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曼被毒蛇咬了。一直昏睡,毫无苏醒迹象。这天凌晨,昏昏沉沉中他感受到了灼痛。他攥着被角,咽了口唾沫。下一秒,刀割火燎的痛让他清醒。

    “少校先生,您能听见我说话吗?”战地护士问。

    他眯着眼,恍惚中看见一位女士,误以为是雪莉。然而还未来得及迎接幻象中的喜悦,就又昏睡过去。

    霍夫曼在男女之事上很懵懂,到了十八岁忽然开窍了。他交往过一名大他四岁的体操运动员,等到二十五岁又变回了清心寡欲的状态。他厌倦极了那些事,为此还曾怀疑自己患上心理疾病,可体检结果显示他很健康。老霍夫曼曾侧敲问儿子的私生活,可每次他都打哑谜。

    他能做到同每位来客友好的相处,但绝不亲昵。除了家人,很少有人走进他的内心。他非常清楚等到一个何时的契机会选择一位合适的结婚对象。在死亡来临之前,他只负责按部就班的生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生节奏乱套了,他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雪莉。他很依赖她身上的力量。

    *

    红十字会的招募令打破平静。

    雪莉知道她所拥有的一切,都碍于她是塞弗特夫妇女儿的缘故。

    一出生她就百病缠身,没人相信她能长成人,包括她的父母。奥斯汀给保姆一笔钱让她料理女儿后事。

    万事总有峰回路转时,她活了下来,不过是个病秧子。父母嫌她晦气,只有保姆不厌其烦地照料。她胆子很小,玩拨浪鼓也怕吵到别人。阔太太捏她的脸蛋也从不反抗,只怯生生地眨眼睛,如果有人高声说话就会吓得高烧。

    她变得顽劣,因为没人能受得了她,以为那样就能回到从前。

    汉堡郊区受袭严重,没有一栋房子是屹立的,整块街区就是一个巨大的瓦砾堆。

    所有医院很快爆满了,周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

    大空袭已过去一周,屋内余温依然炙热无比。她躺在地铺上,脑袋疼得像被车轱辘碾压过。

    莉莉安打了半桶水,雪莉闻到刺鼻的漂/白/粉,在鼻腔里塞了棉球。

    胃里的酸水在往上窜,她趿拉着鞋跑到河边,吐得昏天暗地。

    平静后,她坐在草丛里那股倔劲又来了。她不打算给塞弗特夫人回信,也不会考虑新的追求者。

    什么猪肉供应商.....

    她不耐烦地挥手,一阵风吹过,脑袋格外清醒。

    服役期已满,可仍没有调令。

    塞弗特夫人主动给弗兰克先生写了信。

    也许人上了年纪都会念旧,弗兰克先生将外甥女调回柏林。

    *

    大雨从天而降,豆点的雨点砸落在公交大巴车顶。一辆大众牌汽车出现在对面。

    她没有撑伞,以落汤鸡的模样出现在舅舅面前。他是资深的国会议员,身上更多的是历经岁月沉淀后的温润。

    和记忆中的刻薄寡恩不同,有了舅舅的庇护,雪莉找到了安全感,尽管他身患癌症。她对年长而温和的男人揣着莫名好感,在交谈时也会迎合对方。

    车内。

    一位妙龄女子热情招呼。那是他的情妇,比雪莉还要小两岁。

    玛尔薇的眼睛闪闪发亮,身材修长,一头时髦卷发,眼里透露着野性。

    弗兰克先生与塞弗特夫人长谈一番,当听见舅舅对自己的婚事持反对意见,顿时松口气。

    关于弗兰克家族的辉煌史,雪莉听母亲念叨过。直到今日仍记得那年被舅母拒之门外的场景。情夫抛下她一走了之,玛达莉娜只好将女儿托付给挚友。

    傍晚,艾玛带来一条消息:霍利太太和情夫私奔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这事闹大了。”

    艾玛以一种严肃的神情讲述这桩丑闻。从

    霍利先生是个暴脾气,在外包养了多位明星还常殴打妻子。有时他夫人会逃到塞弗特府上。

    “她错在没早点离开那老头。”雪莉说道。在她看来,霍利夫人的做法也许很轻率,但绝不是肮脏下流的。

    今年风颇多,差不多日日有的,呼呼作响,从窗口吹进来分外尖削。

    心神不宁是从上周开始的,她反复梦见同一梦境,梦里有条黑蛇趴在她脚下。

    雪莉把十字架吊坠放到枕头下面,这些都不管用。她翻出箱子里的红布条放在枕头下,这才摆脱噩梦。

    *

    她的稿子被佩基发表了。发现抄袭,她没有揭发。

    她太想进步了,连做梦都能梦见佩基超越自己,这回终于不用担心了。幸亏她出手早,不然雪莉一定会把她挤兑走。

    她沉溺在大仇得报的快感中,发誓要让佩基颜面扫地。然而下午却改了注意,她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谈谈,最好还能相安无事的工作。她父母年事已高,哥哥牺牲在东线。

    下午,她在调试打孔机。身后传来佩基的声音。

    “让我来吧。”

    “你总是这样热心。”雪莉不由得露出会心微笑。转身之际碰掉了桌角的一摞信。

    “让我来,我可以。”

    “在这里永远轮不到你教我。”她斜眼看了佩基一眼,一把抢过她捡起的信封。

    佩基吃了闭门羹有些心虚。和雪莉一样,她也很想进步。她的父母告诫过,如果再没有成就成就把她把嫁给一个退役士兵。他们没什么可依靠的,父亲曾当过小学校长,可这没什么实质性帮助。唯一仰仗的是哥哥滑雪冠军的光环,去年也阵亡了。她成绩优异,可家中没有足够钱财跟人脉供其接受高等教育。

    念完中学她就去了家政学院,由于各方面很出色受到院长的青睐。她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父亲是塞弗特博士,一定比雪莉更出色。

    那篇手稿她留意了很久,创造它的人并不打算发表。趁着雪莉不在她窃取了稿件,又重新融入了自己的想法。

    名誉光环又一次笼罩在她头上,但这一次她离职了。

    1943年5月13日晚。

    收音机里插播了突尼斯的德、意军队缴械投降的消息。

    回到房间,雪莉垂头丧气拧上门把。

    那他......已经进战俘营了吗?

    起初以为只要时间够长就能忘了他,那几周她无法集中精神,做事错漏百出。就连点蜡时也心不在焉,以至于烛火灼伤了脸。

    *

    缅地因之战打响前,霍夫曼被派到法国监督防御工事,这是份闲职。

    刚到法国,康德拉将军就截住外甥,请他协助工作。早年他酗酒成性,加入冲锋队后飞黄腾达,这些年两家关系很僵。

    他要拉拢杜兰德先生,此人挥金如土,擅长打破教条,最为人乐道的取了位黑人血统的太太,且常年混迹里斯本,这对巩固维西法国的统治很有帮助。

    杜兰德先生对他的献媚无动于衷。康德拉决定让外甥去接近他的女儿。

    在霍夫曼来之前,维娜便抢先一步得知他的意图。她是位业余舞蹈家,善于帮父亲处理人际关系,颇有商业头脑。她认为关系首先是用钱砸出来的,因此不论走到哪儿都有为他们说上话的高级官员。

    维娜好奇地问:“您在军校待了多久。”

    “很多年。”

    “那您接触过传统教学吗?”

    “读完高中就离开了校园,说起来很惭愧,我还没来得及参加集体活动。”

    他排斥学校,认为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因为不论怎样努力也无法让父亲满意。在赛弗特夫人的课堂上他找到被需要的感觉,也对数学产生了浓厚兴趣。

    “我也没有完整的校园经历。”她凝视着近乎完美的敌人,“如果没有战争您会做什么?当然,我知道这是不允许假设的。”

    “花匠或是数学老师。”

    “您会跳舞吗?”

    “这方面我是白痴。”霍夫曼发现有些不打自招,试着扭转局面,“不可否认,舞蹈很有魅力。”

    维娜笑着伸出手:“很简单,您来。”

    看出舞伴生疏,她用微笑鼓励着。他们的身体紧靠在一起,维娜将手搭在他肩上。

    “在我心中,妈妈是位了不起的舞蹈家。尽管在你们眼里,那些不值得一提。小时候,我不敢露出胳膊,那些白白净净的小孩会笑话我。可妈妈和我一般大的时候,却走上舞台,这让我自愧不如。”

    “孩子和母亲最相像,你们都非常出色。”霍夫曼露出欣赏的目光。

    “拜托您认真看我的肤色。”

    他真诚地看向杜兰德小姐,“这和爱好没关系,不是吗。”

    “理论上是这样。”

    接下来的一周,他没有按照计划邀请杜兰德小姐,也不约她到公众场合露面。而是装病拖延让舅舅打消念头。

    维娜主动找上门。那些陪她解闷的军官都不是善茬。她早已习惯名利场,可仍向往无拘无束的氛围。

    霍夫曼招架不住热情,有些迟钝。

    “怎么,您怕见到我?”她一顿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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