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又苍原的时候,孙晴和边怡已经起床了,两人都坐在大厅里,一个在看机票一个在听英语。

    见黎芝娴、陈令禹和小达勒前后脚踏进门来,黎芝娴穿着藏装走在最前面,陈令禹和小达勒在后面说笑。

    “Sweetie,玩得如何?”孙晴笑着问黎芝娴,“这身好看,适合你。”

    “妈,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旺姆怀孕了。”黎芝娴径直去给自己做了杯美式,加了橙汁汽水,然后端过来坐在孙晴身边。

    小达勒一回来就嚷嚷着要去上班,陈令禹有点尴尬,也只好走过来跟孙晴打招呼。

    孙晴眼观鼻鼻观心,第一反应就知道这俩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刚刚回来路上那段对话莫名又唤起了高中时候的暗暗较劲,陈令禹在难受黎芝娴不信任他什么都不和他说,黎芝娴在懊悔自己非要剑走偏锋不能当一个正常人。

    这下好了,又把两个人闹不愉快了。

    但孙晴没打算调和,她难得在边煦离世后见到黎芝娴耍小脾气。

    “旺姆怀孕了?对她和巴桑来说是个好事,你没事就多过去看看她,她身体不好,怀孕怕是要受苦。”孙晴嗑着瓜子说。

    “嗯,我知道,反正我也闲得没事做,就在这里看店。”黎芝娴说。

    “我觉得你还是要找些事情干的,不管赚不赚钱。”孙晴又道,“女人嘛,不能太闲。”

    这时候边怡问了孙晴一个英语单词,孙晴仔细地给她解释清楚了。

    陈令禹一直在旁边不开口,店里的前台有眼力见,早就给他倒上了茶,他就默默地喝着茶,这才开口问了一句:“妹妹打算考什么专业?”

    本来已经坐回沙发戴上耳机拿着iPad的边怡突然被点到了名,还有些迷茫:“我吗?”

    “我们这里不就只有你要考试?”陈令禹笑着说。

    边怡把耳机摘下来,说:“想考天体物理。”

    “天体物理?”陈令禹略微有些惊讶。

    听他这语气,黎芝娴忍不住开口呛他:“别搞性别歧视这一套,我妹理科其实不比你差。”

    边怡害羞地掩嘴笑了。

    陈令禹觉得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但还是解释道:“没有性别歧视,知道她很厉害,只是学物理都很需要勇气,我很佩服她,因为我当年就没有这个勇气。”

    在陈令禹看来,城市的霓虹灯注定让他看不见星空,星空只属于扎拉措这样遥远而美丽的地方,他终归是到达不了的。

    所以他没有勇气选天体物理。

    这句没有勇气也算是一语双关了,黎芝娴肯定领悟到了他的言下之意,但她没说话。

    末了,陈令禹又添了一句:“是我太胆小了。”

    这就是明晃晃在指他和黎芝娴之间的事情了。

    气氛突然变得凝固,边怡最怕替别人尴尬,连忙戴上耳机听课,两耳不闻耳机外的事。

    孙晴倒还好,她这把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笑着打圆场:“什么胆小不胆小的,人的胆就那么大,再大不得把肚子撑爆啊?来,乖女你看看这件裙子好不好看?”

    手机上是孙晴常光顾的国外牌子,几乎是VIP客户了,一上新柜姐就会来联系她。

    “一般吧,这个款式你不是有差不多了吗?”黎芝娴看了一眼,就断言道。

    “才不是!版型完全不一样好吗?”孙晴撇着嘴说,“我不管,这件我从上新就开始预定了,好不容易到货我一定要买下来!”

    黎芝娴打趣道:“那你还问我?”

    “问你就是想听你夸好看,夸我穿什么都好看。”孙晴毫不顾忌地说。

    几人又坐在这里聊了一会儿,前台接了个电话,然后过来说客户要专门找黎芝娴。

    黎芝娴只得起身去接电话。

    这个电话黎芝娴聊了很久都没回来,孙晴便对陈令禹说:“陈律师困不困?要不上去休息一下吧?听芝娴打电话感觉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呢。”

    正好远在沪市的助理在今天早上给他发了个工作,陈令禹正打算今天抽个时间开视频会议,便上楼去了。

    下午的时候有酒店的服务员给他送了下午茶,是漂亮的切件蛋糕和漂着小马模样拉花的拿铁。

    服务员说是老板娘刚做的,蛋糕是免烤的,只用了冰箱,让他快点吃。

    视频会议还没有结束,所以陈令禹端着精致的蛋糕饮品进来时,公司的同事都看见了。

    “呀,吃这么好呢老板?”有胆子大的起哄道。

    “你刚刚没听见吗?是老板娘刚做的!”另一个说。

    “哦,原来是老板娘啊!”有人接话道。

    陈令禹无奈,他手下这群人业务能力都很强,就是嘴贫。

    “是酒店的老板娘。”他纠正道。

    “对啊,我们说的就是酒店的老板娘啊,又没说是我们的老板娘,怎么陈律还要单独强调这一句啊?”又有人说道。

    陈令禹这才发现自己中计了,他的嘴皮子在法庭上好使,一到这种时候就不利索了。

    不过他也不打算辩解了,不然就是在浪费工作时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赶紧下班。

    于是,他给大家发了红包,又开始了会议的讨论。

    会议结束的时候,下午茶也被陈令禹吃完了。

    正好陈敬给他发了消息,说李玉兰已经醒了,便直接给父母拨了电话过去,告诉他们自己明天就回家了。

    虽然暂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病痛的折磨让李玉兰又憔悴了一圈,她躺在床上,努力想看清陈令禹及他周遭的环境,想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工作。

    陈令禹忽然明白了没有意义和徒劳的意味。

    他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父母的念叨,眼里却瞥见又苍原的草地上,有几个工人正在维护草皮。

    翠绿的新草已经长出来一些了,夹在枯草里,很是显眼。

    陈令禹总算听见父母说要挂电话,他才把眼睛从草地上移到父母那对苍老的脸上。

    让他突然想起来黎芝娴屋门口那几盆铃兰。

    *

    黎芝娴中午和客户打完电话,就去做蛋糕,让人送去给各个在房间的客户后,她便感到了困意,于是回去睡了一觉。

    她的生活就是这样自由的,想睡就睡,想吃就吃。

    但这样自由的代价就是孤独。

    她需要学会抵抗醒来后的万籁寂静,需要在醒来后重新认识世界认识自己。

    但好在这些事情是她从小到大都习以为常的。

    边煦带给黎芝娴的只是一场临时的狂欢,人走了,宴席散了,就又要独自远走高飞了。

    所以今天傍晚的醒来,黎芝娴也只当作平平无奇。

    可当她穿着拖鞋去拉开窗帘的时候,发现远处湖面的上方积了厚厚一层乌云,遮住了高耸的雪山,来势汹汹,看来是晚来天欲雨。

    冷意便是通过这样的景色通感到知觉上的,黎芝娴正要去拿一件厚衣服披上,却在余光里的花园里看见了一个人。

    她连忙下楼,开了门。

    陈令禹听见声音,抬起头问:“醒了?睡得怎么样?好像天快要下雨了。”

    他穿着水鞋、戴着袖套手套,还围了围裙,拿着各种工具,把原本杂乱丛生的花园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那几株铃兰就像死而复生一样,又染上了生机。

    这幅样子也和边煦几乎一样,但黎芝娴也清楚地知道,在她面前的是陈令禹而不是边煦。

    是她那个在心里早死了八百年的白月光又复活了。

    “没事,草原上的雨下不久的。”黎芝娴蹲在他身边,看他拔杂草。

    “下不久也不能不在意,衣服要记得收,记得穿多一些,不能着凉。”陈令禹边干活边说。

    黎芝娴没有说话,她强压下心里那来之莫名的感动,半天才道:“你这么爱唠叨呢?”

    “我看你生活能力不高,忍不住想教育教育。”陈令禹把黎芝娴拉开,让她站进屋里,他自己则开了水,拿水管去冲干净地上的泥草。

    确实如陈令禹所说,黎芝娴一个人生活的时候不太讲究,作息不规律、吃饭也不按时吃。

    “你知道,我一个人的时候总想着得过且过。”黎芝娴难得说了一句心里话。

    “所以才要教育。”陈令禹把水关掉。

    “这些工具你哪里来的?”黎芝娴问他。

    “看你们民宿下午在维护草皮,我就去找小达勒帮借了来。”

    这个花园因为边煦的离去而沉寂许久,现在却又因为陈令禹的到来而变得鲜活。

    “这几株铃兰生命力很顽强,没有死,你只需要每天浇浇水就行,肥我已经施过了,土也重新配过了,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结花苞开花的。”陈令禹进行着最后的收拾工作,“开花了发给我看看呗?”

    最后一句是看着黎芝娴说的。

    黎芝娴没有理由拒绝他,但说出口却是:“对不起……”

    一听就是又要哭了,陈令禹只好放下手里的活,但因为身上太脏,他又不舍得碰她。

    “其实我也很胆小,我怕伤害别人也怕别人伤害我,所以我很多时候都选择了逃避。”

    陈令禹只好安慰她:“可是你没有变成你爸爸妈妈那样不是吗?边煦不在了,但你还在努力地活下去,为了他、为了自己、为了杜总周总这些朋友,因为你的心里不止有爱情,还有亲情和友情。”

    “你相信我。”

    陈令禹选择站在黎芝娴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说,“边煦爱你,所以他一定希望你能忘记失去他的痛,继续快乐地生活;你爱边煦,就一定不能让他在那边担心,让他早早放下好去投胎,与我们早日重逢。”

    有了陈令禹这些话,黎芝娴这才明白自己原来没有成为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反而,她成为了自己最喜欢的她。

    黎芝娴还是不太习惯在人面前歇斯底里地暴露情绪,她伸手擦了擦脸,笑道:“你副业可以当心理开导师。”

    陈令禹说:“我大学的时候还真选修过心理学!”

    一阵闪电雷鸣,快速地震响了人间。

    “我不跟你说了,我赶紧收拾好,不然等下下雨了。”陈令禹又急着回到花园里去。

    只是,雨来得太快,倾泄而下。

    黎芝娴没哭,老天却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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