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血弧划破天际,凌空闪过曜灵的右臂。

    身体弯曲成拱形急速翻滚两圈,以左手撑地警惕地站立,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二十秒前,她还在试图读懂面前这个异形的行为含义,殊不知背后悄然出现另一只异形准备偷袭。

    或许是长期训练的直觉使然,令她本能地感觉到杀意向前一倾,堪堪躲过背后异形利刃的致命攻击,只是右臂被豁开一道深约一厘米的伤口,正汩汩留着黑血。

    ——被偷袭并不意外,真正让她迷茫的是那个试图交流的异形竟然挡在她和偷袭的异形之间。而她之所以没有在翻滚时变成两截,也是因为这个异形替她挡下致命一击的缘故。

    那异形的身体又长大了不少,躯干中央吞噬了多数沙丘和爪形异形的一部分。

    她呆滞地举起通讯器的镜头记录下这一幕——哦我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逃命!

    受伤的异形似乎攻击性不高,回忆自从它撕破皮钻出来之后,似乎没怎么主动攻击过她。

    没听说过异形之中还有和平爱好者,当然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误会了。

    两个异形的触角缠绕在一起,大约在进行什么信息交换——曜灵现在不会再相信那些老掉牙的资料上面的信息了,俩异形就差长嘴说话了还叫“无法共享信息,无智慧生物”呢?!

    正这么想着,那个受伤的异躯干中央还真撕裂开一个硕大的口子,里面再射出来锯齿状的触手,整个身体无限膨胀,直到将另一只异形塞进腹腔之中,彻底吞噬。

    它体表的疙瘩肿胀起来,曜灵猜测它吞噬同类在进行生长,可是眼看着它的活动速度肉眼可见地缓慢下来,涨破地体表冒出像沥青烧开时鼓出的泡泡,破裂时四处飞溅,活像一座大型工厂在排污。

    最后的在最后,那异形的头部转动——转过来的那一面中间靠上的位置有两颗椭圆形的突出球体,给人一种眼球的错觉,仿佛在不舍地注释着她。

    它无力再造成什么伤害,曜灵仍然不敢放松警惕,她后退几步,随时注意着四周是否还有埋伏的异形。

    鸦雀无声,只有风声和电流声交错徘徊在她的耳畔。

    异形体内的黑色粘稠液体源源不断地渗出来,有的触角无力地朝她伸来,她收起手中的武器,慢慢后退,准备返回居民区。

    安全来得太突然,在如此庞然大物面前她的灵魂深处已经下意识做好了离去的准备,然而胜利却悄然而至。

    就在转身的那一刻,一阵刺耳的锐明声划过,瞬间的嗡鸣让曜灵扭头对着异形就是“砰砰”两枪——她的瞳孔映射出异形存在最后一秒的画面,止不住地震颤,就连手枪都险些滑落。

    异形体表的鼓包,隐隐呈现某种规律排列;排列的形状像极了一个汉字。

    ——“回”。

    那形状不太规整,四角处东歪西扭,但是曜灵可以确定那是她二十多年来从小学到大的汉字。

    确认没有危险后脱力地跪在地面,大脑乱成一团。

    她的时间被迷茫钉死在原地,居民区的时间如白驹过隙,而问榆的时间,戛然而止。

    耳麦中传来不详的嘈杂声,通讯恢复了。

    曜灵缓和情绪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至少现在可以确定异形存在干扰通讯设备的能力。

    耳麦中给传来容与的声音:“你没事吧?!”

    头一回听他这么激动,曜灵笑道:“没有啊,好着呢,就是有点事想问你,琴……”

    “以后再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仔细听来,他的声音在颤抖。

    曜灵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连忙问:“怎么了?庄梅老师没赶到吗?你现在安全吗?”

    “我……”容与的呼吸声很重,“我很好。但是……”

    这种留白,通常是事情糟糕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才会出现。

    “马上到。”

    曜灵迎面顶着狂风,沙土顺着被割开的衣物灌进防护服里;她一步深陷在沙砾中,一步用力拔出来,最后就差手脚并用爬回去,硬生生背着一兜沙子在三分钟之内赶了回去。

    原本热闹的居民区此刻门户紧闭,接到上次残留着铁锈的味道——已经无从分辨是血迹还是破旧管路的味道。

    身体的嗅觉很灵敏,让她凭借直觉找到了队友,只不过有一个人的姿态是躺在地上的。

    像是兜头一盆冰水泼下来,明明一路狂奔不觉疲惫,现在这几步路却觉得异常艰辛与遥远,夹杂着不愿面对的逃避,麻痹自己如果到不了那里,或许就不会看到不想看到的结果。

    庄梅率先发现她,一向挂着和煦笑容的脸庞此刻一片肃穆之情,默默给她让开一个位置。此时此刻,曜灵终于看清了那个几乎变成血窟窿的人是谁。

    霍染绝望地往问榆仅剩下的大半个脑袋的截面贴医疗薄片,企图堵上那骇人的血窟窿,贴着贴着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滴到问榆空荡荡的眼眶中。

    问榆在视线模糊辨别除了霍染的表情,竟然还有力气笑——他右侧的肩膀已经不见,胸腔处的肋骨暴露在空气中,隐约可见内里跳动的器官组织。

    ——没救了,这是要的第一反应。

    问渊抱着问榆,罕见地露出愤怒无助的神情,恨恨道:“说了让你别来送死不听,刚才交代你找个地方躲起来也不听!”

    问榆的嘴唇无力地颤动一下,发出的声音被吞噬在血泡之中。

    曜灵听到了声响,但不是问榆发出来的。那声音源自她身后,洛森从飞船上扯了一个医疗舱下来!曜灵赶忙冲过去和他一起抬着。

    庄梅仰起头,脑海中已经在想后续计划。

    她生于战乱,自学生时代开始,到现在军旅生涯四十年,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场面,也在第一时间判断出以现有技术和与急救设备的距离,无法挽救这条年轻的生命。

    问渊慌张地低下头,舌头都在打架:“什么?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她的发丝吸食着他的血液,曜灵和洛森迈着沉重的步伐将医疗舱重重砸在一旁,马不停蹄地跳过去要抱起问榆,被问渊抬手示意挡下。

    只听问榆用尽全身的力气,眼下喉间的血腥,声音像被烈风蚕食多年的铁锈:“妹……”

    话音一顿,似乎是想起来什么,眼睛再也无力停留在问渊身上,瞳孔逐渐失去焦距,说:“你……怎么样了?”

    就连平时跟他关系最近的霍染都愣神,知道他和问渊相依为命,但是着大抵是他此生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了,没想到竟然是这个。

    问渊更是意外,手臂收拢将问榆已经逐渐僵硬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哽咽道:“对不起……”

    只是问榆再也听不到了。

    “都缓一下吧。”庄梅镇定道,走到问渊面前蹲下,拍拍她的肩膀,“……放下吧,他已经感受不到了。”

    “我当然知道。”问渊不悦地甩开她,眼神中满是触目惊心的憎恨,“我当然知道他已经死了,知道现在应该把他丢进集能炉里,为联盟贡献最后一份力,这才算‘死得其所’。但这跟我不高兴又有什么关系?既然他最后的去除是天边的一缕烟,早去晚去又有什么关系?你们这种道貌岸然的执法者就非要在这个时候凸显自己——你别拉我!”

    她猛地甩开容与试图拦住她的苍白手臂,不料容与险些被推到墙上踉跄一步,吕凡颇为担忧地围上去,神色惊惧。问渊的大脑突然平静了许多。

    霍染眉心微拧,有些怪异地看向他们二人。

    “抱歉。”她说。

    容与摇了摇头,脑袋有点晕,抓着曜灵的胳膊直觉眼前天旋地转。

    “再等等吧……”跪坐在问榆身旁的霍染起身,眼眶发红,劝道,“反正也不着急走,我们先去统计一下伤亡人数和经济损失吧。”

    洛森牙关咬得嘎吱作响,头一次没有反驳霍染,拉着庄梅一起离开了。

    曜灵本来想劝两句,一张口发现自己忍不住想哭,匆匆走向另一侧,没想到容与也跟着过去了。

    气氛压抑到窒息,容与第一次见曜灵的情绪这么低落。

    “吓到了?”他问。

    “不是吓到。”曜灵声音闷闷的,尽力不让自己哭得太难看,“我一直、一直把这里当成闯关游戏一样,异形、考试什么的都是小怪,我只要一步步按照做好的规划升级,总能转专业、开机甲,最后闯关胜利到大结局回家。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这是个真实的、残酷的世界。”

    “如果你的目标是转专业,那为什么要帮我呢?”容与犹豫半晌,问出了自己一直好奇的问题,“当作看不见不是更好吗?”

    曜灵脑袋跟浆糊一样,胡乱回答:“不知道,可能没看见更好吧……不对,不能当没看见。”

    颠三倒四地说了半天,最后放弃似的抱头在转角处靠着墙蹲下,这样会觉得还有什么在支撑着自己。

    她懊恼道:“我就不该叫问榆的……他不来就不会这样了,怎么办……”

    容与挨着她蹲下,手指悄悄勾住她的衣角,安慰道:“他不会希望你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况且这也不是你的错,他本来可以安全躲起来的,但是……”

    他抿唇不语,曜灵立刻联想到问榆平时兼爱众生的包容模样,哭着笑了出来,语气笃定道:

    “但是他去救人了是吧。”

    “嗯。”容与再次重复,“所以不是你的错,如果他看到你这个样子……也会很难过,他不希望任何人难过。”

    “我来这里的时间很短,真要说伤心也没严重到……可是问渊怎么办呢?”提及此,曜灵陷入深深的自责,“他们兄妹两个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突然因为我的提议造成这样的后果,以后问渊一个人怎么办呢?我现在根本不敢看她。”

    “她……”容与欲言又止,“她不会太难过的。”

    他又笨拙地补充道:“她不会的,你不要这么自责。”

    “……谢谢你,我想自己待一会儿。”曜灵说,“安全起见你等他们回来再一起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曜灵不敢放问渊一个人留在那里,现在他们所在的角落离问渊也就五六米的距离,吕凡蹲在她的旁边,一下又一下地轻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你就当我不存在就好。”容与收回视线,暗自往曜灵旁边挪了挪,两人防护服的褶皱交缠着,像两条直线在这一刻将相交的角度呈现出来,“我有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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