抓了一把雪,揉成半个巴掌大的雪球,朝那个少年砸去。

    少年被砸了,也不吭声,甚至没有抬头瞧瞧是谁在恶作剧,只是闷声接着一步一步往前挪。

    要不是刚刚微微踉跄一下的身影,花娘都要以为雪球丢偏了。

    这少年像个没脾气的,花娘笑着喊道:“小孩,这么冷的天,怎的不在家待着?”

    他不搭理,依旧连头也不抬,自顾自地往前走,终于走到了门口灯笼的亮光处。

    灯笼的微光照在少年单薄的身形上,仿佛要穿透他的身子一般。

    花娘这才看清,这么冷的天,这小孩居然穿着单衣光着脚。

    花娘又喊了句:“小孩,这天怪冷的,上来喝杯烧酒再赶路呗。”

    这少年依旧不吭声,面容隐在阴影里,瞧不真切。

    好不容易来个行人,却是个又聋又哑的,好生无趣。

    花娘没了兴致,懒得再撩这少年,自顾自地喝青梅酒去了。

    那少年没走几步,突然扑通一声倒在了雪地里。

    周围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只听得见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

    理智告诉花娘不该多管闲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这小孩倒在雪地里没人发现,明早肯定就冻僵了。况且人好生生走路上,要不是自己玩闹朝他丢了一个雪球,指不定不会晕倒在醉心楼门口。

    不知是不是烧酒上心头,在风月场里待久了、早已冷心冷肺的花娘,心中居然生出一股圣母光辉。

    这股莫名的圣母光辉战胜了理智,花娘决定救下这个小孩。

    把人拖到房中,硬灌了两副驱寒药,喂了一壶姜茶,加了三床被子。

    花娘生怕自己好不容易发一次善心,最后却是白忙活一场。她忙了一晚上,最后累得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少年觉得自己身上好像压得千斤重一样,喘不过气来,咳嗽着转醒了。

    花娘被这几声咳嗽声吵醒,见他好转,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她这才有闲工夫细细打量起少年,模样长得还算标志,就是面黄肌瘦,一副严重营养不良的样子。

    少年被人这样打量也不恼,依旧没什么表情,“这是什么地方?”

    花娘打趣道:“哟,竟不是个哑巴。”

    “是你救的我?”

    “这儿是醉心楼,是我救了你。楼里的兄弟姐妹都叫我花娘,瞧你大概才十一二岁,就叫我一声花姐姐吧。”

    少年丝毫不领情,“多管闲事。”

    花娘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这少年是在怪自己不该救他,顿时有点恼了,“你小子,可别不识好人心,要死就死远点,大过年的死在醉心楼门口太不吉利了。赶明儿你好利索了,挑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走远点。城外不到两里地就有个树林,你随便找根歪脖子树,把绳子往树上一栓,我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少年恹恹的,不搭话。

    花娘担心自己这气话真被他听进去了,过了一会儿见他依旧不吭声,赶忙安慰道:“你这小孩,才多大,就寻死觅活的。你以为的穷途末路,说不定还有转机呢。要不再多活几日,说不定就看到什么好看的花,看到什么好看的人,心暖过来了,就不想死了呢。”

    少年依旧没吭声,却终于抬头看了花娘一眼。

    但就这淡淡的一眼,花娘知道他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她赶紧称热打铁,“这就对了,我跟你讲,花娘这包馄饨的手艺堪称一绝,你可以说花娘的琴弹得不好听,可不能说花娘包的馄饨不好吃。你等着,花娘给你做一碗尝尝。”

    一碗馄饨下肚,少年觉得有点恍惚,忘了有多久没有吃到这么暖乎乎的人间烟火了。

    花娘看他的面色红润了些,脸色也不再是那么冷冰冰的,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我总是‘小孩小孩’的叫,也不是个事。”

    “流岁。”

    “流岁?好名字,那我以后就叫你小岁了。”

    其实问了也白问,后来这么多年,花娘每每都称呼流岁为“小孩”,一如初见时那样。

    接下来的半个月,花娘每天都给流岁包一碗鲜肉馄饨。

    冬天过去了,顺便带走了流岁寻死觅活的想法。

    不知是不是那碗热乎乎的馄饨太好吃,还是楼里暖乎乎的炭火烤得太舒服。

    天气暖和了起来,流岁也留了下来,虽然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

    花娘记得,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冷,但也特别的短。

    如今他围着自己打转,已经不知不觉六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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