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从手术室里出来，旺姆就一直在睡觉。医生说别打扰她，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再说。
幸好县医院住院的人不多，病房空位还多，黎芝娴找了几张陪护床，摆在旺姆的病房里，只洗了把脸就躺上去睡着了。
她是真的累了。
陈令禹不打扰她，捏手捏脚地给她盖了一张毯子。
巴桑说什么也不愿躺下，只想守在旺姆的身边，陈令禹也劝不过他，于是便坐在旁边，撑着脑袋迷迷糊糊地过了一晚上。
第二天大早，旺姆是最先醒来的。
她睁眼的瞬间，脸色还有些迷茫，手掌第一时间抚上了自己还没完全瘪下去的肚子，似乎过了许久，她才习惯那个一直在自己身体里慢慢长大的小家伙早已离开。
这个动作把没有睡死的巴桑吵醒了。
他急忙地问旺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旺姆笑着摇了摇头，第一句话是：“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孩子。”
巴桑也连忙摇了摇头，他一生安分守己、老实本分，受尽欺负也没有怨言，这还是第一次恨佛祖和菩萨：“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这都是上天给我们的惩罚。”
虽然他不知道，他们做错了什么，上天处罚他们。
因为这边的动静，黎芝娴和陈令禹也很快就醒了。
陈令禹冲黎芝娴指了指病床前，黎芝娴立马会意，起身去按了呼叫铃。
旺姆将目光转向黎芝娴，对她很温柔地笑了，说：“我没事，没有难受的地方，你别担心。”
黎芝娴牵着她的另一只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道歉：“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我们已经很努力了不是吗？是我和孩子之间没有缘分，没能让他出来叫你一声阿姨。”旺姆伸手揉了揉黎芝娴的头发。
“所以，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啦，芝娴，不能总是对一些东西太执着了。”
收到了呼叫铃，医生很快就赶来了，给旺姆安排了体检，幸好，旺姆的身体没有多大影响，只是以后可能体质会更加弱，而且……医生建议，最好不要再生孩子了，旺姆承受不住。
旺姆在医院住了三天，这三天里，陈令禹和黎芝娴都没有回去，和医生商量旺姆后续的康复建议。
“你是黎芝娴吧，我知道你。”医生摘下眼镜，对黎芝娴说，“听说你们一直在扎拉措做慈善，附近的学校都收到过你们的捐款。”
尽管是夸奖，但被人认出来的感觉还是令黎芝娴无比尴尬：“啊……我们其实也没有做多少啦，毕竟资金有限，只能说是尽力。”
医生笑着说：“愿意尽力就非常了不起了，大多数人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就像旺姆和巴她丈夫一样，他们难道不努力生活了吗？旺姆甚至为此差点儿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有些东西，真是求不得的。”
这话让黎芝娴和陈令禹都沉默了。
医生刷刷地写了一张病历单，让他们去拿药，是让旺姆回去吃的：“记得每隔半年带她来体检一次，最好是去市区里的医院，我们县城里的医疗设备还是不齐全，有些病可能检查不出来。”
“好，谢谢医生。”黎芝娴接过单子，和陈令禹一起离开了。
出院的那一天，周汐来接他们回家。
黎芝娴和巴桑搀扶着旺姆，陈令禹就在后面提东西。
周汐抱了抱旺姆，安慰她说：“先养好自己的身体，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旺姆点点头，说：“这个道理我懂，我们是相信因果的，恐怕芝娴比我和巴桑更想不开。”
被点名的黎芝娴有点迷茫，周汐点了点她的额头，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去替旺姆和巴桑开车门。
留下黎芝娴站在原地。
陈令禹把东西都放上后备箱里了，见她还站在这里，就朝她走了过来，抓着她的手，将她送上了副驾驶坐下：“睡一会儿吧。”
“嗯。”
黎芝娴低头看自己被陈令禹握住的手，突然生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为什么陈令禹的皮肤看上去比她还白呢……
正是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让黎芝娴心中的忧虑暂时被大脑屏蔽在一旁，她就听着陈令禹和旺姆说话时的轻轻笑声，慢慢地睡过去了。
*
又苍原的人都在等待旺姆的回来，看见旺姆除了身体虚弱，精神状态还不错，大家都放心了一些。
牧女们最有照顾人的经验，黎芝娴便安心地将旺姆交给了她们，她则和巴桑商量着要去寺庙里找大师。
远近最有名的寺庙是阿尔贡雪山下的琼林寺，传说琼林寺在两千年前，有德高望重的先师在这里坐地成佛、永登极乐，阿尔贡雪山也成为了走向天堂的“天梯”。从此，琼林寺就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巴桑就想去琼林寺，给孩子化缘。
小达勒一直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他比之前更加沉默了，关于化缘的事情，陈令禹不了解，没有办法参与进去，只能和小达勒并肩坐在旁边。
“旺姆出事那天把你吓坏了吧？”陈令禹问小达勒。
小达勒听见他的声音，满是怨愤地看了他一眼，但陈令禹知道，这怨气与愤怒不是冲着他来的。
“突然出那么多的血，我和哥哥都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怎么急救。”
然后小达勒又问：“医生怎么说，我嫂子身体怎么样？”
陈令禹实话实话：“旺姆以后可能都不能怀孕了，因为身体太差了，生孩子只会让旺姆遭罪。”
“那以后是不是只有我能照顾哥哥他们了？”小达勒认真地提问。
“也不是。”陈令禹揽住他的肩，“如果你过上了好的生活，你当然可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报答他们。”
听了这话，小达勒再不言语。
*
事不宜迟，按照草原人上的信仰，孩子自然最好是需要尽快超度的。
去琼林寺的当天，巴桑、旺姆和小达勒都穿上了最隆重的衣服，就连黎芝娴也换上了藏装。
陈令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休闲西装，问黎芝娴：“我呢？我能这样穿着去吗？”
“我给你准备了一套。”黎芝娴从沙发上拿起了一套看起来很厚重的藏装，递给了陈令禹，“是边煦以前穿的，你和他身高差不多，只是比他瘦，应该能穿。”
陈令禹硬着头皮接过那套藏装，颇有一种穿“品如衣服”的幽默感。
黎芝娴看陈令禹没动，转过头来笑道：“怎么？不敢还是不想啊？”
“没有，只是觉得有点不太好。”陈令禹尴尬地说。
更何况边煦就在柜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我去给边煦点支香吧，如果他看见了旺姆的孩子，让小孩儿多陪陪他，和他一起玩。”陈令禹走过去，插了支香到香炉里。
这个“玩一玩”说得黎芝娴心里都变得柔软了不少。
她似乎已经想象到了这个画面，边煦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儿，在开满了鲜花的草地上奔跑。
更关键的是，陈令禹并没有说让边煦“带小孩”，而是把他也归进了玩乐的名单里。
三言两语就让陈令禹化解了黎芝娴心中同时纠结的两件事。
原来去世并不是什么悲伤的事情。
换个角度想，孩子也许能因此投胎到更好的家庭去，保佑旺姆和巴桑长命百岁。
“不愧是律师，真是花言巧嘴。”黎芝娴装作撇了撇嘴，同时也发现自己越来越沦陷于陈令禹这些平常但出彩的话语里。
陈令禹笑了笑，拿过那套边煦的藏装去换上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穿少数民族的服饰，不知道怎么穿才是对的，只好把里衣换上后，把外面那件拿出来，问黎芝娴：“怎么办？我不会穿。”
这语气听起来着实像撒娇，黎芝娴恼怒地说了他一句：“不许撒娇。”
陈令禹困惑无比：“我怎么撒娇了？”
黎芝娴展开那件袍子，让陈令禹左手穿进袖子里，右手袖子则使用腰带系在腰间。
“太瘦了，多吃点。”黎芝娴拍了拍陈令禹的背，示意他转过身来。
陈令禹与她面对面站着，黎芝娴上下打量了一下：“一眼看得出来你是来旅游的。”
“那又怎样？外貌才不是定义一个人的方式。”陈令禹一点都不在乎。
*
等穿着打扮好了，他们四个人带上小达勒一同出发前往琼林寺。
为了不耽误时间，陈令禹只好让认路的黎芝娴来开车。
之前边煦超度的时候也是来的琼林寺，为此，孙晴和杜泽易他们给琼林寺投了不少香火钱，黎芝娴联系他们的时候便很快就答应了。
有两个小僧在寺庙前骑着等待他们，到了以后，黎芝娴摘下墨镜，降下车窗，叫了一声“小师傅”。
小僧见了她，立马做了个“请”的手势，骑着摩托领着他们开车进去了。
陈令禹惊讶道：“你居然可以开车进来。”
他之前去过一些著名的藏区寺庙景点旅游，都必须走路参观，虽然也能见到寺院里有车辆穿行，但基本上都是在此地修行的喇嘛。
“毕竟是供奉了不少香火钱的。”黎芝娴回答说。
超度化缘是在琼林寺最宏伟壮观的主殿里，但却不在供奉着大佛的大堂里，而是在大堂后面的一间小屋，里面透不进自然光线，只有长燃的酥油灯，照亮了永远坐在这里打坐的活佛。
活佛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但根根都是轮回的长线。
陈令禹听不懂喇嘛们说话，只好学着黎芝娴他们在跪垫上跪下。
六个月大的胎儿被装在一个藏式箱子里，巴桑交给了活佛。
活佛抱着那个箱子，念了许久的经文，久到陈令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好像过去了一年，又好像连三分钟都没到。
随后，活佛又拿出一枝拥有七片树叶的菩提枝，在孩子和他们的身上各撒了七滴圣水，就是在这个时候，旺姆忽然大哭起来，她匍匐在活佛的脚下，活佛慈祥地把她搀扶了起来。
“好孩子，让她去吧。”活佛的声音很轻，像在天上般空灵。
陈令禹听见耳边也传来了啜泣的声音，他知道是黎芝娴。
虽是跪着，但黎芝娴的手垂在腿边，陈令禹静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掌，给予她无声的陪伴。
超度后，活佛让旺姆和巴桑供了一盏长灯，黎芝娴和陈令禹也供了一盏，是给边煦的，也是给孩子的。
希望真如陈令禹所说，边煦能和这个孩子一起，在无边的草地上走向无尽的永远。
*
最后旺姆和巴桑选择了水葬。
水是羊水，他们相信，死后要回到水里，回到来时的地方。
小达勒在树枝上挂了一条长长的经幡，又堆了许多的玛尼堆，将无数没办法说尽的祝福都藏在这些美好的事物之中。
黎芝娴就坐在旁边，叫住他：“小达勒！”
小达勒停下手中的事情，跑了过来。
“对不起。”黎芝娴终于说出口了，如释重负。
小达勒却摇了摇头，坚定地说：“不，你说得对，我应该去上学。”
幸好县医院住院的人不多，病房空位还多，黎芝娴找了几张陪护床，摆在旺姆的病房里，只洗了把脸就躺上去睡着了。
她是真的累了。
陈令禹不打扰她，捏手捏脚地给她盖了一张毯子。
巴桑说什么也不愿躺下，只想守在旺姆的身边，陈令禹也劝不过他，于是便坐在旁边，撑着脑袋迷迷糊糊地过了一晚上。
第二天大早，旺姆是最先醒来的。
她睁眼的瞬间，脸色还有些迷茫，手掌第一时间抚上了自己还没完全瘪下去的肚子，似乎过了许久，她才习惯那个一直在自己身体里慢慢长大的小家伙早已离开。
这个动作把没有睡死的巴桑吵醒了。
他急忙地问旺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旺姆笑着摇了摇头，第一句话是：“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孩子。”
巴桑也连忙摇了摇头，他一生安分守己、老实本分，受尽欺负也没有怨言，这还是第一次恨佛祖和菩萨：“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这都是上天给我们的惩罚。”
虽然他不知道，他们做错了什么，上天处罚他们。
因为这边的动静，黎芝娴和陈令禹也很快就醒了。
陈令禹冲黎芝娴指了指病床前，黎芝娴立马会意，起身去按了呼叫铃。
旺姆将目光转向黎芝娴，对她很温柔地笑了，说：“我没事，没有难受的地方，你别担心。”
黎芝娴牵着她的另一只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道歉：“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我们已经很努力了不是吗？是我和孩子之间没有缘分，没能让他出来叫你一声阿姨。”旺姆伸手揉了揉黎芝娴的头发。
“所以，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啦，芝娴，不能总是对一些东西太执着了。”
收到了呼叫铃，医生很快就赶来了，给旺姆安排了体检，幸好，旺姆的身体没有多大影响，只是以后可能体质会更加弱，而且……医生建议，最好不要再生孩子了，旺姆承受不住。
旺姆在医院住了三天，这三天里，陈令禹和黎芝娴都没有回去，和医生商量旺姆后续的康复建议。
“你是黎芝娴吧，我知道你。”医生摘下眼镜，对黎芝娴说，“听说你们一直在扎拉措做慈善，附近的学校都收到过你们的捐款。”
尽管是夸奖，但被人认出来的感觉还是令黎芝娴无比尴尬：“啊……我们其实也没有做多少啦，毕竟资金有限，只能说是尽力。”
医生笑着说：“愿意尽力就非常了不起了，大多数人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就像旺姆和巴她丈夫一样，他们难道不努力生活了吗？旺姆甚至为此差点儿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有些东西，真是求不得的。”
这话让黎芝娴和陈令禹都沉默了。
医生刷刷地写了一张病历单，让他们去拿药，是让旺姆回去吃的：“记得每隔半年带她来体检一次，最好是去市区里的医院，我们县城里的医疗设备还是不齐全，有些病可能检查不出来。”
“好，谢谢医生。”黎芝娴接过单子，和陈令禹一起离开了。
出院的那一天，周汐来接他们回家。
黎芝娴和巴桑搀扶着旺姆，陈令禹就在后面提东西。
周汐抱了抱旺姆，安慰她说：“先养好自己的身体，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旺姆点点头，说：“这个道理我懂，我们是相信因果的，恐怕芝娴比我和巴桑更想不开。”
被点名的黎芝娴有点迷茫，周汐点了点她的额头，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去替旺姆和巴桑开车门。
留下黎芝娴站在原地。
陈令禹把东西都放上后备箱里了，见她还站在这里，就朝她走了过来，抓着她的手，将她送上了副驾驶坐下：“睡一会儿吧。”
“嗯。”
黎芝娴低头看自己被陈令禹握住的手，突然生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为什么陈令禹的皮肤看上去比她还白呢……
正是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让黎芝娴心中的忧虑暂时被大脑屏蔽在一旁，她就听着陈令禹和旺姆说话时的轻轻笑声，慢慢地睡过去了。
*
又苍原的人都在等待旺姆的回来，看见旺姆除了身体虚弱，精神状态还不错，大家都放心了一些。
牧女们最有照顾人的经验，黎芝娴便安心地将旺姆交给了她们，她则和巴桑商量着要去寺庙里找大师。
远近最有名的寺庙是阿尔贡雪山下的琼林寺，传说琼林寺在两千年前，有德高望重的先师在这里坐地成佛、永登极乐，阿尔贡雪山也成为了走向天堂的“天梯”。从此，琼林寺就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巴桑就想去琼林寺，给孩子化缘。
小达勒一直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他比之前更加沉默了，关于化缘的事情，陈令禹不了解，没有办法参与进去，只能和小达勒并肩坐在旁边。
“旺姆出事那天把你吓坏了吧？”陈令禹问小达勒。
小达勒听见他的声音，满是怨愤地看了他一眼，但陈令禹知道，这怨气与愤怒不是冲着他来的。
“突然出那么多的血，我和哥哥都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怎么急救。”
然后小达勒又问：“医生怎么说，我嫂子身体怎么样？”
陈令禹实话实话：“旺姆以后可能都不能怀孕了，因为身体太差了，生孩子只会让旺姆遭罪。”
“那以后是不是只有我能照顾哥哥他们了？”小达勒认真地提问。
“也不是。”陈令禹揽住他的肩，“如果你过上了好的生活，你当然可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报答他们。”
听了这话，小达勒再不言语。
*
事不宜迟，按照草原人上的信仰，孩子自然最好是需要尽快超度的。
去琼林寺的当天，巴桑、旺姆和小达勒都穿上了最隆重的衣服，就连黎芝娴也换上了藏装。
陈令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休闲西装，问黎芝娴：“我呢？我能这样穿着去吗？”
“我给你准备了一套。”黎芝娴从沙发上拿起了一套看起来很厚重的藏装，递给了陈令禹，“是边煦以前穿的，你和他身高差不多，只是比他瘦，应该能穿。”
陈令禹硬着头皮接过那套藏装，颇有一种穿“品如衣服”的幽默感。
黎芝娴看陈令禹没动，转过头来笑道：“怎么？不敢还是不想啊？”
“没有，只是觉得有点不太好。”陈令禹尴尬地说。
更何况边煦就在柜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我去给边煦点支香吧，如果他看见了旺姆的孩子，让小孩儿多陪陪他，和他一起玩。”陈令禹走过去，插了支香到香炉里。
这个“玩一玩”说得黎芝娴心里都变得柔软了不少。
她似乎已经想象到了这个画面，边煦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儿，在开满了鲜花的草地上奔跑。
更关键的是，陈令禹并没有说让边煦“带小孩”，而是把他也归进了玩乐的名单里。
三言两语就让陈令禹化解了黎芝娴心中同时纠结的两件事。
原来去世并不是什么悲伤的事情。
换个角度想，孩子也许能因此投胎到更好的家庭去，保佑旺姆和巴桑长命百岁。
“不愧是律师，真是花言巧嘴。”黎芝娴装作撇了撇嘴，同时也发现自己越来越沦陷于陈令禹这些平常但出彩的话语里。
陈令禹笑了笑，拿过那套边煦的藏装去换上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穿少数民族的服饰，不知道怎么穿才是对的，只好把里衣换上后，把外面那件拿出来，问黎芝娴：“怎么办？我不会穿。”
这语气听起来着实像撒娇，黎芝娴恼怒地说了他一句：“不许撒娇。”
陈令禹困惑无比：“我怎么撒娇了？”
黎芝娴展开那件袍子，让陈令禹左手穿进袖子里，右手袖子则使用腰带系在腰间。
“太瘦了，多吃点。”黎芝娴拍了拍陈令禹的背，示意他转过身来。
陈令禹与她面对面站着，黎芝娴上下打量了一下：“一眼看得出来你是来旅游的。”
“那又怎样？外貌才不是定义一个人的方式。”陈令禹一点都不在乎。
*
等穿着打扮好了，他们四个人带上小达勒一同出发前往琼林寺。
为了不耽误时间，陈令禹只好让认路的黎芝娴来开车。
之前边煦超度的时候也是来的琼林寺，为此，孙晴和杜泽易他们给琼林寺投了不少香火钱，黎芝娴联系他们的时候便很快就答应了。
有两个小僧在寺庙前骑着等待他们，到了以后，黎芝娴摘下墨镜，降下车窗，叫了一声“小师傅”。
小僧见了她，立马做了个“请”的手势，骑着摩托领着他们开车进去了。
陈令禹惊讶道：“你居然可以开车进来。”
他之前去过一些著名的藏区寺庙景点旅游，都必须走路参观，虽然也能见到寺院里有车辆穿行，但基本上都是在此地修行的喇嘛。
“毕竟是供奉了不少香火钱的。”黎芝娴回答说。
超度化缘是在琼林寺最宏伟壮观的主殿里，但却不在供奉着大佛的大堂里，而是在大堂后面的一间小屋，里面透不进自然光线，只有长燃的酥油灯，照亮了永远坐在这里打坐的活佛。
活佛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但根根都是轮回的长线。
陈令禹听不懂喇嘛们说话，只好学着黎芝娴他们在跪垫上跪下。
六个月大的胎儿被装在一个藏式箱子里，巴桑交给了活佛。
活佛抱着那个箱子，念了许久的经文，久到陈令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好像过去了一年，又好像连三分钟都没到。
随后，活佛又拿出一枝拥有七片树叶的菩提枝，在孩子和他们的身上各撒了七滴圣水，就是在这个时候，旺姆忽然大哭起来，她匍匐在活佛的脚下，活佛慈祥地把她搀扶了起来。
“好孩子，让她去吧。”活佛的声音很轻，像在天上般空灵。
陈令禹听见耳边也传来了啜泣的声音，他知道是黎芝娴。
虽是跪着，但黎芝娴的手垂在腿边，陈令禹静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掌，给予她无声的陪伴。
超度后，活佛让旺姆和巴桑供了一盏长灯，黎芝娴和陈令禹也供了一盏，是给边煦的，也是给孩子的。
希望真如陈令禹所说，边煦能和这个孩子一起，在无边的草地上走向无尽的永远。
*
最后旺姆和巴桑选择了水葬。
水是羊水，他们相信，死后要回到水里，回到来时的地方。
小达勒在树枝上挂了一条长长的经幡，又堆了许多的玛尼堆，将无数没办法说尽的祝福都藏在这些美好的事物之中。
黎芝娴就坐在旁边，叫住他：“小达勒！”
小达勒停下手中的事情，跑了过来。
“对不起。”黎芝娴终于说出口了，如释重负。
小达勒却摇了摇头，坚定地说：“不，你说得对，我应该去上学。”