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此事,孔陌换了几个更得力的人来看守将军府。

    他交代林紫苏:“风信就守在院中,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

    之后的饭菜都是风信来送,荤素搭配,每餐都缺不了林紫苏爱吃的菜。

    这天,风信把菜摆好,正准备告退,被林紫苏叫住,“麻烦你跑一趟,帮我办件事。”

    “林小姐不必客气,尽管吩咐就是。”

    待风信走后,林紫苏问西风,“你觉得我们在此处待三年,怎么样?”

    西风吃着红烧肉,“虽说有酒有肉,但总比不了外头自在,连日头都没有外头明朗。”

    林紫苏望着檐外方寸之大的天空,叹道:“是呀,哪有外头好。”

    风信把旭日剑双手奉上,“公子,林小姐让我把旭日剑送到流岁手上,我拿回来了。当初公子为了讨林小姐欢心,寻遍各处好不容易才得了这把好剑。”

    他气鼓鼓道,“林小姐也真是的,若不喜欢,还回来便是了,何必转送他人。”

    是呀,当初送箭是为了讨她欢心,如今呢,还有什么法子能够讨她欢心?

    风信见孔陌停下笔却未言语,“公子,您别怪我多嘴,林小姐身边的莺莺燕燕也太多了,先有西风,现在还多了个流岁。您现在不受她待见,要是再不加把劲......”

    风信看着孔陌刀子般的眼神,悄悄把后面那句“还不如拱手让人”吞回了腹中。

    “就照她说的做。”

    风信刚想开口再劝,在孔陌想要杀人的眼神下乖乖闭了嘴,“是,公子。”

    他抱着剑都走出门口了,心疼自家公子为情所困,又折转回来。

    不敢挨正在气头上的孔陌太近,一只脚踏在门槛里头,另一只脚仍缩在外头,“公子,您也别太灰心,您再努努力、加把劲。”

    话还没说完,一支笔飞过来,正中他眉心,从眉心扫到下颚,在风信脸上留下一条又长又黑的线条。

    孔陌吼道:“我不够努力?来来来,你来教教我,我该怎么努力?”

    害怕再惹火上身,风信夹着尾巴飞快地往外跑,和抱着一摞书信前来的青晚撞了个正着。

    青晚看了看里头脸色铁青的孔陌,又看了看外头像个受惊小媳妇似的风信,“你小子又干了什么,惹得公子不快?”

    没听到回答,青晚转头才发现风信已经跑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第二天,依旧是风信来送饭,他决定帮自家公子一把。

    “林小姐,今天有你爱吃的狮子头,还有昨儿个的醋鱼,都是公子特意吩咐我去买的。你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我说。”

    “劳烦你替我谢谢你家公子,不过好的吃多了也会觉得腻,我甚是想念李老爷子的烙饼,若是你得空,麻烦替我买几个来。”他的殷勤丝毫没有感动林紫苏。

    风信刚想发作,又想为自家公子挣个好印象,忙压制住怒气,细声细语道:“好的呢。”

    林紫苏中午才说自己想吃烙饼,傍晚就送来了,来的人却不是风信。

    “听风信说你想吃烙饼,我刚好闲来没事,就买了几个。”

    林紫苏从孔陌手中接过烙饼,“多谢孔大人。”她拿了一个开始吃起来。

    孔陌挨着林紫苏坐下,也拿过一个烙饼和她一起吃起来。

    他看着空中七彩的光晕和天边火烧的云霞,“那天也是个大晴天,夕阳和今天一样美。”

    林紫苏知道他是在说第一次一起说烙饼的那天。

    见林紫苏没有回应,孔陌默默吃着,享受着这虚假的温馨时刻。

    林紫苏吃完一个就没有再吃了。

    孔陌问她:“你不是喜欢一次吃两个吗?怎么不多吃点?”

    林紫苏敷衍道:“胃口不好。”

    口中的饼子变得难以下咽,良久,孔陌才说道:“紫苏,我知道我留不住你,至少,至少不要让我找不到你,没有你的音讯,我会支撑不下去的。”

    林紫苏受不了他此刻的哽咽和脆弱,独自一人回屋了。

    独留一个落寞的背影,在屋檐下一动不动,从黄昏到深夜。

    林紫苏把一碗药灌进嘴里,“都喝一个月了,我的伤也差不多痊愈了,还要喝多久?”

    西风接过空碗,“再忍忍,就最后几幅药了。”

    她吃下西风递过来的糖,“从未正儿八经见你射过箭。”

    “我哥时常狩些猎物拿去卖,我嘴馋时,他就留下一些给我烤着吃,烤野兔的本领也是他教我的。”西风眼含笑意,“我跟着他学了一点射箭的皮毛。”

    “准头如何?”林紫苏将弓箭递给西风。

    西风接过弓箭,将手中的空药碗往空中一扔,立马拉弓放箭,将茶杯击个四分五裂。

    林紫苏惊讶道:“比起你晨练时的糊弄,你射箭可以说是技艺精湛了。”

    “那是我没用心,赶明儿我使出十八般武艺,定叫你刮目相看。”

    “那我拭目以待。”林紫苏十分捧场。

    西风多次和守门的侍卫套近乎,对方口风很紧,就只会答一句:“小的什么也不知道,您和林小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就跟小的说,小的自会禀告风信大人。”想来是孔陌早就有所交代。

    这天傍晚,林紫苏一行人早早吃过晚饭,各自回屋收拾行李细软。

    这一月以来,林紫苏日日都要吃烙饼,没吃完的已经攒了很多,足够路上吃了。

    西风手持柔意,他功夫差,被林紫苏和杨倾一人一剑夹在中间。

    风信见势立马派人去通知孔陌,林紫苏知道等孔陌带着人马赶到自己就是插翅也难飞,所以得速战速决。

    看守在将军府各处的侍卫聚集在一起,挡着林紫苏的路,不过林紫苏和杨倾两个练家子也不是吃素的。

    眼见免不了真枪实刀,风信心中警铃大响,吩咐手底下的人,“千万不可伤着林小姐。”

    侍卫们得了命令,各个畏手畏脚,不敢下死手。

    可林紫苏和杨倾每招每式都拼尽全力,终于顺利逃出了将军府。

    三人在路上乔装打扮一番,小心翼翼靠近城门,林紫苏一眼就看到风信守在城门口,正仔细盘问每一个出城的人。

    他手上被林紫苏刺中的伤还没来得及处理。

    刚才没接几招就主动撤退,原来是在这里等着逮人。

    三人脸上都抹了灰,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装作乞丐的样子,混在出城的队伍中,希望能骗过风信。

    已经临近城门,风信上前来盘问。

    林紫苏很紧张,好在对方没有看穿她的伪装。

    林紫苏弓着背,拄着拐杖装作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西风和杨倾紧跟在后头。眼看就要通过城门,林紫苏更加紧张,再多走几步,马上就能出城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风信叫住西风,“你包袱里面装的什么?”边说边准备打开查看。

    里面是弓箭,打开势必露馅,哪有乞丐随身带着弓箭的?

    城门就在眼前,不过几米的距离,殊死一搏也未尝没有胜算。

    林紫苏不再伪装,她挺直脊背,利落地拿出剑,脚也不瘸了。

    她一剑直向风信受伤的右臂刺去,风信偏身躲过。

    风信从未主动出击,只是紧紧握住手中的剑抵挡,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濡湿了手指。

    林紫苏进风信退、林紫苏攻风信守。

    她想让对方放手,“你这右臂,再不医治,恐怕以后连剑都拿不起来了。”

    “只要能留下你,不让公子难过,别说是一只手,就是要我这条命我也给。”

    林紫苏剑剑狠辣,风信处处受制,渐渐败下阵来,却仍用身子死死拦住出城的路,不肯让半分。

    林紫苏被他这不要命的打法唬住了,她没有真想要他的命。不过他挺不了多久,马上就要力竭了。

    正在这时,被风信派去送信的侍卫带着一队人马赶来。

    林紫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风信这小子在拖延时间等救兵。

    顷刻间局势逆转,来人将林紫苏三人团团围住。

    而城门也在此时关上了。

    在此种情况下突围实在毫无胜算,林紫苏心想:难道真的要被抓回去关三年吗?或许叛逃失败,再被抓回去不止关三年。

    电光火石之间,林紫苏心生一计:既然对方这么在乎自己的安危......

    她反手把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以死相逼。

    风信心脏突突直跳,立马放下手中的剑,双手投降,并喝退想要上前抢功的守卫,“退下。”

    他盯着林紫苏脖子上锋利的剑刃,紧张道:“林小姐,我这就给您让路,您小心手上的剑,可别伤着您。”

    守城的头儿出声打断,“这可是关在将军府的犯人,你就这么放走了?皇上那儿可不好交代。”

    风信从怀中掏出令牌,“出了事,自有孔二大人顶着。”

    没想到这一招这么好使,林紫苏一行人顺利出了城。

    出城之后三人一刻也不敢停歇,专挑小路走,也不知走了几个时辰。

    再往前就是一条岔路,往东通往桐城,往南通往岚州。

    大家在丛林中的一棵大树下修整,茂密的树叶遮住了月光。

    伸手不见五指,一如三人的前路一样黑暗渺茫。

    西风点燃了一个火折子照明,大家草草吃了几个烙饼垫肚。

    杨倾背起自己的行囊起身告别,“我老了,就不跟在你们这些年轻人后头,以后我就随便找个暖和的地方了却余生。”

    他转头对林紫苏道:“紫苏,从你叫我师父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困住你。你尽管去做你觉得值得的事情,你永远都是林将军和我的骄傲。”

    此去前途未卜,兵分两路未尝不是个好主意。

    况且孔陌一心想留住自己,定会派人在后头穷追不舍,离开自己说不定更安全。

    “杨师父,保重。”

    待杨倾走后,林紫苏望着西风,似乎在等他的决定。

    她既想他独自平安过活,又想他留下来和自己同行。

    西风双手抱胸,偏过头去不看她,“你可别想甩掉我,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我还没给你报恩呢。”

    之前丝毫不领情,现在竟想着报恩。

    林紫苏无声地笑了笑,觉得前路似乎也没那么难走了。

    突然,林紫苏尖叫一声:“啊,有蛇,我被蛇咬了。”

    “在哪?”西风跳起来准备去打。

    林紫苏指了指,“跑了,像是条响尾蛇。”

    西风紧张道:“那蛇可有剧毒。”

    立马,一个黑色身影从不远处的树上跳下来。

    正是风信,他手上的伤已经简单处理过了。

    他蹲下身来准备查看林紫苏的伤口,被林紫苏拒绝:“蛇咬了我屁股,男女有别......”

    风信皱着眉头,略思索了一会儿,“林小姐在这休息片刻,不要走动,我立马进城去请大夫。”

    林紫苏嘱咐道:“听闻你轻功了得,来去如风才得了风信这个名字,还请你快些赶路,晚了恐怕我就得交代在这儿了,我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逃出城来。”

    她已经虚弱得没了力气,身子往一边栽去。

    风信犹豫片刻,“还请林小姐放心。”说完就一溜烟不见踪影了。

    风信刚走,西风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

    “本来还想着你功夫好,一路上能保护我,现在看来你是指望不上了,说不定还要拖累我。”边说边去抢林紫苏的包袱。

    林紫苏死死护住包袱,“你要走便走,抢我的东西作甚?”

    “我可是亲眼见你装了很多金银珠宝,拿出来吧。”

    林紫苏把包袱死死抱在怀里,西风几经拉扯竟没有拉动,他遂放手。

    西风后退一步,掏出弓箭拉满,直指林紫苏眉心,“我劝你最好识实务些。”

    林紫苏丝毫不肯退让,“这是我爹爹给我留的,我绝不可能给你。”

    眼看西风的箭就要离弦,突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一把将未射出的箭砍断,逼得西风后退一大步。

    来人挡在林紫苏面前,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亏林小姐待你这么好。”

    西风摊手,“我没良心?这世上还有谁比你家孔公子更人面兽心?我们都逃了这么远,你还在后头穷追不舍。”

    “你……”

    对方“你”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见林紫苏有了救兵,西风懒得多费口舌,转身离开了。

    来人并未追西风,而是转过身来,对林紫苏说道:“林小姐,我名追之,是孔公子派我隐在您身边保护您的,流岁已经去请大夫了,您安心休息片刻,我不会让贼人近您的身。”

    “孔陌可还派了他人?”

    “没了,风信在明我在暗。”

    希望此言非虚。

    林紫苏小声地喊道:“水,给我来点水。”

    追之环顾四周,“这荒郊野岭的,我一走就没人保护您了,您还是先忍忍吧。”

    林紫苏指了指自己怀里的包袱,“里面有水。”

    追之打开包袱,发现里面除了水壶,就几件换洗衣服,有些疑惑:哪来的金银?

    他未作多想,急忙拿出水壶给林紫苏喂水。

    正在这时,耳后一束劲风袭来,一支暗箭从背后射来。

    追之忧心林紫苏中毒严重,躲闪不及,后肩中箭,水洒了一地。

    西风偷袭成功,举着弓箭直指追之,慢慢向他走来。

    追之这才看清,偷袭自己的是去而复返的西风。

    “嘿嘿。”西风得意洋洋地把追之绑在树上,“打不过你小子,偷袭还不成吗?”

    他单手捏着追之的下巴,故意激怒他,“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孔陌也没挑几个武功高强的?”

    追之偏过头躲开西风的手,气愤道:“有种放开我,我们单挑。”

    “那不能够。”西风说完,在绳子上又打了了死结,“你就乖乖待在这儿吧。”

    西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拿起弓箭正对林紫苏。

    他笑起来阴森森的,“他,我已经解决掉了,现在轮到你了。你最好识时务些,把珍宝银钱,还有你爹给你留的传家宝,统统都给我,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追之瞪着西风:“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好似全然忘了自己还被绑着,边说边伸腿去蹬西风。

    林紫苏冷了脸,“休想,我爹给我留的遗物,我死也不会给你。”

    追之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林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保命要紧,你就给他吧。”

    西风哈哈大笑一声,“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是你自己找死。”说完把箭对准林紫苏心脏,慢慢把弓拉满。

    林紫苏认命般闭上眼睛,等了好一会儿,没有等到任何动静。

    这下可以肯定,身后再也没有孔陌安排的暗卫了。

    林紫苏睁开眼睛,和西风默契地相视一笑。

    西风累极般靠着树往下滑,像是没骨头一样,半躺着摊在地上。

    追之看呆了眼,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刚才在林紫苏的包袱里面什么也没看到,西风却执意要林紫苏交出金银。

    林紫苏转头对追之道:“看来你没有说谎,的确只有你和风信,刚才多有得罪。”

    亏他刚刚还在义愤填膺地替林紫苏抱不平,追之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算计,气愤得涨红了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西风走到林紫苏旁边,讨功劳似的,上半身凑过去蹭了下她的肩膀,“怎么样,我不仅射箭厉害,演技也好吧。”

    林紫苏轻笑一下,没有答。

    西风接着问道:“你怎么知道除了风信,还有人隐在暗处?”

    “我也是猜的,孔陌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我们离开。他向来谨慎,心思又缜密,派一个人容易跟丢,派三个人目标太大,两个人刚刚好,出了事也能够互相照应。幸亏风信中计被我们支走了,不然以他的身手,可没这么好对付。”

    西风悄咪咪竖起了大拇指,“真有你的。”他转头去给追之包扎伤口。

    追之丝毫不领情,拼命挣扎,躲开西风的手,“我不需要你假好心。”

    西风拍了拍他的头,安慰道:“年轻人,你是没被毒打过,等你多受几次骗,下次就学聪明了。”

    追之从未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快要哭出来,“不带你们这么欺负人的。”

    风信返回城门口,立马派人去请大夫。

    此时孔陌已经得知林紫苏出城,快马加鞭追到了城门口。

    他听到风信的汇报,十分担忧林紫苏的安危,“为何不让追之来报,我不是交代过你,无论如何不可离开紫苏半步?”

    “回公子,事态紧急,林小姐中的是剧毒,她说我轻功好、脚程快。”

    孔陌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不敢细想,立马朝着出城的方向追去。

    赶到时,只剩下被绑在树上的追之。

    林紫苏早就不顾前途艰险,趁着漫漫黑夜走得无影无踪了。

    风信砍断缚在追之身上的绳子。

    追之得了自由,立马跪下请罪,“是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公子责罚。”

    孔陌骑在马上,看着前面的分岔路口,知道林紫苏为什么选择在这里设计逃脱了。

    她还真是聪明。

    知道她会走,但没想到她走得这样快、这样决绝,连一丝念想也不愿给自己留。

    “公子,还追吗?”风信等着孔陌下一步指示。

    这时天快亮了,一缕晨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照下来,在孔陌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孔陌冷得打了个寒颤。

    明明天快亮了,他却觉得世界一片漆黑。

    “不必了,她会回来的。”他手拉缰绳,调转方向,“无论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亦或是一辈子,我都等得起。”

    孔陌夹了一下马肚子,往来的方向折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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