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狱卒打开牢门,林紫苏三人已经准备好了共赴刑场。

    狱卒一改之前嘴脸,恭敬道:“原来你就是拿下九城的小林将军,难怪眉眼间自带威气。昨天城中百姓将县衙围得水泄不通,当众示威呐喊,说‘小林将军攻下九城、护国有功,被韦奴蛊惑才做出劫刑场之事,恳请留她一命’。”

    “你们是没瞧见,那场面,黑压压的一片。”他边解开林紫苏的手铐脚链边叹道,“说来也是奇怪,安城百姓向来如一盘散沙,竟能团结一致做此义举?”

    他孜孜不倦地说到:“皇上免了你们死罪,只让你们禁足三年,算是格外开恩了。”

    林紫苏走出牢狱,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她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早已千帆历尽、快要了却余生。

    孔陌站在狱外迎她,隔着不远不近几步路的距离,想要靠近又不敢向前。

    林紫苏三人回到将军府,府门各处已由专人看守。

    一旦踏入此门,再想出来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她踏进门槛,往里走去,第一次感觉将军府的每一间屋子都空旷到令人难以忍受。

    她胸口疼的厉害,回到卧房径直躺倒在床上。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就像一把把重锤敲在她身上,扛不住,又逃不过。

    西风担心她,敲门进来。

    林紫苏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她闭着眼,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就是很难过,这世上太多事情我都无能为力。”

    西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默默地陪着她。

    没一会儿,孔陌带着大夫来给她换药,林紫苏抬头扫了一眼,还是之前那位大夫。

    待换完药,林紫苏给了银两,对方没接,“多谢小姐,这位公子已经给了诊金。”

    林紫苏把钱递给孔陌,“孔二大人破费了,这是你垫付的诊金。将军府的路好找的很,以后不必劳烦大人亲自领着大夫前来。”

    孔陌没有搭腔,把旭日剑整整齐齐地摆在床头。

    “这把旭日剑是你送我的,本该归还于你,但我还有别的用处。我之前问过你,你说是在街头买的,多少钱,我把钱还给你。”

    孔陌气红了眼,“你当真要与我如此生分吗?”

    “如今你是差爷,我是你手上的囚犯。还是生分些好,免得别人说大人徇私,连累了大人。”

    孔陌听了这话,气愤得拂袖而去,走到门口又无奈地留下一句,“你好生修养,我得空再来看你。”

    一连几日,孔陌都准时带着大夫前来换外敷的药,口服的药则由西风熬好了送来。

    “苦吗?”西风把蜜饯递过去。

    林紫苏没接,点了点头,“苦。”

    这天夜里,林紫苏都准备睡了,又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

    她在屋里踱了两圈,才想起西风今天没有来给自己送药。

    她来到西风房门口,敲了三声,里面没人应声。

    她推门而入,点上蜡烛,看到西风正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

    她试了试西风的额头,很烫,她转头冲着外头大喊,“阿晴,快......”

    才想起来现在不是在军营,阿晴也不在了。

    她起身去打了盆冷水,用手巾蘸湿敷在西风额头。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也不见退热。

    林紫苏立马去求守门的侍卫,“两位大人,屋里有人病了,麻烦通融一下,帮忙找个大夫来。”

    侍卫指了指漆黑的夜色,“你也不瞧瞧,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哪来的大夫?况且上头可是下了命令,屋里任何人进出将军府都需要孔二大人首肯。”

    林紫苏拿了一锭银子放在侍卫手上,“我这屋里人实在病得厉害,还请派人跟孔二大人通报一下,麻烦他请个大夫前来看看。”

    那人收了银子,对另一侍卫说到,“你好好守着。”

    林紫苏回到西风房间,边帮他换手巾冷敷边等大夫。

    她一刻也不敢闭眼,生怕西风病情加重。

    一直等到第二天寅时都没有等来大夫,不过幸好西风开始退热了。

    林紫苏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了,她迷迷糊糊地坐在流岁床边的矮榻上打盹。刚睡着还不到一刻,被破门声惊醒。

    孔陌神情紧张地走到她面前,“是不是病情恶化了?胸口的伤疼不疼。”

    他轻柔地握住林紫苏的手腕,想把她拉起来,“大夫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

    林紫苏睡意全无,只剩疲惫。

    她挣脱开他的手,刻意忽略掉孔陌额头的汗珠和乌青的眼睑,“多谢孔二大人关心,我没事。是流岁病了,不过眼下应无大碍了。”

    林紫苏不禁感叹:迟来的救命稻草和善意,还真是不值钱呀。

    也是,等着别人来救终归是不靠谱的,这世间能救自己的唯有自己。

    “你在这守了他一夜?”

    林紫苏没有答,但答案显而易见。

    孔陌刚从林紫苏房间过来,她的房间被褥整齐,根本不是睡过人的样子。

    他努力平复心中的酸涩和嫉妒,“你自己还生着病,大夫嘱咐你切勿劳神。这里有我守着,你先回去休息吧。”

    林紫苏坐着没动,“等大夫来了再说。”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只剩下沉默和隔阂,现在还多了一个西风。

    孔陌的好脾气终于到头了,“你就这么在意他?”

    林紫苏依旧不理他。

    孔陌气极反笑,“谁叫我有错在先呢?”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我要拿你怎么办呢?”

    亲耳听到大夫说流岁只是感染风寒,开两副药喝了,发发汗就能痊愈,林紫苏才彻底安下心来,回屋睡了一大觉。

    悠悠转醒之际,外头一阵阵磨刀声挠人心肺。

    她被吵得心烦,鞋都懒得穿,一把推开房门。

    晨间的微风吹进屋子,有些温和的暖意。

    风中夹杂着樟树的清香,沁人心脾,近日来接二连三的打击带来的沉闷仿佛被这风消散了一大半。

    西风正坐在院中,手里那把柔意被打磨得泛出冷白的微光。

    “这大白天的,你在这磨刀霍霍是为哪般?病好了,现在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了?”

    林紫苏看着流了一地的黄色锈水,久违地笑着,“你刀上的锈迹,足有城墙拐角处那么厚,我还以为你要留着过年呢,现在怎么舍得磨掉了?你不是说送你刀的人不想让你伤人。”

    西风温柔地望着她,“如今不一样了,我想用这把刀保护我身边的人。”

    他收回视线,“唉,早知有今日,我入军营第一日就该像流岁一样刻苦,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把练武作为人生第一大目标。”

    看到眼前人如今充满活下去的斗志,不再是那个等待敌人手起落刀、一心求死的西风,林紫苏很高兴。

    林紫苏看着太阳从乌云后面冒出来,欣慰道:“你能自己想通,我很高兴。”

    “不是我自己想通的,是因为你们?”西风回头看到林紫苏光着脚,连忙起身去屋里把鞋拿来给她穿上。

    林紫苏坐在台阶上,指着自己,“我们?”

    “对,你们。”西风抬头看着她,“阿晴在那样艰苦的环境待了十年,却依旧积极向上,救了那么多受伤的人。而你,为了毫无相关的韦人愿意献出生命。我就在想,在你们之前,我只遇到过他一个温柔的人,是不是因为我遇到的人太少。如果我多活几年,再多出走走,是不是就可以多遇到些像你们这样善良又勇敢的人?”

    “可是,西风,我,我到最后也没能救下他们。”

    她想起爹爹临死前托杨师父转告自己的话,“苏苏,不要怕,去做你觉得值得的事情”。

    “为了让韦人自由自在的生活,我爹死了,阿晴死了,那么多无辜的战士都死了,我这么做真得值得吗?”

    西风坐到她旁边,“那么多人为了同一个目标前仆后继、勇往直前,不正是因为在他们心中,这件事值得他们付出生命吗?”

    “值得?”林紫苏轻声呢喃。

    “是呀,人生不过数十载,我们都是为自己心中值得的东西而活。那些盛开的花,那些有意思的人,还有吹过的风,饮过的酒,那些你经历时觉得不过尔尔的风景,等闲暇时回首想想,或许这些都是生命中的‘值得’。 ”

    西风顿了顿,“我哥哥,就是我最初的‘值得’。”

    西风鲜少有这种正经认真的模样,林紫苏吹着风,静静听着他讲这些大道理。

    他接着说到:“还有你,紫苏,都是我生命中的‘值得’。”

    林紫苏突然想到什么,“那个送你柔意的人,不会就是你哥吧?”

    西风轻轻地点了下头。

    这个惊天大消息一下子把她砸懵了,她颤巍巍地试探,“所以,你喜欢的人,不会是你哥吧?”

    西风风轻云淡,“对呀。”

    他放下刀,“你的药还在厨房热着,我去给你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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